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开始的时候,洛感觉到了好像从地板上浮起了几厘米的舒适的浮游感。脑子中充满了光芒,眼前突然感觉宽阔了不步。
用枪指住他们试图把他们带到房间外面的两个男人,就维持着那个姿势停下了动作。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乔纳森回头看向利连斯鲁。
全身被淡淡的磷光所包围的拉斐人的双眸中闪烁着强烈的白银色。虽然说是光芒,但是和目光或者是照明完全不同。那是原本肉眼应该无法看见的性质的光芒。
让人怀念——
目睹到那个柔和的光芒后,代替惊讶和恐惧所涌现出的是非常奇妙的感情,让乔纳森有些迷惑。直到刚才他还在因为要被敌人从船长身边带走的不安,以及也许会在没人知道的场所被杀的恐惧而浑身僵硬。
可是一看到这个并非透明,也不属于任何颜色的不可思议的光芒。他
就能感觉到自己的不安立刻烟消云散,身心都彻底地放鬆了下来。这和听到拉斐人的歌声时的状态基本上一样。
「去拿被收走的洛和我的行李。」
利连斯鲁向向刚才还在催促乔纳森的男人之一发出了命令。男人好像梦游者一样地走了出去。
「洛。你也一起走。」
听到追在男人身后的船长叫到自己的名字,青年也离开了被软禁的小屋。残留在现场的另一个男人,一如既往地凝视着虚空动也不动一下。
他们被带去的房间,是个好像箍处可见的小型公司的凌乱的办公室一样的地方。大概十个左右的社员正在面对着电脑桌勤奋工作。
船长把自己的枪递给了从更衣室那边取回自己行李包的乔纳森。
「离开这个大厦后,立刻找辆车子赶往宇宙港。因为不知道他们组织的规模和实态,所以就算是白天也不能放心大意。你带上这把枪以便随时可以使用。儘可能从人多的场所走。」
面对好像监护人一样地叮嘱着自己的船长,因为梦一样的感觉而变得反应迟钝的青年也隐约感到了不安。
「船长你呢……」
「我有些必须要调查的事情,所以要留在这里。」
「西坦病会发作——」
眼睛中闪烁着银色的拉斐人,用坚强的笑容打断了青年的话。
「没事的,我可以撑到奥卢卡他们赶到为止。为了以防万一,你先逃走吧。」
在这句话传入耳朵的同时,利连斯鲁的声音就开始不断在青年的脑海中重複。目眩——以及,一点点被夺走的意志。
——这就是…——精神操作……!
虽然迟了一些,还是彻底地体验到了。自己多少还保留下了一点自我意识,已经算是比较好了吧。
在办公室工作的男女们,对于自己等人的进入完全没有在意。他们也和带路的男人一样,都处在利连斯鲁的意志的支配下了吧。
这个世界上居然存在着可以同时自由操纵若干人意志的超能力者,就算是亲眼看到的这一幕,他还是有些无法置信。
对青年说了该说的话的利连斯鲁,站在了办公室内没有被使用的电脑的终端装置前面。他甚至没用手碰上键盘,就已经让电脑画面苏醒了过来。
大概是在搜索什么吧,项目列表以肉眼几乎无法识别的速度在画面上流过,一旦发现想找的东西后,内容就被反射在切换的画面上。
而这个重複了不止一次。
在乔纳森注意到的时候,十二台电脑终端全都已经离开了操作员的手而自动运转。
从附近一台的画面内容来判断,利连斯鲁好像是正在侵入库拉里萨国军队的电脑。这台的旁边是政治团体,再旁边则是个人、民间企业——总之就是涉及了各个领域。
记录在对方电脑中的情报经过了取捨选择后,在域面出现,然后消失。
明明那些电脑应该都有防止外部侵入的複杂防御系统,可是利连斯鲁却在连密码都没的情况下顺利地解决掉它们,然后拽出自己需要的情报。
站在闭着眼睛环抱双臂站在那里的船长身后,青年哑然地眺望着这奇蹟一般的光景。
——原来如此。
乔纳森注意到无论是大脑、电脑还是情报传递都是用电子信号所进行的。利连斯鲁之所以能够连电脑都自由操作,多半是和这一点存在着关联的吧。
这是蕴含着恐怖的可能性的力量。
在终端的画面右下方显示出了「数据传送中」的文字。
现在被拽出来的数量庞大的情报,正在输送向某处的电脑。
感觉到唐突的浮游感的青年摇晃了一下,但实际上他的身体并没有飘起来。
办公室内的所有人都一起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走去。包括带路的男人在内。整齐而不自然的行动,显示着他们仍旧处于精神控制的状态下。
「洛,你也一起去吧。」被长长的黑髮覆盖住了脊背的人对他说道。
「去?去哪里?」
听到他的询问而回过头来的船长的脸孔已经十分苍白。
青年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同我刚才说过的那样,离开这座大厦回宇宙船去。」单单微笑着的他,依然美丽到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醉神迷的程度。
但是,会把这张端正的面孔变成黑色木乃伊的西坦病,现在很明显地已经开始侵蚀他的身体。
乔纳森很努力地调动起了所有的意志,以免被精神感应者闪烁着银白色的双眼所吸人,或让意识萎缩下去。
「不要。虽然我也许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在船长办完事之前我都会等在这里,有什么万一的话我一定会保护船长。——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你当初说可以指望我,原来都是骗人的吗?」
利连斯鲁对于青年拚命的态度露出了苦笑,但是很快又因为腹部掠过的剧痛而扭曲了脸孔。那种好像活生生地被人撕裂开内髒的疼痛——他甚至连呼吸也无法做到,眼前冒出了无数的金星。
「船长!」
青年慌忙支撑住了倒下的修长身体。
「请你坐在椅子上,如果趴在桌子上的话也许能轻鬆一些……」
利连斯鲁咬着牙摇摇头。
「……因为会……再也站……不起来……」
船长好不容易挤出声音,他失去了血色的雪白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
他扶着腹部支撑起上半身的样子,让乔纳森想起了他所听说过的西坦病的癥状。
不难想像到,从内脏扩展开的炭化无疑是最痛苦的。不但强忍着会让人满地打滚的剧痛,而且连一声呻吟都没有泄露出来的利连斯鲁的自制力无疑相当让人佩服。
「啊,船长!画面……」
青年手指着的终端画面上显示出了「传送结束」的文字,然后变成了黑屏。
面对着接二连三消失的画面,利连斯鲁发出了轻微的安心的叹息。
「数据……都送给了西多罗——」说到这里已经继续不下去的他,紧皱着眉头抓住了桌子的边缘。
青年带着难以言喻的感情,将视线转向了他轻微颤抖着的拳头和冒着冷汗的侧脸。
「我和『黄金海豚号』联络,让奥卢卡小姐快点把药物带来。」
听到自己颤抖不已的声音,青年自己都觉得很没用。
「不用了……他们应该……已经赶向……这边……最重要的是……」
一点点挤出话的船长睁开了白银色的眼睛,位于正面的终端画面再次为了应答他的「力」而明亮了起来。
这次出现在画面上的是这栋建筑物的六层的平面图,也就是两人现在所位于的办公室的楼层。当显示錶示「全防火壁封锁」后,走廊的各个关键地方都开始有红色的光点闪烁。接下来的显示则是「全部电梯停止运转」。
「船长!这不是等于要困守了吗?把防火壁都放下来的话,就算他们能来救人,也没法赶到这个办公室了吧?」
青年手舞足蹈地如此诉说。以为自己的船长已经因为剧痛而精神错乱了。
「……我已经无法集中……所以……防火壁能够……靠手动开……哪边快……」
喘息着如此诉说的船长,突然带着惊愕的表情迅速用一只手捂住嘴巴。下一个瞬间,他的喉咙咕噜一声。从他捂着嘴巴的指缝间喷出了鲜血。
最后一台传送数据的机器和显示出平面图的终端的画面,同时变成了黑屏。
「唔……」
伴随着低沉的呻吟,数量惊人的鲜血落在了地板上。深红的飞沫好像水一样地伴随着沙沙的声音飞舞着。房间中充满了鲜血的甜美味道。
「船长!」
乔纳森支撑着利连斯鲁的身体,用好像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呼叫着他的名字。
「没事的,吐出来就轻鬆了。」
船长用手背擦了攘被血弄髒的嘴角,用意外沉稳的口气说道。
走廊那边迴响着防火壁落下的响声。
利连斯鲁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的血弄髒了你的鞋子……」
「鞋子什么的根本无所谓!」
一时之间,乔纳森生气到忘我地怒吼了出来。
「快点逃吧,这样就足够了。」
「没可能的吧。我已经无法进行精神控制。说不定不久之后那些被解放的家伙就会手拿武器前来袭击了。不知道芙米他们的救援赶不赶得上呢。」
没有露出任何的慌张。利连斯鲁从青年身边离开。用双手捂住了腹部,让上半身前倾了下来。
西坦病的炭化是从小腹向腹部整体扩散。他因为剧痛已经感到了耳鸣,只能咬紧了牙关强忍着。因为只要容许自己泄露出一次声音,似乎就会再也无法自制地拚命嘶喊出来。
乔纳森从枪套中拔出了枪。虽然他对射击多少有点自信,但是要阻止如此众多的人数想必还是会很勉强。——就在这时,他因为那种浮游感摇晃了两三步。
青年猛地转向再度致力于传送被中断的数据的拉斐人。
「请你适可而止吧!明明在因为西坦病而痛苦不是吗?」
全身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利连斯鲁手扶着桌子,动作慌忙地趴了下来。他苍白的面孔上已经带着非常浓厚的憔悴的影子。
憔悴的美貌上,只有白银的双眸依然熠熠生辉,这种凄绝的感觉,让看到的人的脊背上甚至会掠过某种包含着快感的战慄。
「……被这种生物武器所折磨的不止我一个。我绝对不会忘记我的故星的临终时刻的……」
在他低沉的声音中没有诅咒的韵味,而只是寄宿着无比的哀伤,而这反而更加深刻地深入了他人的胸口。
「既然我已经发誓要战斗到呼吸的最后一刻,就绝对不会因为痛苦和恐怖而折膝。」
他好像利刃一样闪烁的双眼,将乔纳森共鸣的思维拉进了自己的内部空间之中。
没来得及抗拒就被光之海洋所吞没的青年,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位于了在利连斯鲁的内部扩展开的心像风景之中。
枯萎的树木,废墟一样的地表,尘土飞扬的天空中连鸟类的影子都见
不到,乾涸裂开的海底找不到一滴的润泽。不知名的花朵被过于强劲的风
势摇蕩着,被花朵所掩埋的墓碑群体一直延伸向了远方——
现在的拉斐星由于地壳破坏而引发了巨大地震,已经什么也没有剩下了吧。
飞舞到了大气中的大量尘屑形成了厚厚的遮盖层,遮挡了太阳光线。感受不到阳光的大地将会出现极度寒冷的气候,最后会变成连花草也不会生长的不毛行星吧。
所以,这个荒凉的景色应该是利连斯鲁对于故星所抱有的印象吧。
比现实要美丽,但是充满了寂寞和无常的死亡的景色。这就是被称为天使的末裔的人们和那颗行星的终焉。
虽然现在没肉体,青年还是能感觉到流淌下来的自己的泪水的热度。
已经过了二十年。一切的光辉都已经丧失了太久太久。
这些墓碑就是人类曾经对未知而且伟大的「神灵」所奉献上的感情的残骸。
抛弃了对于神秘的嚮往和对于未知的恐惧,把自己的价值观视为绝对的人们,甚至傲慢到了亲手抹杀掉天使的末裔的程度。不抱有信仰的人们,为什么可以如此轻易地夺取他人的性命呢?
向拉斐星投下细菌兵器的组织,好像拥有相当的规模和势力。但最恐怖的还是,对于那个组织所主张的「彼此的竞争、争斗才能形成进步向上」的理论,自己等人的心中其实也多少存在着肯定的。
这就是所谓的「恶魔」,不管在谁的心灵中都有可能存在的意思吗?
爆炸声打破了两人的共鸣,让乔纳森恢複了清醒。
从远处传来的那个声音产生了迴响,在经过了相当的时间后才让办公室的窗子震动了起来。
大概是炸开了距离紧急入口最近的防火壁吧?要到达这里的话。还需要破坏五个防火壁。
因为剧痛而蜷缩起身体的的利连斯鲁,为了用超能力看到远方而闭上了眼睛。
「——很遗憾,是那些家伙。一、二……一共是十五人吧。有三台火箭炮,剩下的是来複枪……相当惊人的杀气。看来他们已经不想再留下人质的性命了。」
乔纳森端起了手上的枪。
「我去阻止他们。不过在去之前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强忍着痛苦的苍白面孔,无声地点点头。
「如果是为了复仇而杀掉了并非执行者的人类,也能够称为是正义吗?」
察觉到青年心中的纠葛,利连斯鲁已经失去了血色的嘴唇轻轻地挤出了一个微笑。
「……就算死去的人拥有正义,那个人也不可能复活过来。善恶是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拥有的特权。战斗,战斗,存活下来。存活下来的一方就是正义。」
青年将大大的眼睛睁得更加大了。
「只要胜利了就是正义,这可不是天使的末裔应该吐出的台词吧。」
「在洛眼中我看起来是天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