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为了传言而离开的浑身黑衣的年轻男子,洛·乔纳森向并列站在那里的其他三个拉斐人询问。
「那个黑衣服的人也是拉斐人吗?」
「对,他是我祖父的部下。」卡拉马如此回答。
「最初来的人也全都是黑衣,不过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你说不一样?」
尤芙米亚公主很可爱地歪了歪脑袋。
「怎么说呢,总觉得举手头足都很有军人味道……眼神也锐利到近乎可怕。那些人多半是在从事类似于保镖的工作吧,可是从拉斐人的性格来考虑的话,实在很不像拉斐人呢。」
听到青年的评价,卡拉马露出了苦笑。
「因为他们和我都是『黑众』,所以和其他拉斐人不同是理所当然。」
「卡拉马,你又说这种话!」
虽然公主皱起了眉头,黑髮的青年还是缓缓地左右摇了摇头。
「我想,最初确实应该就是公主经常说的突然变异种。但是,自从担任着王室警卫和幕后工作的『黑众』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出现后,黑髮的拉斐人作为另一种族,已经确立了精神同一性。」
仅仅通过刚才的对话,乔纳森已经理解了在拉斐人中「黑众」的位置。
民族性色彩的白,和肩负幕后工作者的黑——那么,明明身为王族却还是黑髮的利连斯鲁的立场,就变得相当微妙了。
在铺设着蓝色地毯的场馆的三楼,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其他的人影。
利连斯鲁盘着手臂,凝视着描绘出圆滑曲线的白色墙壁的彼方。
虽然看起来不像是在听着他们的对话,不过感觉到青年的视线后他还是转过了头。
「黑众的幕后工作之一,就是暗杀诞生于王族的黑髮孩子。」
「咦咦!」
公主和她的守护者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黑髮的王子则对自己投下的爆炸宣言的效果毫不感兴趣,用和平时一样沉稳的口气继续了下去。
「如果你去看拉斐王家的记录的话,就会发现历代的女王平均每生下四个孩子就会产下一个死胎。如果是一般的拉斐人生下黑髮孩子的话,立刻就会把孩子交给黑众而度过一生。但是对于把王族的直系变成黑众,大家好像还是存在着很大的忌讳。我的母亲在生下长女、次女之后,把接下来的黑髮孩子作为死胎而处理掉后,好不容易才获得了金髮的三女。但是,她生下的四女又是个黑髮的女孩。」
「是四分之三的概率呢。」
虽然成人前的两个拉斐人都已经因为冲击而说不出了话来,但永远都战胜不了好奇心的乔纳森,还是认为这是如果现在不问的话就再也不可能听到的话题,而无视杀死亲生孩子这种恐怖的话题而积极地进行了询问。
利连斯鲁温和地微笑了出来。
「我母亲当年的统治可以说是充满了困难啊。出生率的极端低下,**者的激增,而且要成为下任女王的自己的孩子又是黑髮——」
「黑髮的人也有王位继承权吗?」
「正确来说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定。因为由于历代的女王都选择了抹杀黑髮的孩子,所以王家从来没有诞生过黑髮的孩子。」
乔纳森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冒出了寒意。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我觉得黑髮的女王也没什么不好啊。」
「因为自己的孩子是黑髮,就可以若无其事地把孩子丢给名为黑众的法外集团的种族,不可能认可黑髮的人成为自己的女王吧?拉斐人在血缘上的感情非常稀薄,但是相对的对于女王的敬爱和崇拜却很强烈,他们就是通过这个羁绊而紧紧地维繫在一起。——我那个身为女王的母亲在处理了四女后,接着生下了并非黑髮的五女六女,然后第七女又是黑髮,在这时她终于放弃了杀死孩子的行为。」
「我能够明白四女为什么不行,因为如果三女又什么万一的话,就涉及到继承权的问题,不过第七个孩子为什么可以?认输了吗?」
船长因为青年的形容而笑了出来。
「唉,大致说起来就是这样吧。虽然是为了种族,但是母亲对于持续杀死孩子的行为还是感到了罪恶感。七女没有被杀,而只是被软禁了起来。讽刺的是从八女到十六女,再没有生下一个黑髮的孩子。」
「排行第十七又是长子的船长是黑髮,那么说也是被软禁……」
「不,因为男子没有王位继承权,而且毕竟是第十七个孩子。大概是谁都觉得无所谓了吧。除了不能出席公众场合以外,我在王宫内倒是活得相当自由呢。」
好不容易从打击中振作起来的卡拉马,这次代替青年提出了问题。
「……记录,还残留着这样的记录吗?也就是说……处分孩子的……」
「怎么会。不知道会被谁看见吧,怎么可能留下这种丑闻的记录呢?」
黑众的青年,因为对方预料中的回答而涨红了脸孔。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证据谁出这么过分的话?」
无法抑制感情的声音变得很高亢。
乔纳森慌忙环视了一圈周围,不过为了不错过最后的节目,那藜的人们好像都已经进入会场,坐在了座位上。
「证据吗?我用精神感应读取了母亲的记忆。因为母亲就是对黑众下达处分命令的当事人,所以这个应该确切无误吧?」
尤芙米亚公主脸色苍白,好像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
她会难受也是理所当然,乔纳森在心里想着。
既然拉斐星是在船长七岁的时候灭亡的,那么他读取母亲的记忆也应该是在七岁之前。那不是那么小的孩子应该知道的事情。
「船长你……知道了那个,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想?没什么啊。也就是觉得没有被杀还真是幸运?之类的程度吧?」
面对迷惑的船长,乔纳森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
「什么叫没什么!那是你的母亲吧?母亲……母亲应该是比任何人都温柔,比任何人都疼爱自己的孩子……应该是这样的人才对吧?」
他一面说一面流出了泪水。
他满心气恼,产生了想要打碎什么的凶暴感情。
利连斯鲁向卡拉马询问。
「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
「啊……她非常疼爱去。毕竟我们都是黑众。」
「尤芙米亚呢?」
黑众的年轻人代替还处于取法回答问题状态的她做出了回答。
「公主的母亲,在生下公主时就……是由我的母亲担任她的乳母的。」
「啊……」黑髮的王子在这里露出了会意的神色。
「因为是被你的母亲抚养长大的,所以公主才很正常啊。」
「没错!就是这样!那才是正常的!」
好不容易抑制下了激情的地球系青年,劲头十足地插了进来。
明白好歹在正确的亲子关係上,船长抱有和自己同样的价值观后,他多少安心了一些。
然后,他提出了直到刚才都很在意的事情。
「为什么黑髮的拉斐人要受到这种程度的差别对待?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因为他们会杀人。」
「骗人!那是骗人的!」公主喊叫了出来。
「啊,抱歉,我说过头了。应该说,黑髮的人比较有攻击性,一旦有什么万一的话,他们不会吝啬採取夺取他人的性命的行动,这样说比较好吧?公主,为了保护你安全,卡拉马会毫不迟疑地杀人。对不对?卡拉马。」
「对,那就是我的职责。」
黑众的年轻人点点头。
「正当防卫在地球系和六芒系都获得了认可,那可以说是人类自我保护的正当权利。难道拉斐人连这个都不容许吗?」
「杀人对于拉斐人来说是大罪。不管存在什么理由,也都无法得到原谅的行为。正因为如此,王家才需要黑众。」
「觉得**是坏事,命令他人杀人就没关係吗?这根本就是伪善!」
面对吐出这种台词的青年,船长耸了耸穿着白衣的肩膀。
「洛是地球人,而公主和卡拉马并非土生土长的纯粹的拉斐人,所以你们无法理解他们的思考和价值观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此卡拉马做出了反驳。
「黑众的我也就罢了,你居然说王族的公主并非纯粹的拉斐人,这一点我实在无法认同。」
「你一旦遇到和公主有关的事情连眼睛都会变色呢。还真是热心于工作啊。」
利连斯鲁发出了奇妙的佩服。
「如果在你听来是侮辱的话我道歉。我只是想要说明拉斐星就是如此特殊的场所而已。十六亿人所製造的精神网路覆盖了行星整体——这种从神话时代延续到现在的状态,你可以想像吗?真正的拉斐人是无法离开这个网路在外界生活的。」
「但是,你不是说**者增加了吗?」
「还有出生的剧减哦。因为精神上的过度满足,而丧失了食慾和性慾,连活动都忘记了而死去的人,应该称为消极性的**者吧?从出生起就在拥有可以给人如此程度的充实感的精神网路下生活的人,当然不可能和洛你们拥有相同的价值观。」
虽然听到别人对他说你是名为精神共鸣者的超能力者,但是对此完全没有自觉的洛·乔纳森。觉得如果吃到美味的东西的时候都完全感觉不到至上的幸福的话,他宁可不要什么超能力。
「我怎么觉得听了船长的话和口气后,实在无法认为你是为了拉斐星的复活而到处奔走的人呢。」
青年原本只是并无意地单纯提出了感想,不过这个指摘却足以让尤芙米亚公主和卡拉马产生了沉重的疑问。
女孩仰望着黑髮的王子。
「一心想着要为同胞而建造新的故乡,我好像忘记考虑应该是最重要的你的思考了呢。马里里亚多……你是为什么而打算让拉斐复活的呢?」
「如同你曾经说过的那样,就算并非完全的心甘情愿,也有些事情不能不去做。」
承受了女孩认真眼神的男子,说出了谜一样的语言。
「这构不成答案。我是否可以认为,你是在考虑逃避?」
乔吶森吹了声口哨。这位公主一旦振作起来的话还真是坚强而且不留情面呢。不过这种地方也很有魅力就是了。
利连斯鲁对此似乎也抱有同样的看法,在他的苦笑中掺杂了某种温暖的东西。
「你还真是严厉呢。那我就老实说吧,如同你所察觉的那样,我对于曾经居住在拉斐星的典型的拉斐人,包括我母亲在内都非常讨厌。」
「哎呀,好惊人。」
红髮的地球人进行着夸张的附和,试图缓和现场的空气,但是谁也没有露出一丝的笑容。
「话虽如此,我逆境是直系王族的最后一个人,也是十六亿拉斐人唯一的倖存者,这个事实和责任无法否定。如同我刚才多说的过的那样,就算拉斐人是缓缓地走上了自灭的道路,但是这个种族持续将优秀的人物送到了外界,还是为将来留下了众多的可能性的。如果仅仅是为了一个组织的利益就被灭族的话,我觉得还是过于无理而且悲哀了。在没有精神网路的状态下重新开始,让大家转变为全新的拉斐人——既然那个行星名叫卡由的话,就算是卡由人好了。我认为这才是不会浪费完成了壮绝的死亡的十六亿生命的最佳方法。」
女孩严肃的眼神缓和了下来。
「不是为了失去故乡的人而挽回过去,而是为了未来的可能性……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对。这是在中途走错了道路的拉斐人,重新开始的最后机会。至今为止,我一直为了创造这个机会而歇尽全力,所以一直没有来得及描绘具体的未来图纸。如果你能作为新女王的首个工作而承接下这个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
女孩好像因为这个话题过大,而突然感觉到了底气不足。
「我完全没有考虑过我是女王的事情……我不可能做得到啊。而且我觉得,为了新拉斐人好的话,应该废除女王制度。」
「公主。在必须获得居住于外行星的拉斐人的协助的现在,我认为废除女王制度的问题暂且保留比较好……」
她的护卫人在旁边小声建议。
「他说的没错。等到事情成功后,无论是要即位还是退位就都是公主的自由了。」
还真是随便呢。乔纳森虽然这么想了,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不管怎么样,那都是遥远的未来的事情。如果首先不能活着到达卡由星的话,一切就都成了空谈。
这是悬挂在每个人心头的问题。
「但是,首先得想办法对付那个名为乌罗波洛斯的组织——」
否则又会被西坦病病毒毁掉吧——卡拉马暗暗露出了这个意思。
对此点头表示同意的利连斯鲁的表情,第一次变得险恶了起来。
「如果能在準备上多花一点时间的话,就可以让联邦军有积极的行动了。但是因为受到军队内部的乌罗波洛斯成员的妨碍,很遗憾地没能达到预期目的。不过,现在我们获得了意料之外的援军。虽然对方和我申请协助的地方属于不同的部门,但是在排除乌罗波洛斯的事情上大家目标一致,所以在这里联手的话对彼此都有好处。」
乔纳森想起自己白髮的上司。
虽然自己是超级头疼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好像和与自己长相十分相似的船长非常合得来。对于今后的对乌罗波洛斯的全面抗战来说,这无疑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曾经是我的母亲的最后的女王——」在死亡的最后一刻陪伴在她身边的男人,沖着尤芙米亚公主说道,「是位非常出色的女王。但是,她同时也是被拉斐的咒缚所捕获的人。迟早有一天我会和你谈论她的事情吧?虽然我不会吝啬称讚她的语言,但是我希望你能成为超越我的母亲的女性。重複着杀子行为的历代女王的罪孽,和十六亿堕天使们的性命的重量,由我一个人来承担就足够了。——虽然乌罗波洛斯的事情,是超出了我一个人能承担的範围。」
「马里里亚多。你……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你就不想追求自己的幸福吗?」
面对尤芙米亚公主悲痛的询问,乔纳森带着好像胸口被撕裂一样的感觉,仰望着拥有悲惨身世的男人。
不可思议地承受了三人视线的薄命的王子,冷不防地笑了出来。
「活活活……真是讨厌啦。怎么都露出这么恐怖的表情。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可怜的人吗?很遗憾哦,早问二十七年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充实过。有明确的目标,有敌人存在,而我还有战斗能力——除了这些,还需要别的吗?」
这个男人明明应该因为病痛而满身疮痍,为什么还可以如此骄傲地说出「战斗」的字眼呢?
洛·乔纳森从心底对他强韧的精神力,以及从内部对此作出支撑的力量感到了羡慕。如果到了和现在的船长同样的年龄,自己是否能像他那样以自己为傲呢?
在自问的同时,他已经觉得恐怕很危险了。以自己不擅长应付压力的个性来说,大概在战斗之前就自灭了吧。
就在青年偷偷感到沮丧的时候,他们听到预告最后演出开始的广播。
「我们站着说了好久的话呢。反正也是难得的机会,我们乾脆一起进去,欣赏一下所有人都翘首以待的舅父的演奏如何?」
「好的。我去看一下席位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