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話 舊世界的幽靈

在收购处卖遗物、巷弄里遭受袭击，经过一天休养后的隔天，阿基拉于再次造访的崩原街遗迹中慎重地移动。这次不会重蹈覆辙，打从一开始就按照阿尔法的指示行动。

阿尔法对阿基拉的模样、态度都感到满意，露出开心的微笑。

『照这样看来，身体应该没问题喽。』

「嗯，我是搞不太懂，不过状况非常好。明明只休息了一天，却比中弹前更健康，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害怕。」

阿基拉的身体状况非常良好，完全没有倦怠感，意识也比平常清晰许多，甚至有种连指尖都充满力量的感觉。

跟上次的遗迹探索一样，也有爬上瓦砾这种对身体造成负担的行动，却很顺利地往深处前进，完全不像前天才中弹的人。

阿基拉重新有这样的自觉，同时感到很不可思议。结果阿尔法就以稀鬆平常的态度告诉他：

『这应该是回覆葯的效果喔。』

「回覆葯？那么快就治好伤势已经很让人惊讶了，竟然连身体状况比中弹前好也跟它有关？」

『慎重起见增加了满多用量，应该连枪伤以外的伤势都一起治好了喔。』

「除了中弹，我应该没有受伤耶。」

相对于越来越感到不可思议的阿基拉，阿尔法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昨天你不是跟我说了很多生活上的事情吗？我是从这里推测出你的身体因为长年的严酷生活，承受了满大的负担，而且连细胞都受损了。』

「等等，巷弄生活确实很辛苦，但妳这么说会不会太夸张了？至今我活动身体都很正常……」

阿基拉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阿尔法就开始说明长期营养失调等等会给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阿基拉逐渐理解怎么回事后，表情也越来越複杂。

「……也就是说，我在某方面来说一直处于濒死状态吗？」

阿尔法露出有些得意的微笑。

『你一直以来认为普通的状态，其实是相当严重的情况。嗯，就是这样没错。能得救真是太好了对吧？』

阿基拉微微綳起脸。除了重新理解自己究竟过着多么严苛的日子，内心也涌起难以轻鬆回答「真是太好了」的複杂情绪。

不过他还是选择先不去理会这样的心情。现在并非能够整理自身心情的状况。他如此为自己找了借口，就忽视这些若深思熟虑后察觉了，将有可能冒出堆积如山的怀疑、不信任及隔阂的诸多要素，只集中在指示上，往前赶路。

阿基拉在遗迹内顺利地前进。至少阿基拉本人是这么认为。目前没有遭遇怪物，阿尔法的指示内容很普通，也感觉不出有从潜伏在某处的大量怪物之间钻过的样子。

只要确实按照指示应该就不用担心──这样的想法也让阿基拉感到安心。这缓和了紧张，让明明正在危险遗迹中移动的他甚至能把心思分散到警戒周边之外的事情上。

这份余力让他张开因为正在探索遗迹而一直闭着的嘴，询问其实之前就很在意的事情。

「阿尔法，可以问妳一件事吗？」

『好啊，儘管问吧。』

「妳为什么做这种打扮？」

阿尔法身上穿的服装是装饰有过多荷叶边的纯白礼服，两边袖子与下半身则是以大量华丽的布料妆点。

『哎呀，那么不适合我吗？还是说，是在催我赶快换装？这种服装这么不合你的喜好？』

阿尔法以有点像在演戏的动作跳舞般轻轻旋转，露出美丽而挑衅的微笑。层层交叠的布料随着她的动作流畅地扬起，闪亮长发慢了一拍在空中划出弧形，大胆敞开的胸口取代露出肌肤的背部出现在阿基拉眼前。

阿基拉询问了关于阿尔法那身无论怎么想都不适合遗迹探索的打扮，却忍不住着迷地看着她的模样，所以一时忘了一开始的疑问，很自然地回答她的问题：

「……没有啦，我觉得很适合妳。嗯，不过要说是否合我的喜好，我还是喜欢第一次遇见妳时的那种打扮……」

由于平常绝不会看见的旧世界制服装散发出的独特气氛，以及与阿尔法之间令人印象非常深刻的邂逅所造成的冲击，阿基拉相当中意阿尔法一开始穿的服装。知道这一点的阿尔法开心地笑了。

『第一次相遇时的打扮……也就是全裸吧！』

下一瞬间，阿尔法的服装消失，原本被华丽布料掩盖的艺术般的迷人躯体再次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阿基拉眼前。阿基拉随即慌了起来。

「不是啦！是那之后的服装！别消除衣服！快穿回来！为什么妳那么喜欢全裸啊！」

阿尔法再次变回穿礼服的模样，轻声笑了。

『竟然对我经由高準确度演算处理进行缜密的计算所生成的裸体毫无兴趣，你果真还是个小孩子耶。是食慾比性慾更强的年纪吗？』

阿基拉有些赌气而开始逞强。

「对啦，我就还是个小孩子。不赚到自己的伙食费，马上就会饿死，所以食慾更重于性慾……那么，妳那身打扮的理由是？」

初次见面时阿尔法之所以全裸当然是有明确的理由。如此一来，现在这种完全不适合遗迹探索的打扮或许也有什么意义吧。阿基拉只是这么想才会随口发问，并非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如果阿尔法不认真回答，阿基拉也没有意思再追问下去。

然而阿尔法调侃阿基拉的态度倏然消失，脸上虽然挂着微笑，却以有些认真的语气开始说：

『我说明过我的模样是一种扩增实境吧？旧世界也有很多设施有传播这种扩增资讯。然后我就骇入该收发讯系统，将扩增资讯朝广域传播。』

看见阿尔法的模样，阿基拉也转变成严肃的态度，但因为不清楚话中的意图而感到有些困惑。

『你虽然能直接取得该种资讯，甚至能跟我对话，但是只要拥有取得资讯的设备，就连普通人也能办到看见我这种小事喔。』

说到这里，阿尔法就再次露出认真的表情。

『然后我之前也说明过，你还记得吗？就是为了有效率地寻找看得见我的人，才会做那种容易获得某种反应的打扮。』

「我是记得，不过妳还是持续这么做……」

阿基拉说到这里就停下来，接着露出极为严厉的表情。

「……就表示正被某个人看着吗？有使用那种装置的家伙在附近吗？」

阿基拉如此回答的同时，阿尔法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嗯，绝不能回头看喔。对方一直在跟蹤你，从后面拉开很远的距离，现在也正看着你喔。』

阿基拉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阿尔法的表情轻易就让阿基拉知道目前状况有多严重。

◆

距离阿基拉他们很远的后方，有两个男人正在观察阿基拉。他们是名为卡西摩与哈夏的双人搭档猎人。

从卡西摩他们的装备与模样就可以知道，他们并非只能在崩原街外围徘徊的菜鸟猎人。

哈夏身体的一部分已经机械化，头部的双眼变成摄影机一般。卡西摩虽然是肉身，但是荒野用的战斗装备相当齐全。

卡西摩以双筒望远镜，哈夏则用摄影机般的双眼发挥望远机能，从外行人绝对无法发觉的距离观察阿基拉。

卡西摩露出纳闷的表情。

「那个小鬼到很深处了。以那种赤手空拳般的装备跑到遗迹深处根本就是自杀行为。他到底在想什么？」

哈夏笑着带过卡西摩的怀疑。

「只是个脑袋空空的笨蛋吧。就是那样的笨蛋才能不被常识拘限，找到有价值的遗物吧？这个外围部分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是这附近的猎人的常识。快点攻击那个家伙，直接要他把遗物的地点说出来或许比较省事。」

卡西摩发出不太高兴的声音。

「喂，是你说在他透露情报前不小心把他杀掉就糟了，要我别这么做的吧。」

哈夏以毫无紧张感的样子轻笑着安抚卡西摩。

「别这么说嘛，我没想到那样的小鬼可以前进到遗迹这么深的地方啊。你不也认为是外围部的某处或附近的废弃大楼吗？」

「是啦，一般都不会想到贫民窟的小鬼可以独自来到遗迹这么深的地方。这一带已经很危险了，再深一点的话，连我们都有危险。」

「对吧？别那么生气嘛。」

卡西摩他们并非因为兴趣才观察阿基拉。没有什么武装的贫民窟小孩竟然带着高价的遗物前往收购处──他们是听到了这个消息。

崩原街遗迹的外围部分已经没有能够卖钱的遗物，这是这一带的猎人拥有的共识，但也不认为绝对没有了。因为像是瓦砾堆覆盖住的地方等，还是有大量遗物沉睡着的可能性。

通往仓库的道路因为某种缘故塞住了，不过可能因为怪物攻击的余波而偶然打开一条通道，可以进入内部。不论是谁都可能刚好找到非常难发现的大楼出入口，已经接过许多关于这种案例的报告。不过频率当然不高，因此每个人都判断自己去找实在太浪费时间。

要是有这样的发现，原本已经杳无人烟的遗迹就会再次聚集大群猎人。发现者如果留下无法一次带回的大量遗物，剩余的当然就是先抢先赢。因此也有不少人专门在收集这样的情报，卡西摩他们便是如此。

贫民窟的小孩带了高价的遗物进收购处，换得的钱引起一阵厮杀。获得这个情报的卡西摩他们仔细审核内容后决定相信这件事，也就是判断贫民窟小孩也到得了的地方有高价遗物。

并且断定那个地方是在崩原街遗迹的外围部。久我间山都市周边也只有那里存在连一般贫民窟孩童都可能生还的遗迹。

如果那个孩子是偶然在遗迹某处发现遗物，那么发现地点的仓库之类就可能还残留大量遗物。如此一来，他近期可能还会去那里。如此判断的卡西摩他们为了夺走那些遗物便开始行动，然后潜伏在遗迹里寻找可疑的小孩，结果就发现了阿基拉。

卡西摩原本打算抓住阿基拉，要他透露遗迹的地点，但认为如果发生战斗而不小心杀掉对方就不妙的哈夏制止了他，所以方针变更为跟在阿基拉身后，让他带两人找到遗物。然而现在他们再次觉得这可能是错误的决定。

「哈夏，我看还是用武力让他透露情报算了。对方只是一个没什么像样武装的小鬼，只要留意别不小心杀了他就好了。你也不想浪费时间了吧？」

哈夏没有回应。卡西摩露出疑惑的表情。

「喂，你是怎么了？」

哈夏终于发出呢喃般的声音。

「……只有一个小鬼……对吧？」

「只有一个人吧？看不出还有其他人躲在这里啊。」

卡西摩感到不可思议，以爱用的双筒望远镜再次看向阿基拉附近。

这副望远镜性能极佳，即使是很远的地方也能以高解析度呈现鲜明的影像，就算是深夜也可以藉由辅助让影像看起来像白天一样，另外也具备识别不可见光线并识破简单光学迷彩的机能，甚至还有识别人类与怪物的身影后加强显示的机能。

如果是如此高性能的望远镜，通常会有取得遗迹发讯的扩增实境资讯并追加显示的网路机能，但是这副望远镜没有这种机能。

卡西摩过去曾有过被机械类怪物反过来利用这些机能的经验。一般可以看见的敌人被用影像处理消除，害他们差点就没命了。因为有这个沉痛的经验，现在他都习惯用可以完全离线处理的望远镜。

「没人喔，周围也没有看见怪物，只有那个小鬼。」

哈夏皱起脸，有点难以启齿般回答：

「啊～～那个，话先说在前面，我没嗑药也没喝醉，也没有要捉弄你的意思。」

「那又怎么样。你从刚才开始就很怪耶。」

「……我看见那个小鬼旁边还有个女人。」

「女人？」

卡西摩一脸纳闷地再次确认，却看不见那样的人影。

「不，没有。还是只有那个小鬼，没看见女人的身影喔。」

哈夏脸色稍微变差了。

「……你看不到吗？我看得见耶。有个超漂亮的美女从刚才就一直在帮小鬼带路。」

「既然如此，你就说说看那女人的打扮。要详细一点，是什么样的服装？」

「穿着看起来很贵的白色礼服。」

「礼服？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啊？这里可是遗迹里面喔。」

卡西摩硬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结果哈夏也失去冷静般气急败坏地表示：

「是真的！我没骗人！也不是喝醉了乱说话！更不是幻觉！就算是我，在前往遗迹时也不会喝酒或嗑药啦！」

卡西摩从哈夏的态度判断他不是在说谎，但是自己看不见也是不争的事实，于是变得更迦纳闷。他接着想了一阵子，最后终于想到合理的解释。

「哈夏，记得你双眼的零件附加了扩增实境机能吧？」

「嗯。有个家伙炫耀自己花了一大笔钱改造，我从他那里把零件移植过来。那家伙明明一直炫耀网路机能，结果在遗迹轻而易举就被干掉了。性能很高而且方便，缺点是会擅自接收资讯，然后在我的视野显示各种扩增影像。」

「谁叫你去装正规商品之外的零件。反正那也是有人从在某个遗迹丧命的人那里抢来，然后那个家伙又买下的吧。那家伙会死，大概也是因为机能突然故障造成视野有异状。」

「少啰嗦。改造费很便宜，有什么关係嘛，寻找遗物时很方便喔。只不过控制装置连同那个家伙的头一起被轰飞了，所以无法顺利切换机能。要追加控制装置还得多花钱，这部分就先搁置了。为什么突然要问这种事？」

卡西摩脸上的表情变严肃。

「那女的可能是遗迹的导航机能。我看不见，而你可以，就表示不是立体影像，是追加扩增显示在视野里的类型。可能是遗迹的一部分机能还能运作，所以发出扩增资讯，然后你的零件收到了奇怪的资讯，也就是所谓旧世界的幽灵。」

感到惊讶的哈夏再次仔细确认阿尔法的身影。

「……那个是影像？看起来像真人耶，那女的连影子都有，除了打扮之外没有不自然的地方。视野里出现扩增显示，大概都会跟现实有某种程度的差异，像是没有影子、往奇怪的方向伸长、突破墙壁等不自然之处。但那个女的完全没有喔，不自然的只有在这种地方穿着礼服……不对，光是这样就超诡异了。」

如果不是卡西摩严肃的态度，哈夏可能会认为他是在开玩笑而笑着带过。阿尔法的模样就是带有如此的现实感。

卡西摩以严肃的态度继续说：

「如果那个女的是崩原街遗迹导航机能的一部分，就表示是靠旧世界技术显示出来。应该是以感觉不出那种不自然与格格不入感的高级技术所绘製的吧。」

「……这样啊。那就是所谓的旧世界的幽灵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厉害了。」

哈夏以兴緻勃勃的视线看着阿尔法。只有自己看得见的女人带来的诡异感、搭档也相信自己说的话，再加上自己也能接受的理由，直接引起了他强烈的兴趣。

卡西摩抓住这个机会，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继续说：

「……对了，崩原街遗迹好像有个怪谈，是叫作……诱惑亡灵吧。」

「这我也知道喔。是以遗物作为诱饵，把猎人引诱到遗迹深处杀害的幽灵对吧？许多猎人遭到引诱，没有任何人活着回来。死掉的猎人想找伴，就引诱活着的猎人。最近不只是以男女老幼，甚至还用猫狗等各种模样来引诱人。」

卡西摩轻轻点头表示肯定后，以掌握话题主导权似的表情与口气继续说：

「来收集遗物而死在遗迹里，以猎人的死法来说很普通。这里重要的是明明没有人生还，为什么会传出这样的怪谈。」

「……听你这么一说，是为什么呢？」

「答案是有人没有跟着过去。只有看见亡灵的人跟过去了，没有看见的就没跟去。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亡灵，分成看得见跟看不见的两种人，那些人之间对于事情的描述出现差异，然后无法确定详细内容，才会变成怪谈。」

哈夏开始有些胆怯。因为他们两人跟蹤阿基拉，正是在跟着那个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