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話 蟲群

诗织请阿基拉评价蕾娜的实力──源自这点小事引发的冲突，转瞬间就恶化到濒临互相残杀。

争执的源头是从阿基拉的标準来看，蕾娜的实力非常低。虽然只是这点程度的小事，诗织由于重视蕾娜，採取了有点过剩的应对，加上阿基拉不知变通的人格，差点演变成无法挽回的事态。

阿基拉和诗织的目的都并非杀死对方，然而因为两人都秉持着为贯彻自身主张不惜互相残杀的想法，陷入一触即发的状况，险些展开你死我活的战斗。

不过因为蕾娜接受阿基拉的判断，阻止两人，两人失去不惜互相残杀的冲突理由，都二话不说就收手。

儘管如此，关係一度恶化至此的事实也没有消失。这下蕾娜她们也会自己回去14号防卫据点吧。阿基拉这么认为，但是他的猜想并未成真，蕾娜两人没有回去。三人同行的调查依然持续着。

蕾娜情绪非常低落，不过在搜敌等工作上并无过失。也许是因为屏除了杂念，动作似乎比冲突前更加俐落。诗织目睹蕾娜的模样，显得十分心痛。

阿基拉感受到背后的气氛，觉得有些尴尬。

『虽然已经太迟了，是不是该把讨好委託人也视作委託的一环，随便讲些无关痛痒的话？』

刚才的争执也是阿基拉试图诚实面对委託所造成。

然而结果却是如此。既然委託的本质在于辅助蕾娜，自己选择的应对是否反而不够诚恳？阿基拉也不禁涌现这样的感想。

阿尔法苦笑般挑起嘴角。

『若把避免争执放在第一，确实是这样没错。至少你可以寻找更委婉的传达方式，这部分的确是你的失误。』

『哎，是这样没错啦……』

『不过，儘可能诚实面对委託的精神更重要。我身为对你提出委託的一人，能从你的言行清楚确认这一点，我很高兴。』

『是、是喔。』

『经过这件事，她以后应该也会克制自己来找你麻烦。就这个角度而言，也许是正确的应对方式。所以我觉得你没必要心生无谓的自责。』

如果不想死，就要卑躬屈膝交出身上财物并磕头求饶。在这种观念横行的贫民窟，虽然程度高低有差异，阿基拉过去一直身为卑躬屈膝的那一方。他会想成为猎人，也是为了取得力量，脱离那种处境。

于是阿基拉成为了猎人。稍微有了实力，某种程度也能抵抗当初的处境了。

正因如此，他无意识间强烈拒绝採取和过去相同的态度。一旦再次卑躬屈膝，好像就会回到过去的境遇。他心中某处怀抱这样的畏惧。正因如此，他不惜赌上性命。

不过阿基拉对此并无自觉，也因此为自己的应对感到有些烦恼。

而阿尔法则是为了利用这一点，对他温柔且坚定地微笑。

阿基拉持续调查，发现了倒在地下街通道的亚拉达蝎尸体。躯干部位遭受枪击，也失去了几条腿。自伤口流出的体液在地面上留下线状痕迹。

阿基拉将尸体与地下街地图对照。

『从体液痕迹的方向判断，这应该是袭击15号防卫据点的蝎群之一？如果是在负伤状态下试图回到巢穴，结果死在这地方，也许还有其他想返回巢穴的家伙。只要能找到那些痕迹，就能追蹤移动目标……阿尔法，附近能找到其他亚拉达蝎吗？』

『在我的搜敌範围内，无论是尸体或活着的个体都找不到。』

『这样啊……光是找到亚拉达蝎的尸体也不能就此结束调查，只能继续找下去吧。』

『就算是一般难以察觉的痕迹，只要我来找就能找到。不过，因为痕迹非常细微，旁人可能会纳闷你是怎么找到的。万一有人这样追问，就有必要随便找借口解释。你怎么决定？要由我来找吗？』

『这个嘛……』

阿基拉短暂迷惘后回答：

『拜託妳了。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我想早点有收穫，结束调查。要是有人问我，就用偶然或第六感之类的理由敷衍过去吧。』

『虽然随便找借口是我讲的，但还真的很随便呢。』

阿基拉轻笑。

『没关係啦。反正我也是依靠妳辅助得到了成果才受到肯定，来到这个地方。要是有人问我这些无法说明的根据，我打从一开始就只能回答是第六感或偶然。现在介意这些已经太迟了。』

在这方面，阿基拉已经决定不再介意。看到他的反应，阿尔法有些愉快地笑了。

『知道了。找到了。』

『还真快！』

『哎，只是小事一桩。』

阿基拉对她露出讶异的表情。阿尔法回以得意的微笑，指向与15号防卫据点不同方向的通道。同时阿基拉的视野得到扩增，一般无法察觉的细微痕迹在他眼中得到凸显而清楚浮现。此外还附加了基于痕迹推测的移动路线。

阿基拉朝着那条新的移动路线开始步行。蕾娜两人因为阿基拉突然改变之前朝着15号防卫据点的移动方向，不禁有些疑惑。

不过蕾娜现在情绪低落，诗织则是要对不久前激烈对立的对象搭话令她踌躇，双方都没有对阿基拉追问理由，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改变前进方向后，通道乍看之下与之前没有差异。但是经过阿尔法分析，许多痕迹清楚浮现。

坚硬地面上的细微刮痕；将店铺废墟内散落的物品硬是推开的隙缝；飞溅在周遭的微量体液。综合这些线索，大群亚拉达蝎曾经过此处的痕迹便清晰浮现。

阿基拉在阿尔法的辅助下看见这些痕迹，无意识间显露出看见这些线索才会有的举动。

诗织注意到这一点。阿基拉的行动似乎有明确的目标，或者循着具体方针移动，令她感到狐疑。在她开始思考是否该询问理由时，走在前头的阿基拉停下脚步，看向旁边。

阿基拉的视线指着通道墙面上的大洞。

洞口尺寸相当大，光是宽度就超过四公尺。通道内没有设置任何照明器具，深处一片漆黑，无法看清状况。而最大的问题在于，这个大洞并未记载于地下街的地图上。

阿基拉照亮洞口另一头，泥土地面向前延伸了大约三十公尺后，连接到人工材质的地面。很明显连接到地下街的其他场所，但在地下街地图上同样找不到洞口另一端的地点。

阿基拉联络本部。

「这里是27号。本部，听到请回答。」

『这里是本部。有什么状况？』

「找到了地下街地图上没有记载的特大洞穴，大概是连接到地下街的其他场所。也许是袭击15号防卫据点的亚拉达蝎的来源。」

『你先等一下……你把租借终端机的摄影机朝向洞口。』

阿基拉按照指示将终端机的摄影机朝向洞口后，包含影像资讯的多种数据便传送至本部。

『……我们这边也已经确认了，洞口另一端是本部也尚未得知的其他区域。另一侧恐怕还有许多亚拉达蝎的巢穴。』

「亚拉达蝎的巢穴真有这么多吗？」

『有。这地下街有无数亚拉达蝎的繁殖场所，目前已经驱除十七处巢穴，想必还有很多吧。要说这整个地下街都是亚拉达蝎的巢穴也不为过。』

阿基拉回想起之前在大楼内部遭亚拉达蝎袭击时的情景，将之重叠于眼前的地下街，不禁皱起眉头。

「……这样啊。哎，不管怎么样，调查就这样结束吧。接下来将返回14号防卫据点。」

阿基拉一心想回去。只要能回到14号防卫据点，向诗织接的委託也能告一段落。虽然途中发生了问题，结果来说一切都能平安收场，让他在心中鬆了口气。

然而本部接下来发出的指示是继续行动。

『不行。必须在洞口另一端设置新的防卫据点。在该处待命，等待追加人员抵达。在那之前，你们要留在那里阻止怪物从洞口深处入侵。』

「等一下。只靠我们三个人？这实在太……」

『不能等。起初是27号独自外出调查，想必对实力很有自信吧。现在又追加了两名人员，而且其中一名在部署于14号防卫据点的猎人之中实力名列前茅。本部判断战力已经相当充分。暂时防卫战略地点也是防卫队的工作。做就对了。』

「……27号，了解。」

其实不久前才差点和追加人员互相残杀──这件事阿基拉也无法老实报告，只好无奈地接受本部的要求。

大洞周遭的通道有按照一定间隔设置的简易照明，因此光线还算明亮。虽然不算十分充足，与地下街原本的黑暗相比，已经称得上非常明亮。

但在墙面大洞的另一头，只有一片拒绝光线进入般的黑暗。

照亮周遭的光直接表明了该地区的危险性。基本上，一度扫蕩过的区域和完全未经调查的区域，遭遇怪物的机率无法相提并论。

阿基拉留在分界线上负责防卫，坐在开于墙面的大洞前方，在光明与黑暗的界线，视线直指着大洞深处。

照理来说，大洞内部一片漆黑。但是阿基拉的视野在阿尔法的辅助下受到扩增，虽然是以黑白显示，可分辨洞穴内部一段距离内的形状。

『还真方便。这在日柄加住宅区遗迹的地下室也用过吧？』

『没错。总比什么都看不见好吧？』

『差别可大了。这样一来，亚拉达蝎群从洞穴另一头出现时，也能提早察觉吧。』

『如果真的来了，在你的眼睛看见之前，我一定会先通知。没问题，大可放心。』

『靠妳了。』

之后，阿基拉就一面与阿尔法閑聊并且听她上课，等待即将来这里驱除巢穴的追加人员抵达。

◆

蕾娜与诗织置身于阿基拉的后方，隔着通道站在相对的位置上，各自看守通道的左右方向。亚拉达蝎不一定会从墙面的洞口袭击。阿基拉看守洞口，蕾娜与诗织防卫通道两侧，三人各自负责不同方向的警戒。

诗织持续警戒周遭的同时，视线挪向阿基拉。观察刚才一度险些互相杀害的对象，冷静下来再度评估他的实力。

为了保护蕾娜免于受到敌人威胁，诗织长期磨练洞悉他人实力的能力。凭藉自身忠诚所培养的这项能力重新判断阿基拉是个随处可见的年轻猎人，至少不是与那样的战斗经历相符的强者。她得到这般结论。

但是诗织怀疑自己的判断，更进一步推测。当时阿基拉的觉悟并非虚张声势。这点诗织也同意。

但是，诗织不认为阿基拉的举动是理解到一旦交手就必死无疑，抵抗只求反咬一口以贯彻意志。同时，诗织也不认为阿基拉稚嫩得无法洞悉对方实力才如此鲁莽。

那么，难道阿基拉果真是符合那战斗经历的厉害角色吗？现在展现的模样，只是隐藏原本实力的高度拟态吗？刚才他判断能赢过她才会如此行动吗？诗织如此怀疑，再度看向阿基拉，认为这实在不可能而打消念头，撤回了刚才的疑问。

诗织发现自己的思考在原地打转，停止推测。

这号人物搞不清楚实力是强是弱，各方面都不合常理，唯一确定的是他并非受到威胁就会退缩的人物。如果在蕾娜附近与他战斗，难保不会发生万一，应该避免轻率的行动。她如此下了结论。

（无意识间看轻了他的实力，让我太过轻率就判断只要威吓，他应该就会退缩，这是我的失态。要是大小姐没有及时阻止，真不知道现在演变成什么状况了。我必须深刻反省。）

诗织再度对自己的忠诚立誓。随后对阿基拉这号难以捉摸的人物提高了戒心。

蕾娜刚才情绪非常消沉，但经过了一段时间，加上诗织的关心，渐渐取回了镇定。

就地形而言遭受突袭的风险不高，可靠的人也近在身旁。周遭环境安静，也有适度的光亮，容易让心情恢複平静。因此恢複镇定的精神让蕾娜有多余的心力细数不久前发生的种种。

（……吵架前真的有确实设想过结果吗？在挑起争端前有没有考虑过可能演变成互相残杀……刚才我没办法回答啊。）

这种可能性的实例，刚才就在眼前上演。诗织与阿基拉摆出临战架式，只要其中一方稍微前进一步，就会演变成你死我活。

当蕾娜与三股他们争执不下的时候，如果对方并非只是以嘲笑回应，最终导致相似或者更糟糕的结局也不奇怪。

（有可能无谓增加多余争执的人，就算免费也不想僱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蕾娜冷静回顾自己过去的行动。自己和其他人起争执的例子并非只有今天这次，危险的事态肯定不只发生一两次。也许她过去只是毫不知情地奔跑在埋藏地雷的原野上。

虽然过去每次都平稳收场，也有无法平稳收场的情况。当自己想强硬逼退对方以贯彻自身意见，而对方也血气方刚地迎上前来，彼此有时可能会错估底线，就算没有人希冀那种结局发生。

过去大概是诗织为避免蕾娜踩中地雷，便为她尽心儘力，但是今天诗织自己差点就踩中了地雷。

虽然勉强防止地雷引爆，如果完全踩中阿基拉这颗地雷，实在说不準会造成什么后果。蕾娜想像着结果，不禁自嘲。

诗织注意到蕾娜的表情，温柔地对她说道：

「……大小姐，您也别太介意了。适时切换心情也很重要。况且，无谓挑衅阿基拉先生是我的失态，我们都该记取这次教训，迎向未来。」

刚才诗织的挑衅其实就像是代替自己生气。蕾娜这么想着，开心的同时也感到歉疚。

「……仔细一想，最近好像都没有好好对妳道谢。」

蕾娜如此自嘲后，端正姿势对诗织低下头。

「诗织，过去一次又一次给妳带来麻烦，对不起。谢谢妳一直在旁帮助我，今后我大概还会给妳带来很多麻烦。儘管如此，我以后还是可以拜託妳吗？」

「……当、当然可以！请儘管交给我！」

诗织一瞬间险些因为感动而失去意识，但她凭着意志力撑住了，好不容易强忍住几乎要溃堤的泪水。这里是战场，视野模糊可无法战斗。

「谢谢妳，诗织。今后也多多指教。」

蕾娜恢複几分精神，强撑起微笑让诗织安心。

◆

阿基拉一面用情报收集机器警戒周遭，也留意着背后蕾娜两人的动静。阿基拉有自觉与两人发生了严重冲突，可不愿意背后挨冷枪。

『……那两个家伙到底在干嘛？』

阿基拉麵露疑惑的表情，阿尔法对他微笑道：

『我想应该是加深友谊吧。』

『不是啦，我不是指这个……哎，算了。』

如果不会危害自己，不管她们要做什么都无所谓。阿基拉这么认为，对背后的状况失去兴趣后，不再继续注意她们两人。

阿尔法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笑容，看着阿基拉的反应。一如往常观察阿基拉，推测并更试着理解阿基拉的行动原理。

以高度的演算能力组合诸多理想条件，描绘出经过精心计算的美貌。完全受到控制的笑容浮现在美貌上，那表情不会反映背后的真实用意。

大洞乍看之下保持寂静。视线直指洞窟深处的阿基拉突然表情转为凝重。他随即站起身，一脚踹飞打开的背包，让装在里头的弹匣散落在地上。随后他朝着洞的另一端架起CWH反器材突击枪。

见到阿基拉的举动，蕾娜与诗织也提高戒心，来到阿基拉身旁。两人猜想有敌人现身而望向洞的深处，但看起来没有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