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叫艾瑞斯•史洛亚。本来应该叫做艾瑞斯•渥夫•史洛亚才对,但史洛亚家族被剥夺了领地。
所以,我并不是史洛亚领地的艾瑞斯(艾瑞斯•渥夫•史洛亚),只是艾瑞斯•史洛亚。我是公爵家的次男,上面有两个姊姊。
据说还有个长男大哥,但他为了闯出名声而成为巴哈姆特骑士团的侍童(Page),后来在担任某个老骑士的持枪僕从时被盗贼的流箭射中,就这样轻易地送掉性命。
大哥拥有「骑兵」的加护,不过还没分配到马匹,只负责携带用于交换的长枪,所以他应该没有机会发挥「骑兵」的技能。
两个姊姊都已经离家。空有财富的商家子弟想要娶公爵千金为自己镀上一层金,所以她们被送去政治联姻了。
「幸好你出生了。贤者艾瑞斯可是我们的希望啊。」
小时候,身为公爵的父亲把这句话当口头禅似的常常对我如此叨念。
寄宿在我体内的加护是「贤者」。这个加护极为稀有,能够同时使用魔法师系加护的秘术魔法,以及僧侣系加护的法术魔法。
在操纵魔法上可以说是最强的加护了吧。
父亲的加护则是「战士(Fighter)」这种四处可见的平凡加护。
我实在不觉得父亲适合担任公爵家的家主。
而父亲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他的态度明显流露出对于自身立场的苦恼。
这是当然的,毕竟哪有公爵会因为钱不够用而混在冒险者里面,低声下气地跟平民委託人收钱。
正因如此,父亲才会希望我和死去的大哥能够表现出合乎贵族的风範。
只不过,现实是他口中的贵族应有姿态与贵族品格并不存在。
我所成长的世界,就是这样一个蠢得无可救药的地方。
「贤者」有一个特别的技能,那就是「鑒定」对方加护的技能。除了「贤者」之外,只有僧侣系最高阶加护「圣者」才能使用。
「鑒定」需要集中精神才能进行,但可以查出对方的加护等级,所以我能看穿人们的本质。
这个「鑒定」比魔法更受重视,让每个国家都对「贤者」礼遇有加。
因此对于身为没落公爵的父亲来说,我才会是希望。
然而他错了。
我看不起这些家人。
的确,我光凭「鑒定」就能得到一定的地位。只要我工作个三十年,想必就能取回下级贵族等级的土地。
但是,不管再怎么认真打拚,我也不可能得到合乎公爵家身分的回报。
我看不起这个国家。
我曾对各种不同地位与职业的人施展「鑒定」,随心所欲地窥视他们的加护。
这让我发现这个国家的人分为两种。
一种是凡事都做得乾净俐落、充满自信的人;一种是拖拖拉拉又经常犯错、张嘴就是抱怨的人。
身为「贤者」的我,立刻就明白了原因。
他们之间的差别在于自己的工作是否与加护一致。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我很久以前就晓得这件事……毕竟我是一路看着父亲那副模样过来的。于是,我懂了什么才是幸福。
人们应该遵循加护所期望的人生,这才是大家都能过得幸福的正道。
既然如此,身为「贤者」的我该怎么安排人生呢?
第一次见到「勇者」时,我便明白了自己的职责所在。
身为最贤明的人,我必须引导「勇者」一同奋战,在消灭魔王之后修正这个不合理的世界,并赋予所有人类符合各自加护的人生。然后,我要掌管这个世界,体现至高神戴密斯的意志。
我的诞生,并不是为了复兴家门这种对世界而言根本无关紧要的目的。不论是父亲的梦想,还是未曾谋面便死去的兄长,都只不过是无法为我的人生带来任何意义的琐碎小事。
我……生来就是要统治世界,成为最贤明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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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贤者』啊,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我什么都还没有达成,不管是领地、革命还是圣战,全都还没有……」
艾瑞斯怔怔地望着流出的鲜血喃喃自语。
他连要用魔法治疗伤口都忘了,陷入身为「贤者」的自己不可能尝到的挫折之中痛苦不已。
「为什么?『勇者』作为勇者而活有什么不对……『引导者』这种理所当然要在王都甩掉的垃圾加护,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身为『贤者』的我……要独自在这里流血?一群蠢货,为什么人类如此愚蠢?可恶,可恶……」
艾瑞斯按着伤口蹲伏下来,鲜血从紧咬的齿间溢出,同时不断咒骂着。即使知道这样无济于事,他也无法停止口吐恶言。自从赶走吉迪恩一直到现在,他就没一件事是顺心的。
简单来说,艾瑞斯承认「引导者」这种垃圾加护比「贤者」更加优秀。而且,这代表他认为「人们应该遵循加护而活」的思想,在今天由他自己证明了是错误的。
他内心的支柱崩坏了。在这种状态下,他没能察觉到有一抹黑影正朝着他接近。
「你还好吧?」
对方出声询问后,艾瑞斯才将那张宛如亡灵的惨白脸孔转向来者。
站在那里的是一名皮肤微黑的青年。
他腰间佩带弯度平缓的单刃刀剑,身上穿着内侧缝有铁片的大衣。
「你是谁……」
「我叫毕伊,如你所见是名冒险者。先不说这个,你伤势很严重啊,撑得住吗?」
毕伊把特级治癒药水递给他。
艾瑞斯的双眼盯着他的手,涣散的眼神恢複了些许清明,接着便自己发动特级治癒魔法。
「哎呀,原来你会使用治癒魔法啊?看来是我多管閑事了。」
艾瑞斯瞪着露出浅笑的毕伊。
「你是阿修罗恶魔吧。」
艾瑞斯发动的「鑒定」,识破了毕伊没有加护这一点。
如果艾瑞斯在锡桑丹化身成达南的时候也施展「鑒定」的话,应该早就发现他是冒牌货;但「鑒定」这个技能需要集中精神,只要没怀疑达南是假的,艾瑞斯就不会对认识的人使用「鑒定」。
然而,现在不同了。艾瑞斯的个性没有单纯到会相信一个出现在古代遗迹的陌生冒险者。
见到艾瑞斯这副模样,毕伊……锡桑丹的嘴角勾起一抹愉快的笑意。
「不愧是『贤者』,看出我的真身了啊。」
锡桑丹激起了艾瑞斯的自尊心。艾瑞斯立刻摆出随时可以发动魔法的态势,只是魔法师单打独斗是一种极为不利的状况。
(先施展召唤。)
叫出精灵兽保护自己是固定战术。不过,艾瑞斯已经处在阿修罗恶魔的攻击範围内,他感觉到背脊窜过一丝寒意。
(这一切都是吉迪恩的错!)
明明体内的血液愈来愈冷,他的内心却犹如被憎恨之火灼焦一般炽热。
他下定决心,就算最后死在这里,他也要将这份憎恨化作破坏的魔法释放出来才肯罢休。
然而锡桑丹彷彿看穿了他的想法,主动后退一步。
「我可没打算和你打喔,『贤者』。」
「那你到底有何目的?」
「我撞见了你被勇者抛弃的那一幕好戏。」
「你这家伙!」
艾瑞斯情绪激昂起来,反射性地发动了召唤魔法。
獠牙外露的精灵巨虎(Spirit Dire Tiger)朝锡桑丹飞扑而去,但他将剑轻轻一挥,精灵巨虎就被斩成了两半。
「冷静点,我并不是来取笑你的。如何,要不要暂时和我联手?」
「啥?说什么蠢话。身为勇者队友的我为何要和恶魔联手?」
「勇者的队友啊……」
锡桑丹那张青年的脸庞咧嘴笑了起来。
艾瑞斯盛怒之下,感觉到脑袋的血管正一跳一跳地脉动着。
「你知道你被赶出勇者队伍的原因吗?」
「还不都是因为吉迪恩那个蛊惑勇者的蠢货。」
「没错。」
锡桑丹表示同意。
艾瑞斯没想到他会认同自己的说法,不禁感到目瞪口呆。
「既然加护是戴密斯神赋予的职责,『魔王』就注定要与『勇者』一战,这才是正道。我们魔王军也希望『勇者』能挺身对抗『魔王』。」
「……意思是,『魔王』也只是在履行加护的职责吗?」
「没错。双方交战,让停滞的两大陆天秤倾向其中一边,而后又会出现新的『勇者』或『魔王』再次动摇天秤,让两大陆在战争中继续发展下去。文明正如同加护,只能在战火中成长,因为肩负起文明的人类和恶魔都是凭加护等级来决定能力的。大规模的战争会淘汰加护太弱的人,并让强大的加护不断升级。如此一来,被加护选中的人们便能领导世界走向新的时代。」
「加护和文明一样……这种事……我从来都没想过。」
艾瑞斯脸色认真;相较之下锡桑丹则在暗自腹诽这根本是鬼扯淡。
锡桑丹刚才那一番话是历代魔王的一贯思想。在没有加护的阿修罗恶魔眼中,这不过是无稽之谈。
连农学和工学这种无关战争的技术都只能靠战争来发展,这未免太不合理了。对于阿修罗恶魔们而言,这个名为加护的枷锁实在愚蠢至极。
他们正是为此而战。
暂且不管锡桑丹的内心想法,艾瑞斯的敌意已经减缓了不少。锡桑丹认为是时候切入正题了。
「初代勇者的遗产就沉睡在这座遗迹的地底。如何,等得到那个遗产之后我们再打也不迟吧?」
「初代勇者的遗产?」
「只要把遗产交给现任『勇者』,想必她就会想起自己的使命,明白『勇者』的个性不过是无足轻重的问题。」
「个性?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对,比起那个,我可不能把初代勇者的遗产交给你这个魔王军的一分子。」
「但是再继续这样下去,勇者就要放弃当『勇者』了喔?到时候遗产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
锡桑丹的身影一晃,变成具有六条手臂的恶魔。
「只要看到遗产,贤明的你一定能理解何谓『勇者』,也会明白自己到底该怎么做。而且……」
恶魔的呢喃逐渐渗透到艾瑞斯的精神之中。
「身为阿修罗的我也很难再继续往前走了。我需要你这位『贤者』的力量。」
对于被露缇抛弃的艾瑞斯而言,这句话正是攻破心理防线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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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露缇回去找莉特她们。
我们很快就跟后面追来的四人会合。在说出我们遇到艾瑞斯并与他决裂之后,莉特很开心,媞瑟的表情有些惊讶,戈德温则因为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而张望着别处。
「艾瑞斯会召唤精灵龙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到露缇这么说,媞瑟也点了点头。
我也承认艾瑞斯是人类最顶尖的魔法师就是了……
「虽然艾瑞斯是个问题,但和他一起进来的另一个人更让我放不下心。」
对方似乎丢下艾瑞斯前往地底了,但之后就失去了行蹤。
媞瑟也说过另一人隐藏气息的能力比艾瑞斯更强。
早知道就问问艾瑞斯了,不过他那种状态也问不出什么,我摇了摇头转换心情。
「会不会是蒂奥德莱呢?」
莉特说出理所当然的推测。
「正常来想是这样,但他们分开行动就奇怪了。除非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蒂奥德莱不会在危险的古代妖精遗迹里单独行动,毕竟她是理性胜过感性的类型。」
「嗯,她确实是这样没错。」
另一人的行动不符合我所认识的蒂奥德莱的思维,而且从没听说过蒂奥德莱对钢铁蛇这种魔像很在行。
儘管控制魔像不需要技能,但必须具备高度知识和利用细腻魔力来操纵的技术。理论上只要是能够使用魔法的加护都可以操纵魔像,不过实际上懂得操纵的人很少。
魔像的价格固然昂贵,但不会疲累且能够量产,使用起来相当方便。即使如此依然没有取代劳动力的原因,就在于难以操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