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不屈的魔術師」

久别重逢的洛琪希没有什么变化。

不管是外表的年龄还是散发出来的气质，全都一如既往。

不过，大概该归咎于一个月的迷宫受困生活吧，她显得相当衰弱。消瘦的脸颊，明显的黑眼圈，还有髮丝散乱的辫子，整个人也髒兮兮的，简直像是个街童。当然，即使成了这副模样，洛琪希的个人风範依旧分毫无损。

看到洛琪希的情况，基斯立刻做出撤退的判断。这个判断很正确。

我们决定由塔尔韩德背起洛琪希，开始往地上移动。虽然我提议务必由我来负责搬运洛琪希的玉体，不过一旦少了我的战力，基本上我们根本无法通过第二层。

所以这是无可奈何的做法。我心里暗暗觉得怎么能把洛琪希交给那种粗野的男人，但是包括洛琪希在内，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真是不好意思，塔尔韩德先生，给你添麻烦了。」

「别在意，洛琪希。我偶尔也该帮忙你。」

「我身上不臭吗？鲁迪都吐了，我想应该相当难闻吧。」

「哈哈，这种程度就嫌臭的话，哪有办法当冒险者！」

途中，前方不远处传来这样的对话。听说洛琪希和塔尔韩德曾经两人结伴旅行很长一段时间，从这些对话里也能听出彼此的信赖关係，让我有点嫉妒。

「老师，我并不是因为觉得您很臭喔。」

在嫉妒驱使之下，我从后面对洛琪希搭话。她只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即把脸转开。

「那……那么，你为什么吐了呢？」

「是因为见到洛琪希老师的喜悦，和被老师忘记的悲伤同时夹击了我的胃，所以不堪负荷。」

「……我……我并不是忘了，我只是没办法把以前那个可爱的鲁迪和现在的鲁迪联想起来而已。」

洛琪希支支吾吾地解释之后，就闭上嘴不再说话。

「……」

儘管只有简短交谈几句，但久违的洛琪希声音实在顺耳动听，让我觉得自己快升天了。

看到洛琪希回来，留守组开心欢呼。

大概是因为他们开始探索这个迷宫之后，这还是第一个好消息。不过这个好消息其实也只是把自己挖的坑给填上而已。不，我不会多嘴泼这种冷水。无论起因为何，喜事就是喜事。

莉莉雅马上把洛琪希带去洗澡。

在这段期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洛琪希做些什么的我来到房间前面晃来晃去，结果被维拉赶走，还说禁止在女性入浴的时候靠近这里。

在此严正声明，自己绝无歪念。我只是想为洛琪希做点什么而已，真的只是这样。

我确实有前科，不过这次是清白的……原本想如此主张，最后还是打消念头。

其实这样也好。

毕竟我本性难移。要是往旁边乱瞄时正好看到成堆的待洗衣物，说不定会直接手滑把最上面的白色布制物体塞进口袋里。不能让可怜的Ghost有机会在我耳边低语，自己只是「目前」还清白。所以考量到这一层之后，会觉得这样也好。（注：「Ghost在低语」是影射《攻壳机动队》里的台词）

为了让体力恢複，洛琪希接下来必须静养几天。

话虽如此，她也是冒险者。没有外伤，也还留有能够自己行走的体力。所以洛琪希发出豪语，说她只要吃些美食然后躺在柔软床上好好睡一觉，很快就可以回归现役。

看起来真的不要紧了。

只是，自己居然才刚见到洛琪希就表现出那么难看的样子，她会不会对我幻灭呢？我也知道突然狂吐实在很没礼貌，不过那时候真的受到严重打击。毕竟我只觉得明明自己从来不曾忘记洛琪希，洛琪希却把我忘了。

……话说回来，希露菲也说过我对菲兹说「初次见面」让她大受打击。

当时的希露菲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回去以后，我必须好好向她道歉。

洛琪希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毕竟她在满是魔物的迷宫里待了一个月，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状况。

想在她醒来时第一个打招呼的我来到房间前面晃来晃去，结果被莉莉雅赶走。不过那时透过门缝看到洛琪希安稳的睡脸，因此还算不错。希望她能早日恢複。

洛琪希在第二天离开床铺，那时正好是吃午饭的时间。

她以僵硬的动作来到正在吃饭的我们身边，在同一张桌子旁坐下。

「早安，洛琪希老师！」

「嗯，鲁迪……鲁迪乌斯先生，早？安。」

包括我在内，坐在这里的成员共有四人。我、艾莉娜丽洁、保罗与塔尔韩德。

至于基斯和另外三人则是出门购物去了。探索组回到城镇时就专心休息，这段期间内由待机组负责行动，基本上是这样的规划。

基斯明明是探索组，却连待机组也负责指挥。真不知道该说那家伙是过于勤劳还是过于认真。我看他放弃冒险者，改行当管理阶层说不定反而比较好。

「各位……」

在场的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到洛琪希身上。

洛琪希一脸郑重表情，先和每个人都四目相对，然后低下头开口说道：

「这次真是给大家添了麻烦，我已经不要紧了。」

对于她的行动，出现各式各样的反应。有人伸手环住洛琪希的肩膀叫她别在意；有人点点头回答说救人是理所当然；还有人喝了一口酒，然后把酒瓶递给她。至于我，则是因为看到洛琪希归队而感动到说不出话。

「总之呢，要谢就谢鲁迪吧。要不是这家伙突然对我说什么感觉到神的存在，而且还打破墙壁往前沖，否则我们恐怕无法找到你。」

保罗的说法让我听起来很像是危险人物，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攻略第三层的途中，我突然感觉到洛琪希的所在位置。而且，还产生洛琪希陷入绝境的预感。

判断事态紧急的我把崩塌的危险抛在脑后，朝着声音来向直线前进。

途中虽然有墙壁阻挡，但我毫不介意地挖墙开路。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那种预感，只是莫名有种确信。我想，一定是自己和洛琪希之间的紧密关係拉着我们相聚。没错，肯定是那样。说不定还有一点点可能性是人神做了什么，但我不相信。因为我的神只有唯一。等一下，这样说来，这也是所谓的神之导引吗？既然如此，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

我正在胡思乱想时，洛琪希朝着我再度低下头。

「呃……鲁迪乌斯先生，那个……非常感谢你。」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洛琪希给我一种疏远的感觉。

我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在学校里学过。是因为称谓，问题出在她对我的称呼方式上。「鲁迪乌斯先生」这种叫法会让人感到见外。

「请不要在意，那是理所当然的行动。比起这事，请您像以前那样叫我鲁迪吧。」

我这样一说，洛琪希微微低下头，含含糊糊地回答：

「那……那样不会很像是在装熟吗？」

「不，怎么会是在装熟呢？如果老师您要称呼我为鲁迪乌斯先生，我会要求父亲也那样叫我。」

「喂喂，你胡说八道个什么啊。」

我当作没听到保罗的吐嘈。

「请像以前一样，带着亲近感叫我鲁迪吧。因为不管过了多少年，洛琪希．米格路迪亚都是我尊敬的老师。」

听到这些话，洛琪希连连眨着眼睛。

或许是我多心，她的脸颊似乎有点红。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这时，洛琪希突然用力拍打她自己的脸。

「嗯，也对……鲁迪。」

「是，老师。」

洛琪希带着自嘲笑容看向我，她的脸颊依然微微泛红。

「话说回来，那个……鲁迪你长大了呢。」

「因为我是人族，不过老师您还是没变。」

「是啊……我依然是这种矮个子。」

「我倒是觉得您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娇小。」

「是吗……？」

好怀念啊。只要闭上眼睛，和洛琪希的往事就历历在目。

初次见面的情景，她第一次教导我魔术的那一天。拜领圣物的情景，学会圣级魔术的那一天。彼此分别的情景，用书信往来的那些日子。这些全都是宝贵的回忆。

「话说回来，你使用的魔术非常高明。看来即使我不在，你还是有认真修行。那个是帝级的水魔术吗？」

「您说的那个是指哪个呢？」

我有用过帝级魔术吗？

「我是指你救我时使用的那个魔术。看那即效性、威力和範围，真的非常了不起。那就是传说中的帝级魔术『绝对零度（Absolute Zero）』吧？」

不是，那只是冰霜新星而已。在第二层移动时，我从塔尔韩德那边听说冰霜新星是洛琪希用过的有效魔术，所以效法了一下。

但是，洛琪希现在一脸「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的表情。

直接否定是正确的选择吗？洛琪希是水魔术的专家，认错魔术会不会是很丢脸的事情？我是不是该顺着她颠倒黑白才对？当然，这种谎言会马上遭到拆穿。所以在此先肯定她的推测，事后悄悄解释真相想来是比较聪明的做法吧。不，可是……万一回答帝级反而让洛琪希感到不快，那该怎么办？虽说我的岩炮弹似乎有等同于帝级的威力，但实际上我无法使用那种层级的魔术。

唔……该怎么做才对？

「不，那只是冰霜新星，不过威力比你的魔术强大。」

「啊……是……是那样吗，真是不好意思。」

我还在犹豫，塔尔韩德已经抢先开口回答。他真是多管閑事，我得赶快打个圆场……

「真是的，洛琪希你还是老样子。不过，我也赞成觉得鲁迪乌斯有可能使出帝级魔术的意见。」

然而，艾莉娜丽洁立刻帮忙缓和尴尬。

「毕竟鲁迪乌斯是在魔法大学里也被另眼相待的魔术师嘛。」

又来一个多管閑事的家伙。这时，我注意到其他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好，这是个好机会。

「全都是拜老师的教育所赐，才能有现在的我。」

我自信满满地这样说完，洛琪希却回以怀疑的眼神。

「鲁迪……我在很多地方都听说过这件事，但你是真心那样认为吗？」

「当然是。」

洛琪希的教导成为我的基础。「外出」、「和别人对话」、「对任何人都不能有偏见，要友好相处」、「随时都要拚命努力」……这些教导已经在我心底深深扎根。

所以，我才能和瑞杰路德建立起良好关係。儘管有些时候无法遵守这些教导，不过那是另一回事，毕竟人类不可能随时保持最佳状态。

重点并不是有没有遵守，而是有没有奉为圭臬。

以这种角度来看，我很尊敬洛琪希，尊敬到想请她签名。

「不，就算没有我的教导，你还是自己进步了。」

洛琪希露出自嘲的笑容。

「还变得这么杰出，和犯错被困在迷宫里的我完全相反。」

然后，她趴倒在桌子上。可以看到头顶的发旋，有点可爱。

「师傅很优秀，弟子也很杰出，这样不就好了吗？」

说这句话的人是保罗，说得真好。没错，虽然我根本算不上什么杰出，但是洛琪希确实是优秀人物。就算在细微末节上输给弟子，那又怎么样呢？那种程度的事情根本不足以衡量洛琪希。

「要是没有洛琪希，我们也早就不在这里了。你该更有自信。」

听到保罗这样说，洛琪希似乎稍微振作了一点。她撑起身体，点了点头。

等到基斯回来后，我们举行会议。包括待机组在内，所有人都凑在一起。

「虽然还是要看洛琪希的健康状态如何，但是我想把下次挑战的时间订在三天后。」

主席基斯如此宣布。

「不会太快了吗？」

回答的人是保罗。其实探索迷宫相当耗损心力，尤其是转移迷宫这种满是陷阱的场所，连战斗中也得分神去闪躲那些不能踩到的地方。

身为后卫的我也就算了，前卫两人的负担想必很重。

「洛琪希要儘快重回迷宫比较好。」

「嗯？噢，对了，原来如此。确实是那样。」

保罗点头同意，但是我有点无法接受。

洛琪希才刚碰上差点丧命的遭遇，这么快就回到迷宫肯定会让她很难熬。

「老师她还需要再休息一阵子吧？」

「嗯？噢……前辈你可能不知道，但是在迷宫中死里逃生后，要是没有赶快再去，就会罹患再也无法进入迷宫的诅咒。」

「诅咒？有那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