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苦也別放棄未來

1

决斗之日的早晨终于来到。

和煦晨光开始布洒「村落」时，刃更人已位在距离东城家相当远的地方。

天还没亮——刃更就留下仍在寝室熟睡中的澪几个，独自离家前往山岳地带一角——时间从那一天那一刻便停滞至今的地方。

在失控状态下发动的「无次元昀执行」，造成零爆点般巨大深坑的，悲剧残迹。

……不，不对。

刃更站在陷坑边缘，注视着自己从前站的位置心想——

那绝不是残迹——无论现在还是未来，那都只会是悲剧发生的现场。

陷坑表面，彷彿经过镜面处理般光滑，在朝阳下闪闪发亮。修哉所说的物质时间停止的状态，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吧。

儘管从那之后过了近六年时光，这里一样寸草不生，宛如「死亡之地」——眼前就是足以用这种词语形容的景象。

「……………………」

刃更来到这里到处巡视已有一个小时，其间一句话也没说过。

来到这里就能说出口的话，东城刃更不曾有过。

来到这里就能改变些什么的天真期待，也不曾存在于东城刃更心里。

更别说是——来到这里就能获得某种宽恕的愚蠢幻想了。

这一切，东城刃更都不允许。

——日本的勇者一族，未来也将世世代代在这「村落」中生活。

与刻下那天悲剧惨状的这个地方，永远相伴。

而刃更自己——也得在未来的人生中持续背负这个记忆与事实，永远惦念自己犯下的无法挽回的罪。儘管如此，他也不能一味装作没看见这个事实——更不能在那种状态下与赛莉丝决斗。

……没错。

自己来到这里——是为了再次确认。

审视过去的自己在这里做了什么，未来的自己需要做些什么。

答案全都在这里。所以，刃更一一面对它们，思考自己未来该做的事。闭上双眼，静思片刻。

「————————」

接着再度睁眼，带着坚决眼神转身迈步。

独自走过清晨冷风轻抚的山间小道。

「——你感伤够了吗？」

从旁意外传来的声音，使东城刃更停下脚步。转头一看，大排林木之间——有个青年背倚着巨大树榦斜立——是斯波。

「到现在还对从前失去的东西念念不忘，自顾自地后悔个不停，就只是比自我满足还要糟糕的自我陶醉喔？」

「……我并没有那种想法。」

刃更对这个与斯波一对一的状况提起些许戒心，不慌不忙地回答那句揶揄人的话。

「那么，你是在想昨天失去的东西吗？」

我听说啰。

「真想不到柚希和胡桃会背离勇者一族……还顺便和修哉叔他们断绝关係，以免再给他们添麻烦。虽然真正目的应该是为了破坏我出的条件，不过採取这么极端的手段，也真是算她们狠呢。」

「……………………」

刃更不予回应，无视斯波继续前进。话锋正往坏方向偏，再和他讲下去会很危险。不过，斯波的冷酷言语没有放过刃更。

「刃更呀……就你看来，是哪个比较难受啊？是这次柚希她们和家人切断关係——」

一口气后。

「还是在这前面的——那个地方，把族人的尸体都弄不见了的时候。」

这话让刃更停下脚步，缓缓转向斯波。

「我再过不久就要和赛莉丝决斗了，你还故意说这种打击我的话……难道你是希望我输吗？」

「怎么会，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还想替你加油呢。」

毕竟——

「要是赛莉丝打赢你，至少能证明她对你们是个有效的箝制嘛，到时候『梵蒂冈』说话就大声了。就算和『村落』打总体战输了，还能牵拖说我的存在很危险；赢了的话，规则就随他们定了。」

所以——

「要是你输给赛莉丝，弄得『村落』要和『梵蒂冈』打起来——到时候我说不定会干脆杀了赛莉丝喔。」

「！——斯波！」

斯波难以置信的发言使刃更心里一火，不禁怒骂。

「太大声啰，刃更……我的名字都要变成山精了啦。」

斯波话说得像是种困扰，但脸上笑容反而加深。

「既然状况变成柚希和胡桃脱离勇者一族，修哉叔他们管不到了……你的脑袋应该也开始在考虑找个漂亮的时机故意输给赛莉丝，替她抬轿的选择吧？『村落』要和『梵蒂冈』打总体战，需要一段时间调整双方时程。你可以趁隙接触魔族联盟，加速他们的和平，或是请他们準备比那个特使小哥的密函更厉害的协议书，写满更让别人不敢动你们的条文，以免被他们带到『梵蒂冈』去。而且这么一来，赛莉丝不仅没有责任要背，还可能因为打赢你而评价三级跳呢。」

……这个人果然全都看透了……

斯波所做的推测，让刃更在心中恼火地咂嘴。

「不过只要我在你输给赛莉丝之后杀了她，『梵蒂冈』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然后再杀掉几个特务部的主要干部，事情就完全没有转圜余地了。之后要我故意投降也可以，儘管不那么做，以勇者一族主干自居的他们，一定会为了争一口气和讨回颜面，说什么都要把你们带去『梵蒂冈』……而且是不择手段。」

斯波愈说愈愉快。

「刃更，你应该知道我真的办得到这种事吧？在那边那种被圣骑士和异端审讯官包围的新天地生活，一定很刺激很好玩，毕竟他们有好几个宝贵的同事被你们害死了嘛。由于我远在大海另一端的异国偏乡，他们的憎恶应该会发泄到近在身边的你们身上吧。什么监视啊抑制的，都会变成比官场语言更虚假的屁话。」

「只因为自己高兴就杀掉赛莉丝，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吧？」

「那当然。就算我杀了赛莉丝，对我的处置也不会改变。就和过去一样，继续在牢里幽禁。」

因为——

「不管『村落』还是『梵蒂冈』——都绝对杀不了我。」

「？那是什么意思……」

面带阴湿笑容的斯波，话中有种确切的真实，使刃更不禁质疑。

「总之就是这样啦，等一下决斗要加油喔。」

斯波单方面地打断刃更的话说：

「说起来，赛莉丝也是实力受到『梵蒂冈』认同，才会带着审讯官和圣骑士两个头衔跑来这里。在我看来，她的神剑应该会让你很棘手，而且——」

斯波的眯眯眼隐约露出一点点眼瞳。

「这个『村落』原本就是很容易对你造成精神负担的地方。」

所以真的要加油喔……对刃更这么说之后，斯波先一步下山去了。

留下把话往肚子里吞的刃更。

2

尔后——当太阳升上清澄蓝天最顶点时。

刃更与赛莉丝的决斗终于就要开始。

设于「村落」外缘，作为实战训练场的山岳地带——其中段区域，有个形似死火山口的巨大洼地。陨石坑状的底部已成为草原，周围一整圈的斜坡上头有如经过整地般平坦。

——简直是个天然的竞技场。

属于各个势力的人们已聚在形同观众台，能尽览草原擂台的斜坡上，等待见证刃更与赛莉丝的决斗。

佔据东侧位置的，是勇者一族——以三长老为首的「村落」中心人物，包含修哉和薰等发言力强的家族，以及像高志那样的战士们；还有些是悲剧牺牲者的家属，特地来观看这场战斗的结果。促成这场决斗的元兇斯波，则是面带浅笑地站在三长老身旁。和赛莉丝同属「梵蒂冈」的库雷欧•安赛尔斯，一个人站在稍远处。

西侧，便是随刃更来到「村落」的所有人——成濑澪、野中柚希、野中胡桃，一群决定了自己的未来，要与少年东城刃更并肩同行的少女。昨天还该站在勇者一族那一边的柚希和胡桃，现在已是这一侧——刃更阵营的人了。此外，魔族特使泷川也出现在她们附近。

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即将见证的，可说是自己的未来。

这场决斗的结果，将决定每一个人的命运。

而背负众多未来的两名决斗者——东城刃更与赛莉丝•雷多哈特，都已在聚集众人视线的草原中央就定位。

「……………………」「……………………」

两人始终沉默不语，没有任何对话。

刃更闭目凝神，赛莉丝垂眼调息。

那都是为了在即将开始的决斗中引出自身全力的预备动作。

这对阔别七年的儿时好友，因斯波的诡计而被迫兵刃想向——只要刃更和赛莉丝愿意，随时都能悲叹自己的际遇。

「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要想说，如此无奈的想法要多少有多少。

——但是，东城刃更和赛莉丝•雷多哈特都没有这么做。

和平的解决之道——到最后都不必战斗的方法，或许确实存在。

然而现实已明摆在自己眼前。在那里，没有一丝丝感伤或自我安慰的假想介入的余地。唤出魔剑布伦希尔德的刃更，与手握神剑「圣乔治」的赛莉丝，就是铁一般的现实、真实。

当紧张綳至极限——两人周围景色霎时歪曲。

同时，在斜坡顶上注视刃更与赛莉丝的所有人都消失了。

这是因为结界已经布下。随后，结界整体响起透过扩音魔法传达的宣词。

『——这场决斗，纯粹是为了证明我们日本「村落」与「梵蒂冈」何者才能有效抑制刃更等人的必要事项之一环。』

说话的是三长老之一——富士。

『为防止决斗过程直接严重危害这神域的自然，结界内部空间的一切，全是複製原有空间而成。』

也就是，与之前他们和祭出灵枪「白虎」的高志交战时所用的结界相同原理。

『而必须保护的，不只是自然环境。别说两位有任何一方丧命……就连身负重伤或染上恶疾都完全是本末倒置，有违此一决斗的原始意义。因此这结界内是设定为训练空间，所有容易致命的肉体伤害都会转换为体力或精神的打击。你们两位就儘管发挥自己的力量吧。』

这是勇者一族进行实战训练时常用的结界。

——没错，这场决斗本身不会要了刃更或赛莉丝的命。

然而——决斗的结果却是紧紧系着刃更与澪几个在东城家生活的人，以及日本勇者一族「村落」，与欧洲勇者一族「梵蒂冈」的未来与命运。

……而且。

在训练用结界内战斗，其实是好坏参半。设置了不会丧命的安全保险，可以令人毫无后顾之忧地发挥全力；但反过来说，所有人都能极尽冷酷地判断或攻击，最后习惯成自然——将勇者一族的使命优先于自身情感，变成能够一心完成任务的机器。

而肉体伤害并不是完全消失，只是转化为精神伤害，同时消耗体力——换言之，痛还是一样痛。

战场上的死亡虽往往残酷凄惨，但也有一部分是名为解脱的救赎。若实力差距太大，给对方一个痛快也是种选择。

——那假如，从双方实力在伯仲之间的战斗中夺取死亡选项，情况又会如何呢。

以击溃对方心智为目的的战斗，很容易变得比正常更为惨烈、兇残。

再者——刃更与赛莉丝各有不能退让的理由，并做好贯彻己志的觉悟……这场战斗，必定免不了是一场浩劫。

即使这么做正好称了斯波的意也一样。

「————————」

东城刃更缓缓睁开双眼。正前方，赛莉丝已结束调息，就站在视线彼端。赛莉丝清澄的眼眸直视刃更，混身绽放英凛之美——从那翡翠色的眼眸，能看出不亚于刃更的决心。因此——

……嗯，没错。

刃更再次省思这场战斗的意义。斯波那些等同威胁的言词可能只是吓唬刃更，以打击其心智；但既然那可能是实话，自己就绝不能输，不能让斯波随随便便就杀了这难得的儿时好友。

「村落」与「梵蒂冈」应将在刃更败战后，为了证明谁才能有效抑制刃更等人而进行的总体战，也八成会使用这个结界。

……可是。

斯波一定有办法无视结界，杀害对手。

而昨晚——从小一起长大的高志所说的话，东城刃更也没有忘记。

——高志要刃更展现他现在的选择与决心。

自从与使用灵枪「白虎」的高志交战那天起，至今已将近半年——东城刃更说不出自己究竟变了多少，也仍未找到自己该如何面对或补偿那场悲剧；只觉得自己愈来愈贪心，绝不能退让的重要事物愈来愈多，并屡屡为了守护它们战得要死要活，但自己一定还不足以取得保护它们全部的力量与强悍。

……不过。

不自量力也无所谓，自己还是什么也不想放弃。所以——

『——开始吧。』

当富士敲响战锣的宣告乍一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