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觉,简直就像是从我的头顶乓地施放出一朵小小的烟火。
我希望趁着自己的灵光乍现仍清晰时说明一切,于是再度在榻榻米房间的矮桌上摊开地图。
「怎么,妳这回要做什么?」
员南刑警注意到我的举动走了过来,永穗一家也纷纷凑近看向地图。所有人就像在望着乾涸的水井,说着「真的连一滴水也没有了吗?」一样。
「这里是永穗家。然后后侧,隔着马路的对面这一户是真田先生家,他们家是两层楼的大房子。我不清楚他们家详细的家族成员,不过傍晚时,我曾有机会和老爷爷聊上几句话。」
「啊啊,真田爷爷啊。每次只要在附近遇到那个人,他总会说:『妳今天看来也很年轻呢。』藉机搭讪,真的讨厌死了。」
说是这么说,不过夫人的脸上一点也没有讨厌的样子。而且那个与其说是搭讪,比较像是一般的客套话吧。
先不提那个──
「那位爷爷身体很硬朗呢。」
「那个老头对我很冷漠。」
铁太先生一脸不感兴趣地说。
「前面的废话就省了,直接告诉我们结论。」
员南刑警划着火柴这么说。他似乎想要抽烟,却因为湿气的影响,迟迟点不着火。
我等着他放弃点烟之后,说:
「我已经知道犯人家在哪儿了。」
于是,原本凑近看地图的所有人各各惊呼出声。
「我先说清楚,避免误会──这件事和真田家的人无关。」
「犯人住在附近吗?」
「我一直以过于狭隘的角度看这起事件,因此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误以为事件发生时所有必要条件都已经在这个家里,所以也以为真相就藏在这个家里。」
「必要条件都在这里?」
员南刑警明显露出不解的表情搔搔头。
「遗体和兇器打从一开始就在这个家里,所以只看状态的话,很难看出这是他杀。刑警先生们也因此一开始认为是自杀。」
「嗯,原来如此……」
「条件太过齐全了,却唯独犯人不在这个家里。因为犯人在永穗家外面。」
「可是,这一点一开始就查证过了吧?大宅四周没有外来人士的足迹,而企图掩饰足迹可採用的方法又太引人注目,所以不可能採行,这些我们不是都确认过了?所以入侵者──」
「的确不存在。」
我说到这里停住,环视所有人的表情。我也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想法。
「犯人与入侵者,这两者原本就代表着完全不同的意思,然而在这起事件里,我们却不自觉把两者当成同样的意思。我们认为一定是有人入侵,那个入侵者一定就是犯人,犯人一定就在某处,如果犯人待在某处的话,一定会留下入侵的痕迹。可是,犯人根本打从一开始就不曾踏进这栋屋子半步,那个人一直在外面,没有进入永穗家就杀死了教授。」
「犯人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员南刑警粗鲁地以手支着矮桌问道。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就是用那把九九式短步枪射杀教授。」
「这个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可是那把枪被永穗教授握在手里,总不可能犯人从外头开枪之后,再把枪丢进屋里吧?如果犯人能够这么做的话,早被路上往来的行人怀疑了。就算犯人有办法伪装自己,无论如何也需要进入这栋屋子吧!」
「假如犯人射杀永穗教授的枪,不是教授手上的那一把呢?」
「……妳说什么?」
我听见有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犯人用另一把枪,从某处狙击待在这个家里的永穗教授。这么一想的话,找不到入侵痕迹也就说得通了。」
「犯人特地準备相同的枪吗?如果是完全相同种类的枪,要检验膛线的确更花时间……不能从买枪途径找寻线索吗?」
「没办法。犯人恐怕是知道自己拥有与永穗教授相同的枪,才会想到这种作案方式。首先有了兇器,再策划诡计,最后转而执行。」
犯人特地等到放烟火这天,精心布置这一切才开枪射击,所以不可能冒险去弄一支相同的来福枪当作兇器。
「然后……犯人究竟是从哪里开枪呢?」
「我接下来会说明这一点。」
我起身走向后院,再度穿上拖鞋,站到树丛围篱旁边。所有人跟着我也来到檐廊上。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我指着那一棵无精打採的山茶树。
「这栋大宅四周有山茶树围篱围绕,却只有这一区的树明显较矮。」
「这么说来,我之前就觉得奇怪,怎么只有那棵树没有精神。我记得负责替庭院树木浇水的人是千翳吧?」
夫人若无其事地试探千翳小姐,她却只是低着头没有回答。
「千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翳小姐,妳在这个夏天,不,或许是从更早之前开始,就刻意几乎不给这棵树浇水,对吧?」
「那……那是……」
「千翳……妳不是一直很悉心照顾那些树吗?」
「姐,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她的反应,夫人和铁太先生脸色显得更加不安。
「她为什么这么做?答案就是为了製造这个缝隙。」
我指着枯树后侧。
「为了让树丛围篱变低,方便看到外面。这就是她的目的。」
由于调查矛头再度转向自己身上,千翳小姐终于死心点头。
「可是,这孩子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夫人说完后,现场正好因为烟火暂时停止,充满诡异的寂静。千翳小姐右手紧抓着左手衣袖,没有回答。脸上的表情彷彿在拚命等待某个可怕的东西过去似的,充满悲痛。
「为了见到她所爱的人。」
屋里传来老师的声音,从我站的地方看不到他。老师的话彷彿某首诗的一句内容,迴响在寂静的庭院里。也是这个原因,冷血地把犹豫不决的人强行逼着进入下一个舞台。
「计画好趁着夏天要让那棵树长不高,年轻姑娘必须如此费心的原因,除了爱情之外,还有其他的吗?」
老师如此断言,听起来像是故意用这种语气说话。
我泰然自若地接着老师的话继续说下去。
「千翳小姐总是在后院的这个位置悄悄等着,等待从树丛围篱另一侧路过的恋人。有时是巧合,有时则是约好如此。然后他们两人为了避免家人发现,迅速互换眼神或聊上一、两句。」
「为了避免家人发现……?她与黑峰先生已经正式订婚,两家人也乐见他们交往,即使不用这种方式见面也应该……」
「夫人,您的千金一直在私会的对象,不是那位黑峰先生。」
「欸?老师,你刚才说了什么!」
夫人以听见本日最震惊消息的表情转头看向老师。
「难难难道你是说……我家女儿和别的男人有不清白的情谊……!」
夫人惊慌失措逼近老师,老师却一溜烟地躲开。
「那位姓黑峰的男人,不是这一带的人,而且与千翳小姐同辈,对吗?」
「为什么问起这……」
「您自己提到今天要『带他逛逛这附近,一起看烟火』、『年轻人明年还是可以一起欣赏烟火』云云。」
是的,如果是住在这一带的人,就不需要有人领路了。
「而犯人,也就是千翳小姐思慕的对象,则是住在这附近,年龄恐怕在三十五岁或者大于这个年纪。」
千翳小姐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她思慕的对象。对了,我们刚抵达这栋大宅时,曾在玄关那儿聊过这件事。然后千翳小姐这么说,她说她正要和那个跟老师同辈的男子去看烟火。
「这件事情一开始不是千翳小姐自己提起,而是老师稍微推理之后猜中的,所以我想千翳小姐一定很惊讶,同时也感到焦虑,毕竟虽然只是猜中年纪,但老师居然一眨眼就能看穿她有个连家人都不知道的思慕对象。她不自觉肯定了老师的答案之后,八成又有几分后悔。」
话虽如此,她恐怕也没料到这件事居然会变成解开事件真相的关键吧。
千翳小姐倚着被太阳晒到褪色的纸拉门勉强站着,发青的嘴唇正在颤抖。老师靠近她,这样问道:
「篠川百弥,这位才是妳真正思慕的人,是吗?」
「你、你为什么连名字也……!」
她以痛苦的表情仰望老师。老师带着一如往常没有任何情感的微笑说:
「我根据某个推论找到了他住的地方,所以去小美家拜访时,顺便稍微绕过去看了看门牌,也向附近的住户打听过了。篠川百弥,现年三十五岁,父母亲已经过世,今年独自搬来这附近的小空屋居住。这些条件正好符合名侦探云雀小姑娘所推论的人物侧写。」
我不解为什么这会变成是我的推论,不过我决定什么都先别说。
「篠川是……那个男人!」
听到老师的话,夫人似乎想起什么而惊呼。
「夫人,妳想到什么吗?」
「呃,不,那个……」
被员南刑警一问,乙绘女士稍微转了转眼珠子说:
「篠川百弥以前……大约已经将近十年前了吧……那个时候曾经担任过千翳的家庭教师。后来他的父亲百介先生因为经商失败,于是一家人搬到其他地方去了。」
「是的,不过他今年一个人搬回来了。自然是为了千翳小姐。」
「对……对了!我早听说附近有新住户搬来。不过那个人不太出现在街坊面前,而我也忙于工作没有留意……我记得有新房客迁入的屋子就在真田先生家的……」
「另一头。」
也就是说,篠川家、真田家、永穗家的地理位置正好连成一线。
「然后,从篠川家隔着真田家射杀在这间屋子里的永穗教授的,正是篠川百弥先生。」
应该说,当时只有从篠川先生的屋子,才能够射杀教授。
「犯人就是百弥先生。」
「妳说谎!」
此时千翳小姐突然近乎惨叫,手指甲深深抓着檐廊的柱子颤抖。她的黑髮从额头上落到脸颊上,样子就像一幅美丽的幽灵画。
「千翳!振作点!」
夫人连忙搀扶住她的肩膀。
「妳是说,对方是从隔着一栋屋子外的地方射击?少说蠢话了。永穗家是平房,相反地,盖在永穗家与篠川家之间的真田家是两层楼建筑,所以无论兇手如何瞄準,都会被建筑物阻挡。这怎么想都不合理吧!」
员南刑警这样反驳时,我朝着树丛围篱外、邻居家的方向大力挥手。
「……喂!听我说啊!」
四周虽然昏暗,不过靠着月光和烟火,勉强能够看到对方。
「妳到底在做什么?这孩子从刚才就怪怪的,该不会真被幽灵附身了吧……」
铁太先生终于一脸恐惧地说。可是我丝毫不以为意,继续挥手。结束挥手动作后,我静静深呼吸完,转向所有人。
「看样子犯人篠川先生还在家里。」
「咦咦!」
「刚才有人从对方院子那儿打暗号通知我。」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妳给我说清楚一点!我从刚才开始就完全跟不上了!打暗号?谁啊?」
员南刑警已经忍无可忍,往前迈出一步,气沖沖地说道。我以在场所有人都可以听见的清晰声音说:
「打暗号通知我的是镝木先生。」
「镝木……?啊,这么说来我还在想那家伙跑去哪儿了!」
「总之,从这里看出去的话,我想你应该就能明白了。」
「看树丛围篱外面……?妳当真吗?胆敢胡说八道的话,我就拿妳当作犯人抓起来!」
员南刑警急忙去玄关那儿穿上鞋子、绕到后院来。
「然后呢,从这里能够看到什么?」
「篠川先生家。」
我把自己原本站的位置让给他。
「啊?从这里能够看见的,顶多是马路和位在后面的真田家围墙而已吧……?算了,我亲自看看就知道了。」
他不情愿地凑近看向树丛围篱的另一侧。
「不出所料,能够看见的只有木板围墙和真田家的屋子……嗯?……啊!」
员南刑警原本正要说出事先想好的那番抱怨,却说到一半停住,忍不住惊呼后转头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