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我经常作恶梦。
由于细节记得不是很清楚,所以我也不晓得是不是同一个梦。不过,出现在梦境里的人物差不多是那几个,有刚过世不久的久保寺老师,五月从楼梯上摔下来意外死亡的樱木由佳里,六月因医院电梯事故去世的水野小姐。还有赤泽泉美和风见智彦等这几个还健在的同学。
久保寺老师满脸鲜血,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向我瞪来。沖着我喊:都是你害的!
樱木把深深刺进喉咙里的伞尖拔出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也沖着我喊:都是你害的!
水野小姐也是。医院电梯的门开了,她从里面缓缓爬了出来……然后她说:都是你害的!
是你害的,都是你们害的——赤泽的嘴里吐出毫不留情的指控。风见、敕使河原、望月也跟着一同起鬨。
别说了。
别再说了——我想喊,却怎样也喊不出声音来。
不是,不是我害的——我想否认,却又忍不住……
忍不住在心里觉得,他们说得也对。
是我害的。因为我转来了这所学校。虽说我事先毫不知情,但我毕竟和身为「不存在的透明人」的鸣接触了。因而破坏了为了防堵「灾厄」而立下的「规定」,毁了咒语。所以……是我害他们无法躲过今年的「灾厄」,是我害他们死得那么凄惨……被恶梦压住的找,呼吸困难地在半夜里惊醒。同样的事一个晚上要发生好几次,
我推开被汗水濡湿的被子,在黑暗中反覆做着深呼吸。万一肺再破个洞的话,这次肯定好不了,我肯定会完蛋。我认真地这么以为。
2
「哎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们已经儘力了。喂,榊原,别那么沮丧嘛!就算你再怎么自责、沮丧,也不能改变什么。」
自从久保寺老师自杀后,第一个来找我讲话的人竟然是敕使河原。他又回到我刚转学时认识他的那副模样,一头金髮,弔儿郎当,跟谁都可以哈啦。可就在不久前,这家伙才把我当作透明人,理都不理我。关于这点,我倒是不客气地酸了他一顿,结果他回说:「你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我连向你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你就被大家当成空气了。他们真是太过分了。」
敕使河原先是皮皮地笑了笑,接着马上一脸认真地问:「你都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不放心地向我确认。「听说你从第二图书室那个叫千曳的老师那里听到了许多,既然如此,你应该能体谅我的苦衷。」
「我完全能够体谅——我懂。」我把视线从对方的脸上移开,低声重複着「我懂」。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嗯。大家肯定也是因为没辙了,才会那么做。我懂。」
「不存在的透明人」增为两个的实验已经破功了。既然如此,他们没必要继续无视于我和鸣的存在。再假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所以……不只是对我,班上同学对鸣的态度,也因久保寺老师的死有了重大的改变。只不过,这次他们并没有事先商量好,而是自然而然地就那么做了。
比方说,星期四的午休我和敕使河原在讲话的时候,鸣也在旁边。从敕使河原的表现来看,他是把她当作确实存在的人,也会偶尔跟她扯上一、两句。不只是敕使河原。班上的每个人都跟上个礼拜不一样了,他们不再假装鸣是「不存在的透明人」。由于鸣本来就是不善于交际的人,所以这种变化非常微妙,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不过呢,我想大家肯定是取得了共识。是的,就连老师在课堂上都会请她起来念课文、回答问题了。
终于被周遭人「看见」的见崎鸣。
当然,本来就应该要这样的。但怪的是,看到这种情形我反而开心不起来。
C号馆三楼的三年三班教室是发生命案的现场,所以马上就被封锁起来、禁止进入了。我们班火速被迁往B号馆的空教室(因此,鸣在用的那套古老课桌椅就被留在C号馆)。校方也安排副导三神老师接任「代导师」,弥补级任导师的空缺。
教室移往B号馆之后,座位一下子空出许多。案发当天,早退的人就有一半以上,这本来也无可厚非,可到了隔天、隔隔天,还是有很多人以心情尚未平复为理由,请假没来。
「哎呀呀,这也难怪。」以下是敕使河原对这件事的看法。
「亲眼目睹了那么恐怖的画面,谁有办法心平气和地待下去?正常人都会想说要在家里休息一阵子。就说我好了,如果教室没换的话,肯定也不会来。」
「风见同学也是一直没来。」
「那家伙从小就是胆小鬼,何况他又坐在最前面……没当场被吓死,已经算是奇蹟了。」
别看敕使河原的嘴这么坏,基本上他对那「从小纠缠在一起」的「冤家」还是有感情的。因为他马上补充道:「昨晚我有打电话给他,听起来还挺好的。他说明天就会来了。」
「所不定有人会一直请假到暑假。反正也没剩几天了。」
听我这么说,敕使河原马上附和道:「绝对有。」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我们对话的鸣,冷冷开口了。「说不定已经有人逃离了这座城市。」
「逃离?」敕使河原的表情显得有些惊讶。
「没错。」鸣轻轻点头,「这已不是什么新闻了。每年暑假都会有人从夜见山逃出去。」
「你是说只要不待在夜见山,就不会有危险?那是真的吗?」
「根据千曳先生的说法,非常有可能。」
「喔。那逃出去的人要怎么向家人解释?」
「会解释吗?不是说连对家人都不能讲?否则就犯了大忌……他们肯定很伤脑筋。」
「唔。」敕使河原的眉头整个皱起来,「真是见鬼了。」接着,他对鸣投以一瞥,说道:
「话说回来了,见崎,你很奇怪喔。」
「你自己也是当事人,怎么可以这么淡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是吗?」
「该不会你就是……」
敕使河原的话说了一半,不过,他很快接了下去,以半开玩笑的语气。
「你就是今年『多出来』的那个人。」
「我吗?」鸣用那只没被眼罩遮住的眼睛看着他,似笑非笑。
「我觉得我不是。」
「我就说嘛。」
「嗯……不过,听说混进班上的那个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就是『死者』。所以,搞不好……」
很显然鸣是跟他闹着玩的,因为之前在鸣家里聊起同样话题时,她曾斩钉截铁地告诉我:我知道我不是「死者」。为什么?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那个时候她可以说得那么肯定?
「不过呢,我在想,该不会敕使河原同学才是吧?」鸣再度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你说呢?」
「我、我吗?」敕使河原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猛翻白眼。
「别……别开玩笑了。」
「真的是『玩笑』吗?」
「我啊,确实是活着的。食慾也好、物慾也罢,都旺盛得很,压根就跟死不死的沾不上边。还有,不是我吹牛,从小到大的事,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敕使河原忙于撇清,看到他的反应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然而……他正是今年「多出来的那个人」的可能性,并不能说是零。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死者」,是谁?
写在鸣桌上的那个疑问,如今成了急需解决的问题。
3
久保寺老师的猝死,在古池町的外公外婆家中当然也引起了话题。
五月以来,相关人等陆续死亡,那时外婆总是以极夸张的语气,反覆嚷嚷着「好可怕唷」,不过,这次从我这边听闻久保寺老师自杀的背景后,她的台词一下又变成「好可怜唷」。外公呢,还是老样子,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懂了多少。不过,他对「死」、「死掉」这些字眼倒是很敏感,只要一听到就会马上说「我再也不想参加葬礼了」,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了起来。
至于怜子阿姨呢,她是有安慰我说:「恆一你们肯定都吓坏了吧?」但对于事件本身,她就像平常一样没什么意见。哎,也不能怪她。我是可以理解啦,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