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水野小姐死了。
我是在讲完电话的当天晚上得知这无比震惊的事实。
消息传来时,只知道她在医院发生了意外,不过在那之前,我心里早有了不祥的预感。午休的那通电话……当时,在她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后来,我一直打电话过去,也都没有人接,结果我始终无法确认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在不安和焦躁中度过漫长的下午。
「水野小姐,不就是那个年轻护士吗?」外婆听闻后也大吃了一惊。因为四月我住院的时候,她曾多次和水野小姐打过照面。
「水野小姐……好像是叫沙苗吧?我记得她跟恆一很合得来……还一起讨论书什么的。」
「我也曾在医院里见过她一次,那天我正好去探病……」
怜子阿姨显得非常烦闷。是头又痛了吗?吃完晚饭后她跟昨天一样,吞了几颗药丸。
「她还那么年轻……她弟弟肯定很伤心。」
「她有弟弟吗?」外婆问,我回答。
「她弟叫做水野猛,碰巧跟我同班。」
「哎呀!」外婆双眼圆睁。
「真是的。你们班不是才刚有人意外死掉吗?」她若有所思地皱眉头,不断揉着太阳穴。
「在医院发生意外……会是怎样的意外呢?」
这次就没有人可回答了。
不过,我的耳边始终回蕩着午休在电话里听到的那声巨响。还有几乎要盖过剧烈杂音的水野小姐的痛苦呻吟……
我忍不住闭上眼。现在要说出午休的事吗?仔细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我还是没说。不,是说不出口。因为类似罪恶感的心情已经在我心里生了根,怎样都抹不掉了。
一直没出声的外公,突然发出「啊啊」的叫声,两只手盖住没有血色、满是皱纹的额头,
「人死之后就是葬礼了。我再也……再也不想参加葬礼了。」
好像是因为日子不好的关係,所以守灵改在后天,告别式改在星期六的大后天。星期六……啊,不就是六月六号吗?
——要去看「天魔」吗?
水野小姐在餐厅里讲过的话瞬间掠过我的脑海。说起来,那不过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我们互相留意一下好了。特别是对那些平常不太可能发生的事。
讲这话的水野小姐死了。
后天要守灵,大后天是告别式……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因为实在是太震惊了,根本还来不及感到悲伤等等的情感。
「……我再也不想参加葬礼了。」
听着外公缓缓吐出的话语,我突然觉得胸口有个黑点正在扩大。咦?我还来不及反应,那黑点已经变成黑色的漩涡,旋转了起来,不久后,甚至涌出了嘶嘶嘶的诡异重低音……再一次,我用力地闭上眼睛。同时,脑海里的某个念头也跟着戛然而止。
2
隔天六月四日,一大早三年三班的气氛就很凝重。
水野小姐的弟弟水野猛今天没来,因为他姐姐突然死掉了——相关传言在第二节课结束时已经传遍了整间教室,第三节开始上国文之前,班导久保寺老师正式向全班宣布了这个事实。
「水野同学今天请假,原因是他姐姐突然去世了……」
诡异的寂静淹没了教室,彷彿全班同学的呼吸瞬间停止了……偏偏在这个时候,见崎鸣走了进来。她连招呼都不打,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愧疚的样子。我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的举动,同时亦不忘观察其他同学的反应。
没有半个人看向鸣那边,全直视着前方,动作几乎可说是不自然的。连久保寺老师都一样,既不看鸣也不跟她说话。好像……好像这个班压根就没有叫见崎鸣的学生,她并不存在,姑且可以这样说吧?
等国文课一结束,我马上从座位上站起,朝鸣跑了过去。
「来一下。」我叫住她,把她拉到走廊,用只有我俩听得到的声音问她:
「水野同学家的事,你听说了吗?」结果,她好像还不知道的样子,略偏着头,问了我一句「什么?」没被眼罩遮住的那只眼睛疑惑地眨了一下。
我说:「水野的姐姐死掉了,昨天死掉的。」
她脸上浮现了瞬间惊讶之色,不过很快就恢複正常……
「是吗?」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应道。「是生病?还是发生了意外?」
「好像是意外。」
「喔。」
教室的出入口聚集了一堆学生。有几个人的长相和名字我记得,却不曾深谈过。他们是中尾、前岛,赤泽、小椋还有杉浦……敕使河原也在里面。自从昨天午休后,我都没跟他讲到话。
他们的目光不时地扫向这边,似乎是刻意保持距离在观察我们。
该不会——这时,我不得不认真地思索起来。
该不会映入他们眼帘的,真的只有我一人吧?
下节课开始时,鸣已经不在教室了。当然,注意到这件事的,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
……午休的时候,我朝面中庭靠窗的那排座位的最后一个位子走去,仔细观察起鸣的桌子。它跟这间教室的其他课桌椅有着明显的不同,一看就知道是使用了几十年的旧东西……非常的古老破旧,连连在一起的椅子都一样。
怎么会这样呢?我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为什么只有鸣的桌子是这种形状……我不再去管周围的目光,逕自坐到那个位子上。桌子的表面满是刮痕,凹凸不平,照这样看来,如果不垫个垫板,要考试、做笔记什么的恐怕都有困难。
刮痕之中还夹杂了很多涂鸦。大部分跟桌子一样的古老,是很久以前的人留下来的。有用铅笔写上去的,也有用原子笔写上去的,还有好像用圆规的尖头刻上去的。有些几乎快要消失了,有些则勉强判读得出来。
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一行文字,一看就觉得是最近才写上去的。用蓝色钢笔写在桌子右下角的细小字迹。当然,我不可能靠笔迹去判断,不过看到它的当下直觉立刻告诉我这是鸣写的。
「死者」是谁?它是这么写的。
3
「……老师,不知道怎样了?」隔壁跟我共用一张画图桌的望月优矢正喃喃自语。
「有那么不舒服吗?最近,好像都没什么精神哪……」
第五节课是三神老师的美术课,但〇号馆一楼的美术教室里却不见老师的蹤影。
「今天三神老师请假。」上课没多久后,其他的美术老师跑来如此说道,并用公事化的口吻指示我们自己练习。他给的题目是「练惯用铅笔画自己的手」。这题目一点都不有趣,也难怪他前脚刚走,全班就此起彼落地咳声叹气了起来。
我打开素描簿,把自己的左手放在桌子上,认真观察起来。不过,说老实话,我一点都不想画这种东西。早知道应该带自己的书来的,虽然我现在没有读史蒂芬•金、狄恩•库兹、洛夫克莱夫特的慾望。
我偷看一眼崇拜孟克的望月,看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画「手」。翻开的素描簿并不是空白的,上面已经有了画好的东西。是人物,而且一看就知道是以三神老师为模特儿的女性。
这小子——我差点要喊出来。该不会是认真的吧?爱上大自己十几岁的女老师?算了,反正是他家的事。
就在心情正微妙的时候,思慕三神老师的望月的自言自语传来了。
「……该不会?」望月突然看向我。
「喂、喂,榊原同学。」
「干、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