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卢卡·西沃之所以睁开眼睛,是因为空间跳跃中所产生的难以名状的彆扭感。是三半规管产生异常时所特有的旋转性的头晕目眩感。
就算是不习惯空间跳跃的人,也只能禁闭着眼睛,在身体状况还没有彻底恶化之前强忍下去。因为如果维持着睁着眼睛的状态,世界就好像在旋转一样,所以绝对会噁心起来,最后甚至想要呕吐。
因为这种癥状就好像晕车一样,所以被简单地称为晕跳跃。
这时候,这种不快感突然刷地淡化了下去,她感觉到了一种好像精神脱离了肉体一样的浮游感。
——啊,空间跳跃结束了。
通过经验而等到了这个时刻的西沃,从自己躺着的床上跳了起来。
「咦?」
她发出了半是哭笑不得的惊讶声音。
「讨厌啦,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少女趣味的房间!」
是很豪华的房间,如果从金钱的角度来说,至少和「黄金海豚号」同等,甚至也许还要更费钱也不一定。
但是,「黄金海豚号」体现的是品味和素质,而且使用的也都是最能让人感觉到舒适的上等货。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现在所在的房间,却完全被金色、花纹和雕刻所淹没。
「呕,暴发户的恶趣味!」
她在附带着顶盖的床上吐出了舌头。
服装还是离开卫星时的那身。
好歹安心下来的她寻找着应该在地板上的鞋子,穿上后离开了床边。
由闪烁着金色的四名半裸雕刻美女所高高举起的时钟,显示现在距离她进入药店那时只过了两个小时。
——也就是说出了卫星Ⅱ9后立刻进行的空间跳跃吗?
一面眺望着镶嵌在数字盘中的各色宝石,她一面思考着要如何返回利连斯鲁的身边。
就算可以夺取每艘宇宙船上都必须义务搭载的紧急避难用小型飞艇顺利逃出,既然进行了空间跳跃,这段距离也就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可以返回的了。
——不过没事的。绝对没事。
用双手环抱着鼓动开始混乱的胸口,她如此安慰着自己。
不管处于多么绝望性的状况中,只要好像平时那样不到最后就不放弃希望,也迟早会找到自己的道路吧。
自从父亲自杀,持续逃避世人目光的母亲也疲劳而死起,她就是一直这样生活下来的。
她不认为自己是坚强的女人,如果有什么辛酸的话,她马上就会哭出来。可是她很执着。为了儘可能多接近一点希望,她不会错过任何的机会。
只要不放弃,就总有一天会如愿以偿。就算那只是一时的满足,比起什么都不做来也要更加接近幸福。因为绝大部分的女性都明白自己有获得幸福的权利,所以大家才如此的执着而顽强。
虽然有的男人说女人都是自我中心主义者,不过因为我们没有强大到去照顾他人幸福的余力,所以这也算是理所当然吧。
——马里林……
西沃嫩草色的双眼中溢出了泪水。
面对着不容分说地逼近的死亡,还能认準了唯一的目标长驱直入的男人很坚强。因为坚强所以体贴。
当接触到那份好像没有底限、几乎让人害怕的温柔后,她就忍不住想到,为了坚强到这个地步,那个人究竟忍耐了多少程度的痛苦呢?
没有人一开始就很坚强。如果不锻炼心灵的话就不可能变强。
虽然有人会把对于痛苦的感觉迟钝而误认为坚强,但是因为那种人并不体贴,所以立刻就能看出来。
坚强而体贴的他所承受的全部苦难,都是从二十年前,西沃父亲的错误判断开始的。
拉斐的灭亡不是父亲的罪过,作为最高负责人做出的判断,结果最后被逼到自杀的父亲值得惋惜——虽然他曾经这么说过,但是作为浚达·泰林古的女儿,她还是想多少做出补偿。
因为想要让自己在学都学到的知识和能力帮助到他,所以她申请成为了船医。
但是,现在却是,她只能无计可施地眼睁睁看着死亡一步步逼近他。
突然,背后的舱门打开了。
吓得跳起来的西沃慌忙拭去了泪水。
「奇怪,你已经起来了吗?姐姐。」
玛雅·泰林古抱着插着鲜花的巨大花瓶走了进来。
他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将花瓶放到了桌子上。
「姐姐你喜欢粉色的花吧。我从其他房间弄来的哦。」
「在这个充斥着让人眼晕的粉色和花纹的房间里面,再加上花朵只会让人觉得更加烦躁。你这是什么鬼品味啊!」
因为她不爽的回答而有些困惑的青年,注意到了姐姐的眼睛是红的。
「你哭了吗?是因为晕跳跃?」
「让我回去啦!」奥卢卡·西沃忍无可忍地大叫了出来。
「先丢下我的人是玛雅吧?事到如今就算你来接我也只是给我添麻烦。让我回去。大家都会担心我的。」
比她年轻两岁的弟弟,露出了一个内部蕴含着残忍的微笑,悠然地坐在了宫廷式的扶手椅子上。
「这可不行哦。姐姐怎么说也是我唯一的亲人。就算是为了组织的事情,我也绝对不能杀死姐姐。」
「既然如此,你就没有想过至今为止被你所杀的人的亲人的心情吗?」
西沃很难得地用激烈的语调叫了出来。
就算弟弟好像年幼的孩子一样地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也不会被弟弟假装天真无邪的表情所糊弄过去。
「搜查官来过我所在的学都行星玲蓝,而且不止一次。他们说你成了恐怖分子。你自从十四岁离家出走后就一次也没有和我联繫过,现在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不可能相信你了。你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我都听大家说了。……为什么?为什么啊!玛雅!光是父亲杀害了十六亿的拉斐人,你还觉得不够吗?」
「父亲什么人也没有杀!」
青年第一次扭曲了温和的面孔怒吼了回去。
「就算对那些拉斐人放着不管,他们也会因为西坦病而全灭的。明明是为了保护其他行星的人而执行的任务……明明是即使如此也是经过再三的烦恼,在最后一刻才做出的命令,可是却被说成是什么『天使杀手』什么『恶魔』,被那些呆在安全场所的家伙责怪咒骂……!明明没有一个人相信神灵,天使又有什么好的了!在我看来,那些把我们的父母逼死的所谓世人,才更加是恶魔。既然天使不行的话,那么变成恶魔总能对付他们了吧?」
弟弟好像憎恨全部世人的言语让西沃捂住了脸孔。
「……你这根本就是莫名的迁怒。」
「哪里是啊!父亲是责任感出众的勇敢军人。在那个场合採取了可能範围内的最佳方法的父亲,为什么必须要受到责备呢?」
「因为一身承受全部失误、接受惩罚,就是位居上位者的……最高责任者的义务啊。」
不过西沃也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连当事人的家人也受到非难,确实是不恰当的行为。
她不是不能理解弟弟的感情。
如果自己的体内只有对于命运的激烈憎恨的话,也会尝试像他那样对于世间进行抗议和复仇吧?
生活下去的痛苦,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样的——
之所以即使如此也还是要活下去,当然是因为比起死亡来,还是活着好好得多。
玛雅·泰林古冷哼了一声。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人会好心到背负着全部的罪责去死。大家全都是自私的才对吧。上层的家伙就只会享受特权,一旦有了糟糕的事情就推给下面的人跑掉。所谓的世间不就是这样的东西吗?所谓的正义,永远指的是装饰在强大家伙头上的王冠。弱肉强食,弱小的家伙只有被践踏的价值。人必须强大才行。」
他的姐姐默默地听着他诉说的处世之道。
因为他至今为止都是在通行这种理论的世界中生活下来的,所以要用语言改变他基于强烈体验的信念,几乎接近于不可能。
「……吶,玛雅,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嗯,什么?」
西沃紧紧凝视着和自己拥有同样颜色的眼睛的弟弟。
「是乌罗波洛斯製作的生化武器毁灭了拉斐星,这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就是因为听说了这个,我才加入乌罗波洛斯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浮现出残酷的浅笑的青年,用包含着隐藏在温柔面孔下的漆黑的憎恨的口气说道:
「让我们一家陷入不幸的,是那些把拉斐人吹嘘成天使的家伙。既然如此,我就要他他们彻底对决到底。既然他们不死心地试图搞什么拉斐复活计画,那么不管是乌罗波洛斯还是我都绝对不会容许的!」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难道你就不觉得被杀害的拉斐人有多么可怜吗?如果乌罗波洛斯不使用生化武器的话,爸爸也就不会死了。说起来的话,乌罗波洛斯才是我们的杀父仇人吧!」
面对跺着脚怒吼的姐姐,弟弟用诧异的口气反问道:
「向责怪逼死父亲的家伙复仇,和死去的拉斐人有什么关係吗?」
最初西沃还以为他是在装傻充愣,但是醒悟到他是真心如此询问后,她因为弟弟完全不懂得体贴他人痛苦和悲伤的性格而哑口无言。
他仅仅只记得自己遭到的伤害,用执念的眼神寻找着复仇的机会——虽然她也认识几个这样的人,但过分到如此程度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这个人是和自己有同样血缘的弟弟的事实,更倍增了这份恐怖感。
奥卢卡·西沃颤抖了起来。
明明和自己如此相似,内在却变成了异形怪物的弟弟。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呢?
「姐姐,你怎么了?」
「不要……你不要过来。」
面对姐姐明显表现出厌恶而后退的态度,玛雅·泰林古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会保护姐姐的,所以你什么也不用害怕。虽然我离家出走的时候还是软弱无力的小鬼,不过现在我已经有让姐姐幸福的力量了。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们一起幸福地生活吧。」
在西沃的眼中,弟弟沖着自己伸出的手上,沾满了数量惊人的他人的鲜血。
你的弟弟是为了自己的精神快乐就重複杀人的异常者。她想起了当年的恐怖分子搜查官扔下的这句话。
在卫星的药店再会时贯穿全身的恐怖再次苏醒了过来。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她推开了试图抱住自己的弟弟而朝着门口跑去。
没有上锁的舱门打开了,虽然跑到了走廊上,但是陷入恐慌状态而没有看清前方的她和从反方向走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怎么了?小姐。」
又有沉稳味道的男低音,向半是哭泣着扭动身体的她询问道。
情绪激昂的西沃,光顾着害怕追过来的弟弟的气息,没能做出回答。
「姐姐,你怎么了?」
「等一下,小鬼。」
习惯于命令的声音,制止了赶过来的青年。
「你对这位小姐做了什么?」
青年对于同伴的质问感到了不爽。
「我又不是你的手下,你没资格对我这么说话吧。J。再说了,你以为我会对自己重要的唯一的姐姐做什么啊!」
被成为J的男人,一面温柔地抚摸着怀中的女性的头部让她平息下来,一面回应了青年充满威吓的回答。
「这可不好说呢。再三再四地无视我平时一再强调不能对女性小孩下辣手的叮嘱的人又是哪一位呢?」
西沃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不要摆出老闆的面孔来!你威胁我我也不会害怕的。你只要老老实实地去赚取活动资金就可以了!」
「什么?」
「你们两个都不要闹了!」
一个具备着微妙肉感的沙哑声音,插入了互相瞪着的两人之间。
开始恢複冷静的西沃,看向了和J站在一起的这个声音的主人。
蓝色的肌肤,带着绿色的金属蓝的短髮,虽然眼瞳也是蓝色的,但是虹彩中却跃动着彩虹色的光芒。那是好像青铜製造的人偶一样的拥有异样美貌的女性。
从喉咙一直覆盖到指尖的黑色长裙,强调出了高个子女性全身的线条。
西沃看出了她是在公式文件中已经被认为是灭亡的青鳞人的女性体。
在调查索·托多隶属的阿斯拉人的时候,她有机会看到了若干儘管加盟了银河联邦,却还是灭亡了的太阳系人类的记录。
青鳞人虽然是既可以进行鳃呼吸也可以进行肺呼吸的两栖人类,但是由于冷酷无情的个性的关係,时不时就会和邻近的太阳系其它人种发生激烈的战争,没有等到第三次银河大战的开始就被宣告了灭亡。
这种由于不断重複的异种族之间的战争而让好战种族衰退的经历,和索·托多所属的阿斯拉人非常相似。
但是,阿斯拉人虽然也比较过激,但是说到彻底性的虐杀和执着的复仇,以及非人道行为的规模和次数,和青鳞人还完全无法相提并论。毕竟青鳞人是过分到了让联邦议会最终都放弃了停战调停工作的地步。
对方几乎不会眨动的眼睛,迎上了西沃近乎失礼的好奇视线。
西沃慌忙转移开视线,仰望着抱住自己的男人的面孔。
虽然是很结实的体格,但是个子却不是很高。进入中年的额头的发线也已经后退了不少。
这张就算用奉承的也很难说是英俊的面孔上,却存在着强烈地吸引他人的明朗魅力。
这张脸孔沖她露出了某些地方感觉好像少年一样无忧无虑的笑容。
「没事的,你不用担心了哦。美人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