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誓言

「安土美樱在哪里？」

周围到处都有那样的私语。

在即将开始举行入学典礼的体育馆，光太等新生并排坐在椅子上。

地板上铺着淡绿色的席子，空气里有种干了的油菜花的味道，学校每次举办活动都会出现这种味道。

好像新入学的学生中有名人。

「我刚才看到了，她非常可爱。」

「真的吗？在哪里？」

之前的熟人、分班后坐在一起刚见面的同学都在积极地交谈着。

在满足好奇心的同时，这个话题也是大家互相了解彼此的契机吧。

光太没有参与到讨论中去。他并不是不想参与，只是无法搭话。

他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印象。

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活了100万次后会越发散发出不同的气质吧。虽然明白这一点，但他却没有要改变自己的想法。

所以他一直沉默地坐着，儘管如此，他还是大致了解了安土美樱这个人。她是将天气预报的準确率提高到百分之百的天才物理学家。

即使对社会动向漠不关心的光太也听说过。

前年，她发表了一篇论文，实现了此前原理上不可能实现的气象完全预测，这成为了世界性的话题。

她是居住在美国的日本人，而且当时是只有十三岁的少女，因而被日本的媒体大张旗鼓地报道。

——新生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一个地方。

座位最前列的右侧。安土美樱就在那里。

「话说，她要定居在日本了吗。」

「为什么来这所学校啊？偏差值只有五十。」

「那个，据说是喜欢日本的漫画……」

麦克风响起声音，人声嘈杂。

穿着一身西装的男教师宣布入学典礼开始，校长在台上致辞。

相应的过程也经过了綵排，不久，新生们露出有点期待的表情。

「接下来是新生代表发言。——一年一班，安土美樱。」

「到」

她的声音里透漏出一种知性，这是光太和很多人见面积累的经验。

前排的她站起来，走到台上。

黑色的笔直长髮带着光泽。周围有叹息的声音。她步伐优雅，英姿飒爽，身边被带动的空气似乎都不一样了。她身上的一切都传达出了杰出人物的气质。这是为什么。

光太的心脏在高鸣。

在历史上留名的人物，光太至今为止已经见过很多了。即使亲身感受过那种不寻常，自己也绝不会有这样的反应。这种感觉和之前的不同，哪一点不同呢？

安土美樱站在台上，面向大家。

一看到美樱，光太感到全身的细胞都变成了泡沫炸裂开来。

他的意识恍惚了，吃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灵魂呼唤着她的名字。

「弥安！」

虽然容貌不同。

但是，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100万次，2500年，不曾消逝的爱。

作为灵魂的坐标，他一直一心一意地寻找着。

光太的灵魂以及命运宣告着她就是弥安的转生。

正在调节麦克风的她，看向这边。

四目相合。

但，没有任何情绪。

她只是看着这位突然站起来大声喊的陌生人。

在入座的新生和教员中间，光太一个人站着。周围突然变得尴尬，体育馆静了下来。

「——『弥安』」

安土美樱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来。面对光太，她的脸上浮现出机智的微笑。

「这是凯尔特的语言，是希望的意思呢。」

像是从庞大的知识海洋中瞬间找到了与此关联的知识，

然后用眼神向新生们传递这个信号，她说道。

「我对从今天开始的高中生活，抱有很大的希望！」

那位被誉为世界天才的少女在台上闪耀着光辉。

光太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看向晴佳。

晴佳一如既往地继续编织着手套。她注意到光太的眼神，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那个反应真奇怪。

「……真是难以理解」

「唉？」

「那个美樱，和现在的美樱完全不一样吧。」晴佳突然没了表情问道。

光太走神了，大概两秒钟，他回过神说道。

「——对不起，我会集中注意力的。」

这个理由没有明显的违和感。

「唉？故事为什么和现在不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

光太梳理着转生的脉络。

他在想晴佳真地只是在听吧。

因为晴佳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如果她事先知道的话，就不会这样没有理由不停地问。

窗外的雨一直下个不停。这个关于转生100万次和持续2500年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一半。

从讲述故事开始，才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光太驱散了这股感伤，然后听到晴佳问道。

「光太，为什么会有两个完全不同的美樱？」

光太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美樱，现在的她不是那位世界有名的天才物理学家，她没有因为才能伤害到美国的好友，也没有因为憧憬日本的漫画和动画而决定入学日本。

「那是因为……」

光太开始说道。

塔拉尼斯和弥安的故事结束了，属于光太和美樱的悲哀物语却持续了几百年。

光太趴在课桌上，把头埋在胳膊里。

班主任正在讲台上说着今后的学习计画。

——弥安。

终于，终于……和她相遇了？

但是，她不记得前世的事了。光太觉得她一定记得，他是这样认为的。

他烦恼着要怎么办才好，脑子里此刻一片混乱。

但是，对于已经度过漫长人生的他，见到美樱让处于半冬眠状态的内心重新有了气息。

他感到全身的细胞觉醒了，体液循环恢複了活力。僵硬的关节吱吱咯吱地响着。

那种活着的实感复甦了，是一种很舒服的疼痛。

他非常清楚自己现在想做的事情。

他想要立刻跟美樱说话。

此刻他心绪不宁，大腿开始发痒。

他一直等着班主任早点结束讲话。

终于结束了。他起立，行礼。

然后飞一般从教室跑出去了。

从走廊很快就看到了隔壁班的门。光太从窗户往里看。

大家都在和刚认识的同学交流着。

她不在。

——是几班来着，明明在入学典礼上说过的。光太一边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听，一边摇头思考应该去哪里的时候，美樱突然从对面的一班教室出来了，她看向这边。

彼此的眼神交汇，她立刻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她向光太走来，露出正要找他的风情。

光太也向前走去。

走廊里只有二人。其他班级的学生们从教室里关注着安土美樱。

在将近一米的距离里，两人互相停了下来。

………

光太身体的温度传达着「就是这个人」。

他的脸颊开始发热，胸口充满苦涩和甘甜，内心在高鸣，变得无法平静。这是一种他曾忘记的感觉。对。就是这样。

「你，在找我吗？」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问道。

光太想要回答，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了。

他好不容易才点了点头。简直就像变成了小孩子一样。

「难道，你是我的粉丝？」

「……不是。」

「啊，哈哈。确实感觉不像啦。」

她很从容，有着成功者的风姿。同时这种态度也让光太意识到自己的普通。

光太开始客观地思考现在的自己。

他单方面坚信眼前的名人是前世恋人的转世。在旁人看来自己就是个奇怪的人。做梦时，自己好像被那种没有缘由地可以掌握规则和关係的妄想所囚禁。

在没有尽头的轮迴中，自己是否终于疯狂了呢。

因为恋爱而复甦的热情，不安，让这份悲观的想像不断膨胀。

「不说一下吗？」

「……嗯？」

美樱回头露出爽朗的笑容，然后用锐利的目光看向光太。

「我也正要找你。我有事情想问你。」

此时阳光很温暖。院子里，樱花树的叶子都像在窥视着二人，明明没有风，花瓣却啪嗒啪嗒地飘落下来。

光太和美樱坐在长凳上。

「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美樱喃喃自语道。

虽然有从路旁和学校的窗户窥视的人影，但是没有人接近。狭窄的庭院几乎成了两人的独有空间。

「我在美国那边的大学里聊过日本学生的话题。可能是因为三十年经济的停滞，大家都变得很温柔，我觉得是这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后仰，然后脚在空中晃动。

和弥安的语气相似 ，那种活泼可爱的姿态简直就是弥安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