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決鬥騎士

隔天早上。

「哈哈哈哈哈！」「这椅子会摇呢。」「是德尔克老师耶。」「嗳，缇莉亚老师呢？」「搞不好在玩捉迷藏。」「不是吧。」「嗯，不是吧。」「还不能吃点心吗？」「哈哈哈哈哈哈！」

在与昨天无异的喧嚣之中，德尔克独自一人呆站着。

教室被整理得很乾凈，缇莉亚不在这里。

教室里只有早晨经由紫影之门前来的魔族小孩十数人。他们各自待在自己的椅子上，随心所欲地吵闹着。

今天早上，缇莉亚在迎接魔物父母们送来的孩子们以后，就用她的柔嫩双手紧紧握住德尔克的右手，说：

「我果然……我果然还是要拜託德尔克先生一件事。到中午过后！到中午过后就好了，请你想办法照顾孩子们到那时候！要振作还是要管教她们之类的可以不用管了。希望你可以让她们一直在房间里玩。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我一个人在处理，所以出现了某些实在不够充足的东西跟必须直接报告的事情……有困扰的时候就找希尔维拉小姐帮忙，真的真的拜託你了！话说回来，德尔克先生的马很亲人吗？还是很难搞？可以的话，希望能借我骑它到城里。啊，嗯，我会骑马，没问题的！谢谢你！」

德尔克没想到缇莉亚连骑马都会。不愧是缇莉亚，一直令人重新对她感到敬佩。

先不管这个。

（看来接受这个请求的我……也是太肤浅了……！）

虽然几乎是被迫接受的，但说是一群魔族，也全是小孩。不过就是照顾到中午而已，就交给我吧──德尔克原本确实是这么想。

可真的站到他们面前以后──

「哈哈哈哈哈哈！」「有让胸部变大的魔法吗？」「上厕所好麻烦喔。」「小荷来召唤厕所。」「小陶就用召唤出来的厕所上厕所。」「一直在笑，笑累了。」

头脑就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里果然是战场。

（战场……若是战场，我倒有点理解。）

首先是共享情报，没错。

要把从现在起实施到中午的作战「总之就待在室内玩」告诉大家才行。

「诸位，请听我说。」

「奈可的胸部是用什么做的啊？」「我今天早上啊，吃了鱼喔。」「昨天被妈妈骂得很惨就是了。」

「诸位……诸位，请肃静。」

「胸部就是胸部啊，要摸吗？」「嗳，不要吃同类啦。」「大人都很蛮横呢。」

完全没听见自己说的话。不对，该说他们有听见，但没听进去。

（插图）

德尔克一瞬间闭上双眼，再大力睁开。

「诸位！注意！」

「这个会让肩膀很僵硬喔。」「好好烤过以后超好吃的。」「蛮横是什么意思啊？」「小荷知道，是无法无天的意思。」「小陶也知道，是粗暴的意思。」

完全没有效，没想到他们会是如此的强敌。

德尔克咬起牙，他原本以为大概就类似新兵训练──但说到底，自己虽然有受过训练，却没有指导新兵的经验啊！

「这样不行……我马上回来！你们就乖乖待在这里……！」

德尔克对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的孩子们说完，就到外头去了。

今天是大晴天。蕴含生命热度的光，从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灌下。铺满泥土的庭院中绽放的群花，以及围绕周遭的矮木群，似乎都丝毫不漏地收下了世界之手所给予的丰饶恩惠。

而在这块庭院里，有个雪白的背影蹲在一角。

她伸出细长的手臂，拔掉一根长在地上的杂草。

把杂草放进一旁的提桶，再拔下一根草。虽然很缓慢，但她甚至有种节奏感的动作中，却是毫无犹豫。

「希尔维拉。」

听到德尔克的声音后，她停下了动作。

转头看向肩后的红色眼瞳，直直映照出他的身影。她果然有种不凡的魄力──令人极为难以相信自己正俯视着蹲低身子的她。

「希尔维拉……你姓什么？」

「……我没有姓氏。」

「这样啊。那……希尔维拉，你可以帮我的忙吗？我遇到困难了。孩子们闹得完全没办法沟通。」

「我拒绝。」

冷淡的回答。她冷漠的话语也如同她毫不动摇的视线，相当冰冷，不带感情。

德尔克在询问「为什么？」之前，先是注视放着草的提桶。

「……你的任务不是担任魔族孩子们的护卫吗？」

「对。」

「那，你为何这么勤快地在做拔草这种小事？……你是魔族的将军对吧？」

「因为那女孩要我这么做。」

那女孩，她指的一定是缇莉亚。

德尔克昨天也有目击这般光景，但依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希尔维拉并不是缇莉亚的部下，也没有任何特殊关係，她们反倒是敌人──即使已经进入和平时期，人与魔族对彼此无法容忍的感情应该还是很强烈，但她却甘心接受此等对待。

难道──

「难道缇莉亚其实……强得连魔族将军都不敢违背她吗？」

希尔维拉站了起来。

转身面对德尔克的她，身体非常纤细──但最关键的胸口、腰部的圆滑曲线，却比预料中的还要更美。若不是德尔克这样的大木头，或许会很困扰该把视线放在哪里。

虽然前提是被她令人畏惧的鲜红视线盯着，还能有多余力气在意眼睛该看哪里。

「没……没有，我失礼了。再怎么说，我也知道不会是那样。」

「……我搞不懂那女孩。」

「这……就某种意义上，对我来说也是这样。」

「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白皙手指直直指向德尔克。

难以推测在想什么的希尔维拉的视线，感觉又更加缠人了。

「你是那时候在战场上遇到的小鬼。」

「！……原来你还记得我。」

「我不可能会忘记，你在魔族之间也很有名。」

没有起风，魔族闪亮如丝的银髮却竖了起来。

「你是被说成『要是没有那家伙在，就还可以继续打下去』的……五个人类之一……！」

德尔克没有动作，仅仅是意识着腰上的剑。

跟那时候──跟两年前一样的剑。它没有折断，依然完好，没错。

德尔克在那场战争中也完全捨弃了心神，与跟现在相同的敌人对峙──

──有场战役，只要王国军主力一万五千人再奋战半天，就能获胜。

这也是只要打赢，战争整体趋势就会大幅偏向人类这一方的仗。他们也有创造此种优势的新战力。

王国军往佔据荒野的魔物大军前进，但魔族反倒想歼灭王国军，也拥有打倒人类的王牌。

结果双方平手。

据说后来这一仗影响大局，让双方走向和解。

「你们这些人类……毁灭吧！」

亦是魔族将军希尔维拉的名号伴随恐惧响遍天下的一战。

雪白刺眼的身躯，散发不祥光辉的银髮。她以不输千刀万剑的魔力疾风，斩过争先恐后逃窜的人类士兵。王国军的右翼没有事前得到任何关于她的情报，在几近是受到奇袭的状态下持续瓦解。

不过──

「神剑合一（Sword Babylon）──」

少年士兵拔出收在鞘中的长剑横扫。

「神光暴风！」

风与光激烈碰撞，散发犹如爆炸的巨响。

数道斩击划开狂乱飞舞的尘土，相互交错。

俐落跳开的少年士兵背后，射出了用作援护的长枪。魔族将军用手一挥，把所有飞来的枪打掉，露出利牙说：

「你……你是什么东西，人类……！」

「我是三等骑士见习生，我才想问你是何方神圣。」

「别……妨碍我！」

「那是我想说的。」

猛然袭来的银色烈风，以及出鞘的金色闪光。

在混战状态更加深的期间，王国军重整了态势，开始进行有组织性的撤退。

结果魔族方也无法移动荒野上的大军，使得跑太前面的奇袭部队瓦解。魔族将军只身离去，原本挡住她去路的王国军部队也撤离，这场战争就这么结束了──

──但德尔克也没料到彼此会在这种地方再次见面。

「不论是那时候还是现在，我都是一个士兵。我不可能会忘记你……但没想到连你也是。」

「那是……我初次上阵。」

「原来如此，那我懂了。」

「我们之间的胜负……未分。」

「这怎么了吗？」

德尔克顺着对方的话语回应，同时──

（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无法照顾幼儿园的孩子们？）

如此自我分析。一群魔族的小孩，以及可以只身与军队抗衡的魔族将军。明明不用多想，就能分出哪一边比较恐怖。

不晓得对方是不是落入和自己相同的心境了，希尔维拉撇过了视线。

「有草……就没办法捡石头。」

「什么？」

「那女孩之前这么说过。说必须要把琐碎的东西捡完……虽然我不把你放在眼里，但不知为何，我无法违抗她。」

背对德尔克的魔族将军直接蹲了下来，她似乎要继续拔草。

捡石头──德尔克低声重複这段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孩子们……肯定天天都在这里玩耍，昨天除了雷缇跟荷陶姊妹以外，所有人也都有出来操场一次……是为了不让她们在跌倒的时候，被石头弄伤……？）

意思是她把所有石头都捡起来了？是要避免漏看石头，才拔草吗？

德尔克无法妨碍希尔维拉拔草。他轻轻点头，后退一步。

「抱歉，你继续拔草吧，我这边就自己想办法解决。」

「……我……」

「嗯？」

「我……明明说过完全没有兴趣，那女孩却会来跟我讲话。」

「她似乎就是那样的人呢。」

「像是今天拉米涅大人吃了什么、奈可德大人造了什么、荷大人跟陶大人睁着眼睛睡午觉等……每天每天都跟我说这些。」

「荷陶姊妹她们……算了，没事。」

「她曾跟我提过小孩子会基于兴趣行动。说小孩在闹的时候，要他们安静也没用……给予能够引起他们更大兴趣的事物比较快。」

基于兴趣行动。引起更大兴趣。

德尔克回想过后，便理解了这个意思。他自觉自己在笑。

「谢谢你！这一定行得通。」

「……我……不擅长跟人讲话。别再找我说话了。」

「我妥善处理！」

德尔克小跑步横跨操场。昨天缇莉亚不就示範过了吗？

虽然那时候还很困惑她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