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話 負責的工作是覺悟

阿基拉被巨大武器犬追逐。整个扭曲的脸；不对称的八只脚；从背上长出的大炮；支撑大炮的巨大躯体。这些全都会让人联想到无法逃脱的死亡。阿基拉拚了命从具备这一切要素的怪物身边逃走。

从后面传来带着杀意的咆哮；支撑巨大身躯的粗壮腿部晃动着地面；从大炮射击出的炮弹往周围落下。身处绝望性的劣势。

「面对那种对手，这样的手枪又能做什么！」

这种惨叫般的吼叫也被响彻遗迹的咆哮与炮击声吞没消失。没有人回应他，死亡的气息已经来到身后。

阿基拉终于豁出去，转过身来开枪。子弹击中武器犬的脸。阿基拉持续扣下扳机，所有子弹都命中了。

但这根本没有意义。武器犬即使中弹也没有丝毫动摇，反而用从那副巨躯难以想像的速度朝阿基拉扑去，张开大嘴想咬死猎物。

阿基拉看见怪物比自己身体还要大的嘴，随即感觉到必死的命运，然后也真的被咬得四分五裂。

跳起来的地点是熟悉的贫民窟巷弄角落，也就是平时睡觉的地方。依然有些僵住的阿基拉一脸残留着混乱与恐惧的表情呢喃：

「……是梦吗？」

身边的阿尔法则是微笑着向他打招呼。

『早啊。睡得好吗？』

这瞬间，阿基拉反射性往后退开并把枪口对準阿尔法，对于来历不明的某个人在不知不觉间来到身边这样的危机表现出强烈警戒。

阿尔法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但没有因此不高兴，继续以温柔的口气对他搭话：

『抱歉。吓到你了吗？』

阿基拉的表情还有些疑惑，不过已经从面对危险的陌生人转变成面对应该安全的熟人的表情。

「…………阿尔、法？」

阿尔法脸上挂着跟阿基拉呈对比的笑容。

『没错。你忘记了吗？』

阿基拉终于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他放鬆紧张的心情，鬆了一口气，然后把枪放下来，尴尬似的道歉：

「……抱歉，我有点吓到了。起床的时候有人在旁边，大概都是强盗喔。」

『没关係，不用在意。』

阿基拉从阿尔法完全没放在心上的模样判断她真的没有生气，想着还好没有失去好不容易获得的合作者而感到安心。

（……太好了。说起来枪对阿尔法根本没用，就算被枪口指着也不会太生气吧。真是好险……不过话说回来，幸好只是作梦。没有遇见阿尔法的话，那种情况就会成真了。）

虽然发生了小小的骚动，阿基拉展开了跟昨天完全不同的全新生活。

◆

久我间山都市的贫民窟在都市外侧，也就是跟荒野的边界附近的一大片土地。治安与经济都很恶劣，外有怪物、内有强盗等坏蛋準备把弱者当成食物，可说是都市的垃圾堆。阿基拉就是为了脱离这个垃圾堆而成为猎人。

都市早晚各会在贫民窟配给一次免费粮食，阿基拉基本上每天都会来排队领取食物。

还有好一阵子才会到早上配给的时间，但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了。阿基拉与阿尔法一起排到队伍最后面。

领取食粮时必须乖乖排好队并保持礼貌，引发骚动或插队的话，那个人将领不到食物，有时候甚至会停止配给活动。当然，惹事的家伙之后就会遭众人围殴。

这也是都市里无言的教育。即使是贫民窟的居民也得学会排队，这对都市来说也有好处。让居民了解若有人不遵守都市方的规则，就会给贫民窟整体带来损失，这样也会让都市更容易管理。

而这些教育的成果，加上遭围殴致死的牺牲者累积起来的结果，让基本上很危险的贫民窟在领取配给时，队伍都很整齐与冷静。

另外配给食物也具备把无法靠自己购买食物的贫民聚集在贫民窟的机能，同时是维持最低限度治安的手段。

不是所有人都会因为没有钱与食物就乖乖饿死。最低限度的食粮配给某种程度上可以防止走投无路的人拿起莫名大量供给到这里的枪械，转而当强盗。多亏这种配给，阿基拉才总算存活下来。

阿基拉跟平常一样排在配给的队伍里，并且再次体认到阿尔法的异常性。

让人为之着迷的姣好容貌；耀眼的头髮光泽；细緻光滑的肌肤；诱惑异性的魅惑肢体；包覆身体的暴露服装。集合这么多要素却没有受到瞩目的阿尔法实在太不自然了。

而且身上被称为旧世界风格这种特殊设计的衣服也足以吸引他人的目光。就连阿基拉这种人都看得出来那是非常昂贵的服装，品质的差异可说极为明显。

研究旧世界技术的人要是看见其细节，就能辨别出那绝对是以旧世界的高级技术所製造出来的东西。作为旧世界的遗物绝对可以卖得高价，是值得瞩目的物品。

若聚集那么多受瞩目的要素，一般来说就算引起一阵小骚动也不稀奇。但即使如此，周围还是没有任何人对阿尔法有所反应。

这足以让阿基拉深切体认并接受能看见阿尔法的人只有自己这个事实。

阿基拉小声对阿尔法说：

「其他人真的看不见妳耶。」

『不是说过了吗？你不相信我吗？』

看见阿尔法不服气的样子，阿基拉有些慌张地小声辩解：

「没有啦，不是那样的。我是想说基本上看不见，不过还是可能有其他能看见的人。既然我可以看见，那么有其他人看得见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吧？」

『噢，是这么回事啊。关于这部分，说明起来会很花时间，之后再慢慢跟你说吧。』

阿尔法用跟阿基拉相反的清晰声音如此回答。对这道清澈声音有反应的就只有阿基拉，这时如果阿基拉也用清楚的声音回答，就会变成跟幻听对话的怪人了。

开始配给后，终于轮到阿基拉。这次他领完食物就来到离队伍稍远的地方。

这个距离对阿基拉这样的孩子来说也很重要。离太远的话就会有人来抢好不容易领到的食物。在不会妨碍配给，之后不会被围殴，然后潜规则下不会发生争执的距离把食物吃掉是最好的选择。

抢夺与被抢夺者都一定拥有枪械。这对于避免不必要的厮杀也是很重要的事。

这次的配给品是装在透明包装里的三明治般的食物。包装上记载着作为识别码的文字列。阿基拉一直凝视着这些文字，迟迟没有开始进食。

阿尔法以有些纳闷的声音对他搭话：

『你不吃吗？』

从遗迹挖掘出来、运作状态很可疑的生产装置所产出的合成食材；由难以确认土壤污染状况的农地栽培出的实验蔬菜；从生物类怪物应该可以拿来食用的部位取下的肉。以这些为原料的加工品在过剩的善意下，免费提供给那些没钱的贫民。

然后在这些食物提供给贫民窟的自愿者一定期间后会观察一阵子，如果没有不断出现死者或突变者，那种原料就会被判断为具一定的安全性，接着标上价格开始贩卖。而别种未确认安全性的东西就会成为新食物的原料。

那就是这个三明治，麵包和馅料都是上述那种原料。

「……我要吃了。」

配给方不会详细说明这些事，但是领取配给的人们大概也发现了。阿基拉也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个事实，但是没有不吃这个选项。不吃的话下场就只有饿死。

在贫民窟藉由免费食物存活下来的人们必须回报这样的善意。因为配给地点贫民窟所在的位置，这些人经常沦为率先与袭击都市的怪物们战斗的牺牲品。

面对会猎食人类的突变动植物、以人类为攻击对象的自律兵器等，被迫用莫名大量分配到贫民窟的枪械以及自己活生生的肉体，在都市防卫队完成驱逐前帮忙争取时间。虽然并非强制，然而反正他们也无处可逃。

不断重複这样的过程后，从袭击中倖存的人里面就会出现能与怪物战斗的实力者。这样的人大多会成为猎人，顺利的话可以从遗迹带回遗物来促进都市的经济。这些利润的一部分将会作为维持配给所的费用。

也就是阿基拉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按照都市的意图，以成为猎人为目标。

这也可说是无力者被迫做出避无可避的选择。但选择的终究是阿基拉自己，就算是被迫，他依然不后悔。

三明治的味道难以形容。先不管免费以及安全性之类，至少它不是会让人主动想去吃的食物。

以猎人的身分脱离贫穷，每天就可以尝到安全美味的食物。阿基拉吃着味道跟安全性都很可疑的三明治，下意识将视线移到愿意帮自己完成梦想的人身上。

阿尔法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

◆

再次来到崩原街遗迹的阿基拉靠着阿尔法的指引在遗迹中前进。

由于遗迹的一部分被崩塌大楼的瓦砾埋住了，不小心的话就会比粗劣的迷宫更容易迷路。另外杂乱的废墟内部也可能成为适应遗迹的怪物们居住的地方。附近一带也有被怪物建构起独自的生态系统的场所。

为了追求遗物而进入遗迹的猎人们会击退在过程中造成阻碍的怪物。有时为了便于前进到深处，也会维修遗迹内的道路。然后遇见强大的怪物，反遭攻击而丧命。

因为重複这样的过程，遗迹越往深处地形就越难前进，栖息的怪物也有变强的倾向。当然，抵达者也会变少，所以留有大量贵重的遗物。也就是说，越深处就越可能是危险但能赚钱的地点。

这点知识阿基拉也很清楚，所以昨天是探索遗迹的外圈，而且是颇为外侧的部分。

但是今天在阿尔法的劝说下朝遗迹深处前进。阿基拉当然也对这个提议感到犹豫，但还是被充满自信的阿尔法说服，接受了这个提案。

不往深处前进就无法获得高价的遗物。自己会帮忙带路，阿基拉只要遵从指示就没问题──一旦听见阿尔法这么说，阿基拉也很难拒绝。他就是为了脱离贫穷才成为猎人，也是因此才与阿尔法交易并来到这里。如果阿尔法都已经保证有一定程度的安全了，自己还无法前进，根本就别想往上爬。

阿基拉一开始只是默默按照阿尔法的指示往前走，但过了一阵子，他渐渐开始怀疑阿尔法。因为她不断做出阿基拉不认为有意义的指示。

背靠在废弃大楼墙上慢慢前进；在指定的大楼里，不是从能看见的出入口，而是爬上附近的瓦砾山从窗户进入；之后又立刻从刚才看见的出入口到外面；不断经过同样的道路；在路中央站一阵子；在同一条路上往返数次后再往深处前进。虽然一直遵照指示，却只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遭到武器犬袭击时，阿基拉无视阿尔法的指示，结果差点死掉；而按照感觉鲁莽的指示却活了下来。由于有过这样的经验，就觉得不需要仔细询问理由，只是默默遵从指示。

然而每次做出乍看之下似乎没意义的动作，些许的不信任感就逐渐累积。

最后阿基拉终于无法忍耐了。

「……我说，阿尔法。」

『什么事？』

「妳不会是迷路了，就让我随便乱走吧？」

阿尔法坚定地回答：

『没这回事喔。』

「……真的吗？」

『真的。』

「感觉经过同样的路好几次了……」

『因为必须那么做啊。只是绕过危险的路径，结果就变成那样罢了。真的要问有什么理由的话，只能说你太倒霉了。』

阿尔法微笑着这么回答。阿基拉微微皱起脸。

「……是我的缘故吗？」

『是啊。』

阿尔法再次如此断定。她坚定的口气与态度具备足以封锁阿基拉反驳的说服力，但仍无法抹灭累积的不满与不信任感。

之后又在遗迹内前进了一阵子，接着在某条巷子的出口前，阿尔法再次转身做出类似的指示。

『要回头喽。』

「……又来了吗？」

阿尔法经过阿基拉身边。阿基拉虽然感到不耐烦，还是转过身準备跟上去，不过这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巷子前方可以看见一条大路。阿基拉对该处的状况感到在意。看一下前方的光景，只要能发现一点回头的理由，就可以接受至今为止乍看没有意义的指示，也应该能够一口气消除不满──阿基拉忍不住这么想。

（……一下下，只要一下下就好。我只看一下下而已。）

阿基拉对自己说出这样的借口，然后稍微从巷子里探出头，一边警戒一边看向大路。但是在那里的只是一片跟至今为止的光景没有太大不同的荒凉遗迹景象。

（……果然什么都没有嘛。）

当阿基拉涌现更多不满的瞬间，阿尔法就以非常强烈的语气大叫：

『立刻回来！』

下一瞬间，阿基拉的视线前方毫无预兆地从看起来空无一物的空间发出巨大声响与闪光。闪光与炮击的冲击让怪物的光学迷彩机能一瞬间减弱，露出了隐藏的模样。一看见怪物，阿基拉的脸就僵住了。阿基拉认为空无一物的地方存在着开启迷彩机能的巨大机械类怪物。

大口径的弹头直接命中距离阿基拉稍远处的大楼。大楼因为那一击，随着爆炸声、爆炸波与冲击毁了一半。大量巨大瓦砾朝着周遭一带落下，造成的冲击让地面晃动，阿基拉脚下剧烈摇晃。

阿尔法对惊吓过度而呆在现场的阿基拉怒吼：

『快点回来！会死喔！』

回过神的阿基拉拚死奔跑。巷弄因为炮弹击中附近的大楼而猛烈晃动，甚至还有瓦砾掉落。阿基拉就拚命跑在这样的环境中。

阿基拉照阿尔法的指示，好不容易逃进不远处大楼的一间房间避难。炮击声与震动目前还在持续着，同时不断有粉尘与小碎片从天花板落下。

阿尔法以严厉的表情与声音对阿基拉表示：

『刚才真的很危险，你差点就死了。按照我的指示行动的话，就能避开那种下场喔。』

阿基拉垂头丧气地待在房间角落，继续沉默了一阵子后才终于小声回答：

「……抱歉。」

这句简短的谢罪带着强烈的自我厌恶，声音里包含任何人一听都能感觉到的阴郁。

阿尔法严厉的表情变成有点悲伤的微笑，接着发出温柔的声音：

『或许你对指示的内容有所不满，但我不会做出对你不利的指示，之后再问我详情，我也会说明到你接受为止。该说些什么才好？』

阿尔法笑着这么催促，然而阿基拉还是保持沉默。这时阿尔法的笑容稍微变阴沉，但立刻就像体贴对方般露出微笑。

『……昨天才刚认识，你应该有很多地方都还无法相信我吧，这也没办法。但是你死掉的话我也会很困扰，所以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来保护你的生命。可能很困难，但可以的话，这一点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就连阿基拉也能感觉到对方的贴心。感到愧疚的他好不容易才回答：

「……我知道了。怀疑妳是我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