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窮知之箱美斯特魯艾庫西魯

究竟自己是犯了什么罪，才会被捲入这种恐怖的事件呢？敏蕾也不知道。

她只是一名住在嘎卡那盐田镇，简约度日的家庭主妇。除了幸运地在「真正的魔王」的时代存活下来，没有其他长处。她抱着满一岁的女儿，祈祷那个怪物不会再次出现。

大海波涛汹涌，比她的还高的高耸礁石宛如迷宫。她在这天所遇见的那些东西，要说是为了毁灭她的世界，特地从大海的尽头来的她也会相信。

那里有两个异形。至少，它们不是生物。

「发现了。」

一道彷彿冰冷钟声的话音响起。其中一个异形漂浮在天空中。其模样如同宗教画中描绘的天使。不过，它一定不是天使。

真正的天使不会长着以金属和齿轮打造的翅膀，不会射出无情的光线驱赶可怜的牺牲者。

「你没有做出行动。但是，我发现你了。」

从另一个方向爆出足以盖过天使话音的巨响。

那是大量金属互相摩擦的声音。另一个异形有了动作。

「ZZZYYYYYAAAAAAAAA！」

它的冲锋撞毁了一块形状複杂的岩石。其外型类似可在中央地区见到的蒸汽火车。以厚重金属包覆的多节躯体，使它看起来很像那种怪物般的交通工具。

两者不同之处在于那是根据自我意志行动的真正怪物，其巨大躯体的直径是人类身高的三倍，它甚至还不需要铁轨就能移动。

即使躲起来也没办法让敏蕾安心，她整个人缩在好不容易找到能容纳她的岩缝里发着抖。

状况太绝望了。虽然那些巨大声响只是让温顺的女儿瞪大眼睛，但她迟早会哭出声，让两人被机械恶魔发现。

她做错了什么？是因为她想让女儿看看自己从小喜欢的大海景色吗？还是因为在回程路上，为了到岩岸摘几朵女儿想要的花而稍微绕了点路呢？

在她的人生中之中可曾有什么罪过，让她必须受到如此恐怖的惩罚？

「啊啊，求求您……词神大人。我会怎么样都无所谓，请您一定要保佑我的女儿平安无事。我……」

──这是骗人的，敏蕾不想死。

就算她没有优秀的才能也没有美丽的容貌，在这种偏僻城镇度过三十二年的人生，没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成就。她还是不想死。

当年幼的女儿长大后，或许会有幸福的生活等着她。然而她连这种希望都不被允许拥有。

「就、就算得献上我的生命也无所谓。所以，请把我的幸运分给女儿吧。」

拚命完成祈祷后，她抬起压低的头。

机械天使的脸就在眼前。

「热源妨碍了探索，是否将此对象解体？」

毫无表情肌肉的脸发出叽叽的齿轮声，天使偏着头。

「噫、噫……」

彷彿像在回答天使的问题，长得像蒸汽火车的机械虫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运转声。敏蕾连惨叫都做不到，她死定了。

她无法抵抗，也不明白原因。充满神秘与怪异的这个世界随处可见这种毫无道理的死亡。

天使展开机械翅膀。翅膀里冒出无数的黄铜刀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它被一个放声大笑的巨物打飞了。

一阵彷彿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天使身上不断掉出闪亮亮的小零件，摔下了礁岸。

闯进现场的巨物不是人类。

「噫……！噫……！噫！」

躲过致命危机的敏蕾下一秒发出恐惧的惨叫。站在她面前的存在与机械天使是同类型的骇人之物，两者没什么不同。

其身高为她的两倍。那东西是一具蓝黑色的金属人偶，看起来彷彿是无限放大的全身铠甲。对方的模样迥异于她所知道的任何生命体，却还是能发出词术言语。

「我、我很快……喔！我、比较、快，比较强！」

「呜、呜哇啊！」

怀中的女儿开始呜咽。

机械巨人滑顺地转了个头，望向敏蕾她们。相当于头部构造的球状体上，紫色的独眼亮起强光。

「啊，是、是生物！有大生物与、小、小生物！」

「噫……对、对不起，不要杀我！求求你。至少放过……这孩子……！」

「这孩子。这孩子死掉，不、不好吗？为什么？」

──毫无疑问，那是<ruby><rb>机魔</rb><rp>(</rp><rt>golem</rt><rp>)</rp></ruby>。和那个天使与蒸汽火车一样。

魔王自称者专门用来执行高效率杀戮的机械怪物。

灌入伪造的心灵，无法与人互相沟通的兵器。

「呜、呜呜……求求你、求求你……」

「为、为什么……小生物，不、不能，死掉呢？大生物，不是已经代替她了吗！」

机魔似乎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于是再问了一次。

敏蕾无法回答。因为在机魔的背后──蒸汽火车怪物越过了岩石朝它发动攻击。昆虫般的大颚大大张开，里头的火炮发出亮光。

爆炸轰响。

敏蕾和女儿的耳朵搞不好会被持续不断的炮击声震破。

岩石被炸成碎裂的碎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没用啦！」

然而，她们的身体并没有被轰碎。

巨大的机械铠甲用它的身体当成盾，挡住了照亮海岸线的猛烈火焰。

「我是，最、最强，的！」

机械虫毫不在意机魔的话，仍高速冲上前，以头部的巨大质量发动猛击。机魔以双臂挡住了机械虫挥下的锐利大颚。

一瞬之间眼前出现好几次的死亡景象，却全部都被挡住了。

敏蕾只能做出单调的反应。

「噫……怪、怪物……怪物……！」

「这、不是，怪物！这、这家伙是，内梅鲁贺尔加！刚才那个，长了，翅膀的家伙是……雷西卜托！」

机魔从正面顶住足有一整栋房子的庞大重量，如此喊道。

「然后，我是──哈哈哈哈哈！美斯特鲁艾库西鲁！是、是妈妈的，最强，孩子！比这些家伙，更、更、更强！」

「妈妈……？」

机魔正在互相交战。蒸汽火车造型的内梅鲁贺尔加、天使造型的雷西卜托，以及与那两具机魔搏斗的美斯特鲁艾库西鲁。

敏蕾难道是在不知不觉间踏进了它们的战场吗？踏进这个谁也不该目睹的死亡风暴中心点。

「小、小生物，不能，死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我、我会，保护她！因、因为……我很强！」

随着不间断的刺耳金属摩擦声，原本势均力敌的内梅鲁贺尔加和美斯特鲁艾库西鲁撞飞了彼此。美斯特鲁艾库西鲁以强大的臂力将匹敌蒸汽火车力量的巨虫推了回去。

「ZZZYYYYYYYYYYYYY！」

机械巨虫扭动身体撞碎岩石，将尾巴的前端对準了美斯特鲁艾库西鲁。

或许是为了将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美斯特鲁艾库西鲁躲也不躲直接跳了过去。

怪异的蒸汽火车从尾巴轰出了爆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美斯特鲁艾库西鲁的右手臂从肩膀处被扯断。光线的终点处有一支插在岩壁上的金属桩。只看得到攻击结果。那是一种飞行速度快得难以相信的兵器。

美斯特鲁艾库西鲁一点也不在意损伤，朝尾巴狠狠一踢。

若是人类挨了这一下，身体会立刻被猛烈的冲击拦腰踢断吧。然而这招却无法对超乎寻常的巨物造成有效伤害。

「内、内梅鲁贺尔加。我比较，强喔。我和、你，不同，是、是妈妈，打造的！」

它抓住尾巴的前端，準备做出更进一步的破坏行动。

不料在毫无徵兆的情况下，它的球状头部突然从中间垂直裂开。美斯特鲁艾库西鲁的脚步一阵踉跄。

从天而降的细小高热光线击破美斯特鲁艾库西鲁的头部。熔化了装甲，连背部都被严重地熔裂。天使射出高热的光芒。

「『──<ruby><rb>雷西卜托号令于哈雷赛普托之瞳</rb><rp>(</rp><rt>resipktio halese</rt><rp>)</rp></ruby>，<ruby><rb>漂浮于黄金之泡沫</rb><rp>(</rp><rt>uomort morp</rt><rp>)</rp></ruby>，<ruby><rb>水路的终点</rb><rp>(</rp><rt>byaro woro</rt><rp>)</rp></ruby>，<ruby><rb>填满虚无</rb><rp>(</rp><rt>kuqureit nostamt</rt><rp>)</rp></ruby>，<ruby><rb>烧灼吧</rb><rp>(</rp><rt>sindermostek</rt><rp>)</rp></ruby>。』」

「呵、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头部被毁去大半的美斯特鲁艾库西鲁以左臂接住光线。虽然装甲挡住大部分的热量，关节还是被烧断了，整支前臂掉在地上。持续不断的高热光线仍继续烧灼着躯干。

「没、没有、没有用喔！我是，最强的！哈哈哈！所以，一点也不痛！是真的喔！」

「ZZZGGGYYYYYYYYYYYYY！」

美斯特鲁艾库西鲁此时必须承受高热光线的攻击。因此再也无法接住从天而降的内梅鲁贺尔加的质量。体型远远大于其躯体的敌人直接撞上它的头部。

内梅鲁贺尔加藉由加速的力道以大颚刺穿对手的身体。美斯特鲁艾库西鲁却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内梅鲁贺尔加展开紧紧咬住的大颚。

它以虎头钳般的夹力，将上半身与下半身拦腰掐断。大颚里喷出火花般的热术光芒。机械虫接着以惊人的机械构造旋转下颚。

「啪」的一声响起。

「目标的破坏──」

躯干、小腿、脚掌散落一地，机魔身上喷出不知该用脑浆还是羊水形容的温暖液体，溅湿了海岸。

残骸被扭曲得看不出原状，再也无法恢複成机魔。

黄铜天使以缺乏生气的声音说着：

「──完成了，吾父。证明结束。」

年幼的女儿哭了出来。

敏蕾只能恐惧地面对她们的命运。

◆

「分出胜负了呢。妳的机魔虽然有优秀的智慧，不过我的作品也很不错吧。」

在一处能俯视海岸线的悬崖上，摆着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圆桌和椅子，两名老者面对面地坐在那里。

气度沉稳的老绅士啜饮了一口桌上的橙茶，点了点头。那副模样与其说感到满足，比较像做完某种事实的确认。

「雷西卜托的热术用了欧卡夫自由都市购入的魔具。威力和持续力就如同妳看到的那样。」

而另一边，坐在他对面椅子上的是一位脸上刻画着深邃皱纹的矮小老妇人。

她的服装凌乱，与绅士完全不同，急躁的敲桌动作也显得她沉不住气。妇人十分不悦地说：

「……什么看不看，那种机制本来就是我想出来的吧。是我的前一个孩子。你们每个人都在抄袭我的作品……啧。」

「呵呵呵呵呵，这还真是失礼了。不过妳不觉得这种小型化改造是很恰当的有用改良吗？」

「威力差太多了，烂东西。」

「……这样啊。不过还是具有摧毁妳的作品的威力喔。」

仔细一看，他们所坐的圆桌和椅子材质与岩石一模一样。家具上的精緻雕刻也看得出是直接在现场以工术创造而成。

这是长期与这块土地亲密相处的专业工匠才能做到的技术。然而正如两人身上异于此地的气质所示，他们是来自他处的访客。

换句话说，两人都是那种领域的术士。

「不过呢，我不会因为这点程度的结果就自认赢过妳喔。魔王自称者伙伴，我们之后再以其他形式对决吧。今天难得一次回归童心，我玩得很开心。」

「……其他形式～？」

「是的。让机魔彼此战斗的对决就在今天以这样的结果画下句点。有什么问题吗？」

「看仔细一点，根本还没分出胜负。你瞧不起我吗，棺木布告的米鲁吉？」

「哦？」

老绅士的沉稳表情没有变化，但还是稍微扬起了眉毛。

「可是，妳接下来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