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基拉完成了贩卖战斗经历的交易后,自木林口中得知了本次事件的大略经过。
不过木林也并非将背后的秘密全盘托出,就算只是大纲也不能让局外人得知的部分,他就省略不提。儘管如此,阿基拉想知道的内容大致上都得到说明。
虽然知道了都市为解决本次事态而在背地里动了许多手脚,阿基拉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无论都市方要怎么扭曲事实,那基本上都发生在与阿基拉毫无瓜葛的世界,对阿基拉并没有实际上的损害。
久我间山都市整体或其他都市,甚至牵扯到统企联的问题,对于不久前还在贫民窟生活的阿基拉而言,就像是发生在其他世界,他既没有兴趣,也觉得与他无关。
木林为说明作结:
「哎,大致上就是这样。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看。不过接下来就不能免费了。毕竟是都市方的内部情报,必须耗费相对的费用。需要吗?」
「不用,很够了。」
「这样啊。如果还有事情想问,或是其他追加要求的话,拜託你这个当下就要全部提出喔。之后再提出也没得商量,当我和你之中任何一方离开这房间就结束。还有要求就要趁现在说喔。」
「虽然你这样说,我也无法马上就想到……」
「哎,毕竟机会难得。不管什么要求都好,姑且说说看吧。啊,提升报酬金额这点不行,都市方的资金也不是无穷无尽。如果对金额不满,在签字前就该先商量。反过来说,不花钱的事我都能帮你通融。因为我很中意你啊,可以给你特别待遇。」
见到木林对自己特别优待的态度,阿基拉搞不懂理由而显得有些纳闷。他不解地问道:
「我身上有什么让你这么中意?」
于是木林喜孜孜地开始说明理由:
「你问哪里?就是你的人生啊!逞强、荒唐、鲁莽!活得轰轰烈烈,轰轰烈烈地死!非常精彩!很合我的胃口!」
木林凭藉他身为猎人办公室职员的许可权,甚至能阅览猎人本人设定为非公开的资讯。记载于该处的阿基拉的战斗经历,让木林不禁拍手叫好。
只靠着AAH突击枪这类武装就与加农炮机械虫交战;独自一人冲进亚拉达蝎群佔据的大楼;在地下街讨伐亚拉达蝎的数量估计破500;甚至只凭一己之力就击退了遗物强盗犯的三名首脑,三人还都是战斗用义体者或重装强化服装备者。
而且当他被都市防卫队带走后,发现他的身体残破不堪,完全治癒甚至需要6000万欧拉姆。这代表他并非单纯身手高强,而是根本没那么厉害,却在生死边缘闯蕩至今──只需稍微调查就能找出无数证据。
无论哪一项战斗经历都轻易超越了木林受人批评的原因──高风险高回报的委託内容。逞强、荒唐、鲁莽,恰好就是阿基拉战斗经历的写照。
「我用我的许可权看过你的活动履历了。那可不是区区20级猎人的实绩。30级也办不到吧。哎,不过因为太乱来,你好像也满身疮痍了,能治好算走运喔。虽然照你这样子,大概很快又会弄得浑身是伤吧,以后这方面最好当心点。」
阿基拉麵露有些厌恶的表情问道:
「……我的身体真的那么糟?」
「是啊。所以治疗费才会高到6000万欧拉姆。我刚才说明了吧?治疗是真材实料。治疗方法有一部分甚至用了再生治疗,一般是用在失去手脚等肢体断裂的状况。多亏这次的治疗,现在的你和中阶区域的居民差不多健康喔。但如果没有这次治疗,哎,虽然不至于这一两天就死掉,但剩余寿命也不到一年了吧。」
阿基拉哑口无言。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身体状况糟糕到这种地步。
木林享受着阿基拉的反应,继续说道:
「你现在一定觉得通体舒畅吧?那就是拜治疗所赐。你是贫民窟出身吧?以前吃的大多数都是配给所发配的东西吧?」
「是、是没错……」
「那个喔,运气不好可能会吃到非常不妙的东西。像是尚未证实安全性的怪物肉、研究中的旧世界遗物、原理和製法都搞不懂的食物生产设施製造的食物。虽然应该不至于发配一吃下去就猝死,不过长时间大量摄取可能对身体有害。」
某种角度来说,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实,阿基拉也已隐隐约约有所察觉,不过听别人当面说明,心里还是觉得很受打击。阿基拉因厌恶感而皱起脸。
木林毫不介意地继续说下去。
「有时候甚至会引发轻微的突变喔。有人认为原因是怪物肉含有无法彻底清除的奈米机械;或是可疑的食物生产装置产出的食物中,可能含有当下的技术无法检验的奈米机械。也许你自己也有感觉吧?」
阿基拉稍微板起脸。若问他有没有自觉,其实他心里有数。
阿基拉是旧领域连结者。那也可视作一种突变。也许是现在的技术无法检验的某种东西、旧世界的某些莫名其妙的成分,导致了难以名状的突变。
假设真是这样,那也是阿基拉能遇见阿尔法的原因之一,不过阿基拉还是无法因此额手称庆。
「……都市发这种食物给人吃喔?」
「世上没有比免费更贵的东西。食物费用与人体试验的协助费互相抵销。感谢您的协助──其实配给所的招牌和食物包装上都偷偷这样写喔。」
当时自己不识字,但是上头确实写着某些文字。阿基拉回忆起过去吃的食物。
「哎,识字的家伙们大多数都不需要吃那些东西,知情的家伙也不希望引发骚动害配给停止,所以不会四处张扬。」
如果配给停止,自己早就死了。阿基拉虽然明白这一点,还是有种耿耿于怀的感觉。
「虽然也有些善心人士发配正常的食物,不过数量不多,而且这种消息马上就会传开,被贫民窟的有力人士之类的独佔。哎,这就是贫民窟的秩序。找我抱怨也没用。」
都市方基本上不会介入贫民窟的秩序。只要不对都市整体的活动造成负面影响,基本上袖手旁观。贫民窟的治安可说完全交由居民自治。
贫民窟是都市的低阶区域,但位置非常靠近荒野,某种角度上被视作无异于荒野的场所。所以强盗也会在光天化日下袭击阿基拉。
但要说贫民窟是完全的无秩序地区,倒也并非如此。如果力量至上,在东部最具实力的就是统企联,在阿基拉等人住的贫民窟则是久我间山都市。
而统企联和都市都不乐见治安恶化。一旦贫民窟的治安恶化,都市方判断贫民窟的存在有百害而无一益,那么贫民窟就会整个地区连同居民一起被炸飞。
正因如此,贫民窟虽然处于危险的状态,但依旧有其秩序。贫民窟中有许多帮派勤于管理地盘,维持最起码的治安,也是出自这个原因。
「不晓得原因是不是那些食物,你身上奈米机械的残留数值好像也很糟喔。虽然猎人会变成药罐子算是一种职业病,不过你一定用了很大量的回覆葯吧?」
「是啊。不用就会死。」
「反正你接下来还是会滥用。建议你至少每个月检查一次,接受残留奈米机械的除去处理。卖给猎人的葯大部分都含有奈米机械。像是回覆葯、加速剂、强化剂之类的,里头都加了不少喔。」
「残留真的那么糟糕吗?」
「有例外,也要看程度。虽然有种类之分,不过基本上残留就是濒临污染,可以视作有害。」
木林对阿基拉说明其危险性。
奈米机械与当事人的契合度甚佳的罕见状况下,奈米机械会近乎永久维持有益效果,积存于身体内部。这种状况称为适应。反过来说维持有害效果而积存于体内,则称之为污染。
残留指的是已经停止运作的奈米机械并未顺利排出体外,累积在体内的状态。虽然有不少人误以为既然已经停止运作,想必没有害处,但实际上时常会阻碍新摄取的药物发挥功效。
当药效因此降低,就必须服用更大量的药物,使得残留量更加上升,因此陷入恶性循环。也有案例恶化到药物完全失效的地步。此外甚至可能与不应该并用的其他奈米机械发生反应,导致严重的副作用。
自从投身猎人行业后,阿基拉持续大量服用回覆葯。从未遵守建议服用量,一次又一次滥用。不知不觉间代价已经累积在阿基拉体内。
木林正色劝告:
「猎人这行业,身体就是本钱。因为可以凭自己的意志逞强,有些人会把照顾身体放在其次,但如果不想死,自己的身体最好也用心保养。」
希望阿基拉日后继续提供更多乐趣。出于这样的心情,木林以真挚的态度建议。
「就和保养枪枝一样。只要疏于保养,子弹就会往无关的方向飞过去,说不定还会爆炸。一旦开枪便可能爆炸,就会沦落到每次扣扳机都要赌运气。你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而死,我也觉得无趣。最好自己多注意点。」
「我知道了……嗯?枪?」
阿基拉这时注意到,完全没见到自己的装备。现在的阿基拉身上什么也没有。身上穿的也不是强化服,而是医院的住院服。
他再度扫视病房内,同样找不到自己的私人物品。
「欸,你知道我的装备在哪里吗?」
木林也不晓得阿基拉的装备放在何处。他用资讯终端机联络其他职员,多方询问调查。调查的结果让阿基拉为之伤透脑筋。
「……没了?」
「对。不只是装备品,你的持有物为零。把你从现场带走后,并未回收该场所的所有物品,至于回收的装备与强化服等等,这些装备都在调查你的来历的过程中被拆解,现在好像放在证据品的保管场所。要领取是没问题,但是手续之类的最快也要一个月,况且听说你的装备本来就破破烂烂,已经没有纪念品之外的意义了。」
「我的猎人证之类也没了?」
「不晓得。要不是没被回收,不然就是放在证据品的保管处。不管是在哪里,我看重新申请比较快。」
「我懂了。我有追加要求。申请新的猎人证、立刻就能用的资讯终端机,还有随便一套猎人用的衣物。我这个打扮就像从医院逃出去的患者。」
「知道了,我叫人之后送过来。还有吗?」
阿基拉向阿尔法确认。
『阿尔法,还有什么吗?』
『不拜託他準备枪和强化服之类的装备吗?』
『不知道为什么,装备品我想在静香小姐的店里买。』
阿尔法也知道阿基拉只是单纯想图个好兆头。不过只要对阿基拉有意义,她也不打算多加置喙。
在重新取得枪枝之前将手无寸铁,但阿尔法也判断医院到静香店里这段路程,只要自己确实从旁辅助就没问题。如果就连这种程度的状况都需要视作危险,接下来阿基拉将会连外出都办不到。
『这样的话就请他介绍为猎人设计的出租房屋吧。你也差不多该脱离旅馆生活了。』
阿基拉同意并告诉木林:
「帮我介绍猎人用的出租房屋。我目前的猎人等级还不太容易租到像样的房子,帮我找个便宜的好地方。此外,对了,报酬立刻支付给我,我要用这笔钱买回装备。追加要求就这些了。」
「知道了。对了,报酬已经汇进你的帐户。猎人证和资讯终端机送到后,你再确认一下。我的联络方式会加在预设资料中。至于租屋问题,我会给你都市底下的不动产业者的联络方式。详情会传到你的猎人编码,拿到资讯终端机再自己确认吧。」
完成这些安排后,木林做最后确认:
「还有吗?没事的话我要离开喽?一旦我走出房间,追加要求就结束了。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
「这样啊。那就自己多保重。祝你狩猎愉快。再用你的逞强荒唐与鲁莽帮我找乐子吧。」
木林轻轻摆了摆手,走出房门。
数分钟后,阿基拉感到强烈的空腹感。因为住院期间他什么也没吃。治疗时营养完全靠点滴等方式补充,胃部空无一物。
一发现自己空腹,阿基拉的肚子开始叫了起来。不过他手上没有钱,就算手上有钱,在猎人证等物送抵之前,他也只能在病房等候。
『……糟了,早知道就拜託他给我吃的。』
『仔细一想,你已经一星期什么都没吃了吧。早知道就先说一声。』
『妳也没注意到吗?』
『我不需要吃饭,你什么也没说,我还以为你不会饿。我没办法察觉你的饥饿感。就看开一点,继续等吧。我想应该不用太久。』
『啊,忘记问他大概要等多久了……这种事总是事后才发现啊。』
『大家都是这样。』
阿基拉忍受着饥饿,在房内等候他要求的品项送到。大约一小时后,都市的职员送到他面前。
◆
静香在自己的店里一如往常地看店。将商品贩卖给需要装备与弹药的猎人们,藉此维持生计,过着一如往常的日子。
不过,她注意到自己的叹息比平常频繁,她自己对原因也心知肚明。因为阿基拉已经大概一星期没到店里露脸了。
若只是一星期没来店里,这种事之前也发生过。但这次是发生在阿基拉出发前去讨伐亚拉达蝎之后;一开店就来补充大量弹药然后出发之后。
店里生意还算兴隆,不少熟客都在她这边购买装备并前往荒野。静香身为老闆,也希望能尽量满足每位客人的所有需求。
儘管如此,穿着自己贩卖的装备的猎人们没有活着回来,这种经验她也已经体验过好几次。
其中有些人是屡次买卖商品后有了交情;有人找她讨论装备事宜,她为对方推荐武器,因此变得熟识;其中也有人追求她,甚至向她求婚。形形色色的猎人追逐金钱与名声而前往荒野,被荒野吞噬而死去。静香还记得他们。
静香因为其工作性质,同时也为了她的精神卫生,她刻意不去惦记这些人的死亡。她选择的顾客就是这些随时可能死去的人们。要是时时惦记着他们的死,在这行业撑不下去。
虽然难免短暂伤心,但几乎不会因而失去平静。要说静香冷漠无情,她也许无法反驳,但静香就是能承受这些逝去。
正因如此,只不过是熟识的猎人一段时间没在店里露面,就因此多叹几口气,在静香身上其实并不常见。
(……放太多私人感情了。是为什么呢?)
静香看店的同时思索。许多理由浮现脑海。
他还是个小孩子,也许刺激了自己的保护欲;也许是因为他救了友人艾蕾娜与莎拉的性命,对他心存感谢;也许是因为在近距离见到那满身的伤疤;也许是因为在那孩子穿着自己卖的装备动身前往荒野前,自己曾经紧紧拥抱过他。
但这全都不是决定性的理由。
不管怎么思考都无法釐清理由,反而越来越难以理解。静香不断兜圈子的思考因为造成原因的人物现身而中断。阿基拉的态度显得有些畏缩,怯生生地走进店内。
「欢迎光临,阿基拉。好久不见了呢。」
静香面露一如往常的微笑,以一如往常的口吻迎接阿基拉。至少静香自认如此。
「咦?啊,嗯。好久不见。」
但是阿基拉见到静香的微笑似乎受到些许压力,口吻生硬地回答。
静香因为阿基拉的态度而纳闷的同时,一如往常般接待顾客。
「今天也要补充弹药?上次你接的委託还在持续中?CWH反器材突击枪专用弹的库存还很充足,还有很多能卖给你,不过就时期来看,上次的委託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啊,是的。委託已经结束了。」
「对喔。这样的话,平常惯用的普通子弹与穿甲弹的组合就好了吗?」
「啊~~关于这个,其实喔……」
阿基拉不由得语带踌躇。随后与满脸疑惑的静香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暂时游移,之后再度看向她的眼睛,做好觉悟般开口。
「……我失去了一整套装备,可以请妳帮我估一套吗?」
静香表情纳闷地反问:
「你说一整套,具体来说是少了哪些?」
「全部的枪、强化服、背包和里面装的一切、之前用的资讯终端机、艾蕾娜小姐卖给我的情报收集机器,总之就是全部。我现在身上持有的,就只剩现在穿的衣服、帐户的资讯终端机,再加上猎人证而已。」
静香十分吃惊。静香也知道阿基拉将绝大多数的报酬都耗费在更新装备上。当他说失去了所有装备,就等同宣告他失去了大部分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