第20話 重新建構心靈

结束跟志岛的交涉后，阿基拉送谢丽尔回到据点。但是他的脚步非常慢，甚至比拖尸体时还慢。

原因出在谢丽尔身上。走在阿基拉身后的谢丽尔步伐非常缓慢。由于实在太慢了，就算阿基拉以平常的速度走，还是会变成像丢下谢丽尔不管。

一开始每当距离拉开被阿基拉轻声搭话，谢丽尔还会慌张地跑过来。

但是走一阵子后，距离又会再次拉开。当重複好几次同样的过程，谢丽尔跑过来的速度也变慢，然后变成步行，最后终于停下脚步，再也不继续往前走了。

即使是在各方面都很迟钝的阿基拉，这下也觉得谢丽尔很奇怪，走到她身边想仔细确认她的样子，接着就感到更加困惑。因为谢丽尔正低着头无声地哭泣。

在困惑的阿基拉面前，谢丽尔终于注意到旁边的阿基拉。她随即默默地缓慢抬起头。

如果是平常的谢丽尔，就会做出某些回答来讨阿基拉欢心。但是她现在没有这么做，只是抬起头来。抬头已经是目前谢丽尔的极限了。

相当困惑的阿基拉与静静哭泣的谢丽尔四目相交。隔了短暂的时间，阿基拉即使对完全超出自己应对能力的状况极为困惑，还是努力向对方搭话。

「怎、怎么了吗？」

结果谢丽尔整张脸皱在一起，开始大声哭泣。

之前也发生过这种事，阿基拉如此回想初次跟谢丽尔见面的情况，并对阿尔法投以求救的视线。

『这次不是我的错吧？』

阿尔法露出意义深远的微笑。

『哎，谁知道呢？总之就跟上次一样，要是继续维持现状，很可能又要被周围的人怀疑了。』

阿基拉厌恶般皱起脸。

阿基拉在狭窄的旅馆里不知该如何是好。虽然暂时成功逃离周围的视线，超越阿基拉应对能力的状况依然持续当中，必须思考如何面对在眼前不断呜咽的少女。

要是强行把持续哭泣的谢丽尔送回据点将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但又不能丢下她不管。如此思考的阿基拉稍微犹豫后，就跟上次一样把谢丽尔带回旅馆。

上次建议谢丽尔去泡个澡，她就恢複冷静了。然而这次的便宜房间没有附浴缸，阿基拉也不认为简易的淋浴能替代泡澡。

以乱成一团的脑袋持续思考的阿基拉决定尝试混乱当中想出的办法。平常的阿基拉不会用这种方法，这也显示出他有多么混乱。

他畏畏缩缩地来到谢丽尔身边，默默抱紧她。他想起之前被静香抱紧时一开始虽然惊慌，最后却感到很平静的经验，于是没有想太多就跟着模仿。他只是单纯想着对方讨厌的话立刻停止就好了。

谢丽尔毫不抵抗，只是默默被抱紧。过了一会儿，谢丽尔也抱住阿基拉，同时呜咽变得更严重。

吓一跳的阿基拉急忙想离开谢丽尔，谢丽尔却拚命用力抱住阿基拉不让他离开。

阿基拉拗不过她，只能轻叹一口气，接着便放鬆力道不再将她推开，就这样轻轻抱住她。

过了一会儿，谢丽尔的呜咽声停止了。阿基拉确认她的状况，就发现她似乎是哭累而睡着了。

「……搞什么嘛。」

阿基拉露出有点疲惫的表情，嘴巴则呢喃着自己也搞不太懂的台词。

◆

谢丽尔已经快到崩溃边缘了。着实几乎快要崩溃的她精神状态相当危险，就像出现无数裂痕，只要稍有冲击就会粉碎的玻璃工艺品。

所属的帮派瓦解，想加入其他帮派也失败，失去能获得一定生活保障的生活基盘及后盾后，被丢到贫民窟的巷弄里。这样造成的精神负担可以说相当严重。

或许是对过于残酷又看不到未来的状况感到疲惫的心让判断产生错误，谢丽尔即使是攻击阿基拉的成员之一，还是抓着或许对方不记得自己的一丝希望，鼓起勇气与阿基拉交涉，盼能脱离苦境。

但是这种乐观的希望轻易就被击溃。没谈到什么话就被看穿，接着受到威胁，因为害怕遭到杀害而发抖。这也让疲惫的心灵继续被刨开、贯穿以及受伤。

之后经过出乎意料的发展，谢丽尔获得了阿基拉这个后盾，不过相对地必须成为老大率领继承西贝亚地盘的新帮派。

这个后盾也不是能够立刻保证自身的安全。后来以虚张声势骗过闯进据点的人，好不容易才度过难关。逃过一死的真实感也持续让谢丽尔的心感到疲惫。

之后帮派的营运也是问题一大堆。阿基拉一直不到帮派来露脸，好不容易现身，帮派成员又开始找阿基拉打架。然后被阿基拉介绍的商人狠狠地威胁，连阿基拉也威胁她如果干蠢事就要把她杀掉。

阿基拉虽然是合作者，但并非伙伴。谢丽尔好几次都被提醒这件事。

再加上这次的骚动。在几乎快开始枪战的状态下所进行的交涉，把谢丽尔好不容易才保留下来的精神削弱到临界点。谢丽尔真的快崩溃了。

被削弱到快粉碎的心，以及用这样的心思考的今后的各种问题，都让谢丽尔回据点的脚步变得又慢又沉重。

然后她不小心注意到了，今后这种不断消磨精神的日子还得持续下去。这个事实让谢丽尔已经快到临界点的心灵一口气溃堤。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不停哭泣。她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哭，只是持续流着眼泪，像是要寻找能依靠的对象般不断地哭。

之后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谢丽尔发现自己正被某个人紧抱着。虽然不知道是谁，谢丽尔感觉这个拥抱像是某个人在对自己说「可以依靠我喔」。

谢丽尔用绝不放手的力量抱紧对方，当力气用尽时发现没有被推开而有些放心，接着就睡着了。

◆

阿基拉坐在地上操作资讯终端机，谢丽尔则依然抱着他。

他差点被缠住他后直接睡着的谢丽尔推倒，急忙重新坐好后谢丽尔似乎还是不放手，于是决定在她醒来之前随她高兴。

然后现在谢丽尔还没起来，阿基拉正在阅览网路情报打发时间。这也算是使用资讯终端机的情报收集训练之一。

网路上存在庞大的情报。因为实在太多了，没有搜寻技术的话几乎不可能得到想要的情报。

虽然有许多搜寻用的网站，然而对不久前还在贫民窟巷弄里生活的阿基拉来说，要使用这种网站还是十分困难。

重要情报与高价值的情报基本上都需要付费，必须靠以买卖情报维生的个人与组织仲介才能获得。网路上有无数供猎人使用的付费网站，贩卖能赚钱的遗迹所在地以及击破强力怪物的方法等各式各样的情报。

另外也有因为各种理由免费公开各式情报的网站。能从这样的网站筛选出高信赖度的有益情报也是猎人能存活并出人头地的重要能力。

只不过阿基拉的搜寻能力并不怎么高明，现在连明天的天气还有附近的饮食店都无法顺利找到。虽然拜託阿尔法就能一瞬间找到，但阿基拉作为训练自行努力着。在搜寻过程中被映入眼帘的其他情报吸引，不小心就继续查看内容而耗费不少时间。结果他也跟一般人一样，累积了不少这种经验。

当阿基拉度过一段可以称为浪费时间或者学习一般常识的光阴后，谢丽尔终于醒过来了。

谢丽尔几乎维持拥抱的姿势，茫然在非常近的距离持续凝视着阿基拉。

「醒来的话就放开我。」

应该冷静下来了吧。这么想的阿基拉只这么说完就想把谢丽尔推开。

下一瞬间，谢丽尔就像要拚命缠住阿基拉般灌注力道，表情也变成快崩溃的哭脸。

谢丽尔恳求一脸困惑的阿基拉。

「……请救救我。」

像是没有其他人可以求救的她以虚弱的表情、泫然欲泣的双眼恳求帮助。

「……请救救我吧～～」

当阿基拉因为困惑而无法回答时，谢丽尔就把他的沉默解释为拒绝，再次哭了起来。靠着睡眠取得的休息给了情绪不稳定的谢丽尔再次哭泣与叫唤的力气与体力。

阿基拉习惯别人用带着敌意、轻蔑或嘲弄的视线看着自己，但是对朝自己投以恳求视线的人却是相当陌生，也因此有点被谢丽尔所震慑，不由得说出临时想到的答案。

「知、知道了。我会救妳。」

谢丽尔微微停止动作，然后像是感到放心般露出微笑，带着有点高兴的表情闭上眼睛。

宛如一放开就会坠崖而死般拚命抓住的手放鬆力道。原本想抓住他的手所支撑的身体像要把自己交给对方，整个人轻轻靠向他。

即使如此，谢丽尔还是紧抱着阿基拉，就这样以沉稳的表情睡着了。

「到底在搞什么……」

阿基拉轻轻抱住头，叹了口气。

阿基拉先让谢丽尔睡到旁边的床上，接着开始最近的日课兼训练的枪械保养。

他跟平常一样逐步完成AAH突击枪的保养。除了有这把枪是自己的生命线这样的自觉，他还一边对自己说随便保养的话就会丧命，谨慎仔细地持续作业。

AAH突击枪不但坚固耐用，就算在恶劣的环境下使用时稍微粗暴一些也很少故障，属于比较容易保养的名枪。从一百年来都受到东部许多猎人的爱用，就能知道它绝非空有虚名。

阿基拉也在各个方面受到它的恩惠。不论是保养还是射击的技术，阿基拉不久前都还是个外行人。即使如此，他目前在保养AAH突击枪的领域已经达到熟练的程度，光靠着这把枪就存活到现场。这正是它身为名枪的证据。

『在随便购买其他枪械之前，或许再买一把来备用比较好喔。』

『是啊。也有双手持枪这个手段。』

阿基拉的脑海浮现自己在荒野被怪物包围依然毫不胆怯地双手各自握着AAH突击枪的模样。

脑海当中，阿基拉交叉手臂以右手的枪瞄準左侧敌人，左手的枪则攻击右侧的敌人，但是视线没有看向左右的敌人，以严肃犀利的表情震慑周围敌人般看着前方。

那是只重视外表的外行人所描绘出来的经过无谓渲染的帅气模样。

『……听好了！』

阿尔法正确读取到他脑中的影像。原来是阿基拉无意识地以念话传送出去了。

『用那种持枪方式，开枪命中的机率很低，一个搞不好手臂还可能因为后座力而骨折喔。』

阿基拉因为脑袋描绘的模样被发现，露出有点害臊的样子。

『真、真的完全不行吗？』

『因为支撑枪械的身体能力压倒性不足。现在的你用单手拿AAH突击枪射击，最多只有威吓的效果吧。穿上强化服的话就算是有些勉强的姿势，也可以压抑枪械的后座力，要同时拿两把就得等到那个时候。』

『越来越等不及强化服寄达了……在强化服抵达之前不会再发生奇怪的骚动或什么了吧？』

『别说触霉头的话。』

『……知道了。』

阿基拉重新打起精神进行保养，途中无意间看向谢丽尔的方向。

『阿尔法，妳觉得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尔法轻轻摇头。

『我也不太懂谢丽尔的反应。原本以为是碰到许多事感到疲惫，但似乎更加严重。谢丽尔醒来之后，你还是别问太多比较好。』

阿尔法没有跟阿基拉说明推测谢丽尔的精神状态转变一事，因为她判断不说明才对自己有利。

『你今天就休息吧？我想麻烦都结束了，为了明天可能还会发生的事，还是充分休息比较好。』

『说的也是。结束之后我马上就会睡了。』

阿基拉完成枪械保养，跟平常一样靠简单的淋浴压抑想泡澡的慾望。

接着就到床边，把先睡着的人移开后躺到剩下的空间。这样变成跟谢丽尔同床共眠，但是阿基拉没有想太多就闭上了眼睛。

地板很硬，付住宿费的也是自己。而且虽然搞不太懂，不过她都拚命抱住自己了，这样就算睡在旁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吧。这么想的阿基拉就不再介意，进入了梦乡。

◆

隔天，谢丽尔比阿基拉早醒来，她试图以朦胧的意识确认状况。当她注意到睡在旁边的阿基拉，就放心地带着还没睡醒的脸抱着阿基拉再次沉睡。

然而突然被抱紧的阿基拉醒了过来，接着就把抱住自己準备睡回笼觉的谢丽尔叫醒。

「别睡了，快起来。放开我。」

阿基拉这么说完，有些担心昨天的状况会不会又再度上演。

但是谢丽尔这次就乖乖地放开阿基拉。她睡眼惺忪地撑起身子，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轻轻揉了眼睛后就盯着阿基拉并露出开心的微笑。

「早安。」

「……早、早啊。」

阿基拉看到谢丽尔跟昨天完全不同的模样，感到有点困惑。

她的表情洋溢着自信与从容，完全不见昨天的阴影。灿烂的笑容让少女天生的美貌提升了好几倍，剧烈的改变甚至让人觉得有点恐怖。

之后一起吃早餐，餐点是平常的冷冻食品，也就是一如往常不怎么美味的食物，但是吃着的人模样跟平常不同。

阿基拉也在稍微被氛围完全改变的谢丽尔所震慑的状态下用餐，谢丽尔则是一副沉稳但很高兴的样子。如果味道直接反应在表情上，这幅光景看起来实在不像在吃同样食物。

谢丽尔暂且停下用餐的手，客气地对阿基拉低下头。

「阿基拉，昨天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咦？噢，看来妳已经没事了，不用在意。」

阿基拉没有仔细想过就这么回答，然后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

昨天骚动的源头是谢丽尔他们的纷争，但是把纷争扩大成那种地步的是阿基拉。阿基拉不怎么觉得是自己的错，不过至少有这样的自觉。

难道是拐了弯在讽刺自己吗？即使如此猜疑，还是把它当成只是一般的道谢。

阿基拉有点在意谢丽尔对随便跟自己扯上关係结果引发的麻烦事有何感想，就做出混杂着各种情绪且无关痛痒的回答：

「嗯，昨天发生许多事情，下次有什么事再告诉我吧。」

还是别找你比较好──如果这么想，应该会有一定的反应。阿基拉心里这么认为。

谢丽尔却展现了出乎意料的反应。她很开心似的微笑着拜託阿基拉完全看不出关联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