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布拉福德姐妹」

1

森林正巧先前连日降雨，脚下泥泞不堪。

嫩叶盛着雨水，稍微摇晃一下就得接受水珠洗礼。如果只有少量水滴倒还能一笑置之，但是摇晃树叶时往往会连树枝也跟着动。落下的水滴也多到能够用双手捧起，让人很快就尝到淋成落汤鸡的滋味。

「────」

儘管没到浑身湿透会着凉的时期，却也没碰上方便晒乾衣物的连日晴天。她利用这几天掌握到的穿林诀窍，钻过湿漉漉的树叶，在注意脚底的同时往水边移动。

由于水位有可能受到降雨影响而上升，装水要儘可能在上游。同行者对于水的清澈程度很啰嗦，就这点来看也是从上游取水较好。

「老实说，能蒸馏上游的水最好。」

她摸摸腰间的野外求生用水壶，低声咕哝。说出口的话语变得有点像绕口令，连她自己也感到惊讶。

她细细品味这句话，觉得相当有趣。回到藏身处之后，一定要说给同行者听，徵求对方的意见。

「一想到这里，就让人兴奋得想赶快回去呢。」

她剋制住浮动的心，但是脚步愈发轻盈，湿漉的斜坡爬得飞快。周围逐渐转为眼熟的景色，告诉她抵达目的地了。

此处正好有道清流从岩石的缝隙流出，顺着斜坡向下扩张，最后抵达流过森林的大河。所幸，连日降雨似乎没造成什么影响，能够顺利装水。

「好，这样就行了。接着是──」

她掂掂水壶装水后的重量，转头準备踏上归途。

美丽的金髮滑过纤细的肩头，她突然眯起眼睛，朝感受到的些许气息──竖起耳朵。

森林有些骚动，于是竖耳倾听者站起身。她连刚刚想到的绕口令也抛在脑后，快步奔下才刚爬上来的斜坡。

2

「哇！」

背后传来的惨叫，让露莎卡停下脚步回头。

儘管惨叫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但是每次回头看见的状况都一样。也就是不小心摇晃树木，被大量雨水淋了满头。以上。

「拜託把我的指示听进去，莉兹蓓特。虽然没办法完全避开，但是次数应该会大幅减少才对。」

「唔……妳才是，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讲好几次。我有我自己的做法，轮不到妳来多嘴！」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莉兹蓓特怒气沖沖地反驳，露莎卡见状缓缓摇了摇头。

「不过很遗憾，照妳的做法会来不及。预定时间已经过了。接下来，要麻烦妳配合我的做法。」

「妳、妳有什么权力这样……！」

「飞行队长加上基地副司令……头衔的话要多少都有喔，小笨蛋。」

面对动用强权的露莎卡，浑身湿透的莉兹蓓特提不出像样的反驳。一脸无奈的娜塔莉，则是从后将毛巾盖到莉兹蓓特的黑色短髮上。

她一边熟练地擦着莉兹蓓特满是水滴的头，一边开口：

「少校也是，妳下定决心是不是晚了点呀？按照东洋的俗谚，似乎就连神也只会宽恕三次喔。」

「我没打算说自己比神更有耐心，不过妳讲的有理。下次我会早点做决定──毕竟我们不能失败。」

目前露莎卡等人的所在位置，是距离霍恩基地数十公里的森林里。

奥丁指示的防空洞似乎位于森林深处，三人在途中下车，已经靠着罗盘在森林里走了好几个小时。

「话又说回来，要找的那两位真的在这种地方吗？不管怎么看，都只有野兽会走的小径……老实说，就连这些兽径也看不清楚。」

「如果仔细观察，应该能发现踩踏野草的痕迹才对……不过一直下到今天早上的雨也造成了影响，或许会让外行人难以分辨。」

「外行人……少校是登山专家吗？」

「因为我的故乡在北欧森林里。对我来说，森林和庭院没什么两样。」

露莎卡活用这些经验，领着两人在林中前进。她又是确认踏脚处、又是拨开草木辟出道路，而且总是不忘关心同行者。

只要少了任何一点，在自然中行走的难度就会一口气窜升。

「少校的故乡在森林里……」

「意外吗？」

「呃，嗯，的确。少校的举止相当优雅，我还以为是从小接受薰陶的结果。」

「哈！我可是一点也不意外呢！」

娜塔莉对于露莎卡出乎意料的来历感到惊讶，此时还在让她擦头髮的莉兹蓓特笑着露出犬齿。

「少校阁下那种猩猩般的怪力，也是在森林里培养出来的，这倒能理解。想必是靠爬树和捶胸之类的方法锻炼……呜哇啊啊啊啊！」

「妳这人的嘴巴老是这么坏……！」

娜塔莉直接在擦头髮的手上加重力道，惩罚她对于飞行队长的冒犯行为。始终学不乖而遭受体罚的莉兹蓓特倒地之后，娜塔莉向露莎卡低下头，说道：

「话先说清楚，我和她的看法不一样喔？」

「不用那么在意没关係。妳和莉兹蓓特不一样。妳就算觉得我是猩猩，也会体贴地把话留在心底。」

「真要说的话，我根本就没有把少校当成猩猩啊！」

听到娜塔莉拚命辩解，露莎卡微微一笑。

然后，她想起奥丁的委託──能够左右人类未来的姐妹。

「该说是大神奥丁的神谕吗？他在晚上突然造访我的房间，所以惊讶和畏惧大过了感动。」

「居然擅自进入淑女的寝室，神话出身的存在，思考模式还真不一样呢。」

「……不过，他无疑是担心人类。大神奥丁衷心期盼能够赢得诸神黄昏的胜利。我再次感受到这一点。」

那天晚上，神将那对姐妹託付给露莎卡，随即消失。所以，就算将那件事当成一场梦也不足为奇。不过──

「对于奥斯特雷司令的决断力，究竟该表示讚赏还是该觉得傻眼呢……」

听到露莎卡报告与奥丁接触一事，亚历山卓立刻下令，要露莎卡负责救出并保护那对姐妹。

突然，露莎卡想起亚历山卓下这道命令时的态度。

平常的轻浮印象销声匿迹，神情相当认真。这毕竟是军务，露莎卡当然希望他认真以对，不过他内心的想法已经写在脸上。

当时，露莎卡也有将奥丁那个可说难以理解的指示──指名娜塔莉和莉兹蓓特同行──告知亚历山卓，同样轻易得到许可。

因此，参加任务的人选一如奥丁的意图，不过──

「娜塔莉姑且不提，另一人居然是莉兹蓓特……该不会，大神要我利用这个机会解决指导力不足的问题吧？」

大神有何用意，还有给予许可的亚历山卓有何用意，两者都不清楚。

虽然会定期用卫星电话联络基地，但是一如奥丁的要求，露莎卡只将任务详情告诉亚历山卓和通讯员蜜雪儿。因此，她也不能公私不分地用通讯质疑此事。

当然，露莎卡等人因为机密任务不在时负责带队的阿尔玛和夏侬，对此事相当怀疑，不过等到任务结束之后，应该有机会解释清楚吧。

毕竟──

「像这样直接让奥丁看上的女武神，是第一世代以来头一遭。无论如何都得让她们帮忙才行。」

「……不过啊，那对姐妹真的派得上用场吗？」

露莎卡干劲十足，旁边蹲着的莉兹蓓特则是小声嘀咕。她揉着被娜塔莉教训过的脑袋，继续说道：

「她们多有才能我是不知道啦。这个嘛，毕竟是神明直接要我们去找人，应该很厉害吧……不过她们一直躲着对吧？」

「……既然是在远离人烟的森林里生活，可能性应该很高。」

「既然这样，不就表示心已经输了吗？叫这种人上战场……办不到吧。就算这是『父亲大人』的交代也一样。」

莉兹蓓特语带讽刺地加上「父亲大人」。在露莎卡看来，这几句话虽然没什么礼貌，却顺着自身信念抓到了真理的一角。

莉兹蓓特的女武神资质远比露莎卡优秀。但是，她会以女武神身分飞行，并不是因为她有这种才能。

而是因为，她自愿与皮拉战斗。

「────」

莉兹蓓特这次的发言，娜塔莉没有反应。这证明了她也认为莉兹蓓特的意见有道理。

主动参与战斗的意志──对于人种、生长环境都不同的女武神来说，这几乎是唯一共通的根源期望。

莉兹蓓特也好、娜塔莉也罢，当然露莎卡也一样，都是自愿飞行。

但是──

「──爱咪她，又是怎么样呢？」

露莎卡想起少女活泼的笑容，无声地呢喃。

她和爱咪聊了许多。不过，几乎都是爱咪单方面抛出话题，露莎卡从未主动踏入对方的领域。

所以，那个为人着想的温柔少女，是怀着怎样的感受成为第一位女武神呢？

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接受大神奥丁之邀，担任人类最早的反击契机呢？露莎卡已经无从知晓──

「──！」

「怎么啦？」

沉浸在这些思绪里的露莎卡，猛然回过头。她突如其来的反应让娜塔莉和莉兹蓓特吓了一跳，但是露莎卡无暇回应两人。

这股窜过后颈的刺痛感，乃是露莎卡在大自然里培养出来的直觉。这种与皮拉交战时也能派上用场的感官，注意到某种异样存在接近。

对方速度很快，笔直冲向露莎卡等人──

「娜塔莉！和莉兹蓓特一起躲到我背后……」

「少校！」

露莎卡仓促间拔出手枪，防备来袭的野兽。

皮拉造成的「枯竭现象」，使得在大自然里生存的动物减少，但是脱离人类影响野生化的动物反倒愈来愈多。露莎卡考虑到遭遇野狗袭击的可能性，压低身子举枪戒备。

就在这个时候，拨草声接近三人──

「──唔，是人啊。」

此刻，突破绿色屏幕现身的并非野狗，而是一名美丽的少女。

绑成一束的金色秀髮，以及关住一片澄凈天空的蓝眼。露莎卡也常被人恭维眼睛漂亮，但少女的美更是出类拔萃。

彷彿从头到脚都由神明特别订製的精緻美貌，加上此地是森林深处，令人怀疑自己是不是遇上了非人类存在。

「────」

不过，露莎卡之所以感到震惊，并不是因为少女美得超凡入圣。而是因为见过这张脸。

因为，那张美丽的脸蛋──

「──爱咪？」

和某个理应再也无法相见的人──露莎卡伤害得最深的挚友，一模一样。

3

不禁脱口而出的疑问，让现场四人产生四种不同的反应。

金髮少女微微睁大眼睛，被娜塔莉护在身后的莉兹蓓特发出反感的声音。至于护着后辈的娜塔莉，在打量露莎卡的侧脸之后，表情顿时僵住──露莎卡脸上神情出现戏剧性的变化。

「────」

对于露莎卡抛出的疑问，最受动摇的就是她自己。

出乎意料地与不可能存在、没机会重逢的人再次见面，令她备受冲击。

四人四种反应，森林陷入瞬间的空白。其中最早回神的，则是触发当前状况的金髮少女。

「抱歉。我不是那个叫爱咪的人。」

「──啊。」

听到当事者否定，露莎卡的咽喉微微颤抖。

谢罪的话语落定，原先因为震惊而失去稳定的视野，缓缓凸显出眼前这名少女和爱咪之间的差异。

五官极为神似。但是，散发的气息、说话的语调等，都与露莎卡认识的爱咪大相径庭。和爱咪相比，眼前的少女个头较高，体型凹凸有致，和纤细的爱咪相去甚远。

最重要的是，少女表情凝重。爱咪是个爱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