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始祖鬼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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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看见云层流动速度如此快的夜晚。

有时四散，有时重叠，有时又像泡泡般不停变换着模样。

在缝隙间若隐若现的月亮，看起来简直就像在哭泣一样。

实际上，也真的开始下起雨来了。

说不定会发展成一场暴风雨。相信天气预报的人现在不是咂舌，就是祈祷明天早上雨就会停了吧。湿度增加的沉重空气，暗藏着这场雨将会下得非常久的预感——也让人觉得梅雨季似乎提早到来了。

在这样的夜里，一只鸟儿在黑暗雨滴击打下降落到某片土地上。

那是一只没有眼睛的鸟。

地点则是一处废墟。

位于比中华街还要外侧一些的港口附近。

那里耸立着许多飘散着一股锈味的铁笼子，以及苍郁地开展枝叶，茂盛到有如迷宫一般的稀有植物群。许多建筑物上画着早已溶掉的壁画，让现场更添几分诡异的气氛。

铁笼内侧有着滚落在地、黏着兽毛的饲料盘，切割出来的岩石与变成绿色的脏污人工池静静地沉浸在黑暗当中。

此处原本是一座动物园。

黄坂市立动物园。

这里是少数以东亚动物为主题的动物园，因此在刚开园时颇受狂热爱好者的欢迎——但或许是管理者与经营阵容的选择太过于偏颇了吧，隔年来客数便急遽减少。

不久后就因为黄坂市的财源枯竭而沦落到闭园的下场，再加上市政府不愿支付重新整地的资金，因此只能像现在这样放任它遭受冰冷雨滴的摧残。当初似乎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将动物们分别送到邻近的动物园，不过黄坂市的地方电台每年还是会传出「依然有变回野生的老虎或猴子躲在里头」的都市传说。

在这样的动物园入口处。

画着吉祥物——将猴子和兔子加以融合的变形生物，也就是动物园所称的〈小兔猴〉——的门前，忽然有一道喷射火焰降下。

喷射火焰抵达现场的速度比没有眼睛的鸟儿慢了一些。

驰郎在着地的同时解除了〈伊卡洛斯〉，把它转换成回航模式，自动上升的装备，就这样直接回到夜空当中。不久之后就会追上来的〈赫利奥斯〉，应该会帮忙将它回收才对。

不过，眼前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呜呜呜呜。」

「……别、别瞪我啊。」

被驰郎从怀里放下来的莲花，正以非常怨恨的眼神瞪着他。

扬起视线瞪人的少女乍看之下十分可爱，但既然知道她的拳头可以轻鬆击碎自己的脊髓，驰郎自然也很清楚——自己现在就像是站在发怒的灰熊前面一样。

「哎呀，我就说了，硬是把你抬起来，的确是我不对啦！」

「不是抬起来而已！你、你根本是用力……」

少女忽然开始吞吞吐吐。

「用、用力？」

「你不记得了吗！？」

「啊，因为刚才真的很拚命……」

驰郎用力摇了摇头。

莲花像是要将胸部遮起来似地以双手按着旗袍的胸口——在听到对方的回答后，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

「……真的不记得了？」

「嗯、嗯。」

「那我就相信你一次吧。」

说完，莲花便迅速将视线移开。

园区的大门早已损毁，但她还是压下把手，强行进入。

恐怖的是，把手发出「喀」一声后就被扯掉了。莲花将握在手里的把手像软糖一样揉到变形，然后随手丢到地上。

从地面传来的「锵啷锵啷」金属声响让少年屏住呼吸。

「……呜哦。」

「快点过来啊！早点把那个叫什么悟的抓住，让事情结束吧！」

「嗯、嗯嗯。」

驰郎用力点了点头，追上了少女的脚步。

*

进入园内，动物园依然是呈现苍郁的模样。

黏稠……浓郁的植物气味沖入鼻腔。

有种鼻腔黏膜被气味给侵入的感觉。

这里原本就是以具有真实感的园区为目标，所以游园用的道路两旁也种满了中东与东南亚的植物。就是这种太过火的感觉才导致废园的结果，不过现在……

（……怎么说呢，有种很适合这种情境的感觉。）

少年心中浮现这种直率的感受。

除了在没有工作人员照护下，因为无法承受日本气候而枯萎的植物、自然落地生根的杂草以外，也有适应之后与本地植物繁殖产生的植物混杂在其中，形成了一座极为混沌的森林。

人烟罕至的自然环境通常会拒绝人类入侵，但这里原本是人类创造出来又被捨弃的——混杂着自然与人工、造作与任意、偶然与必然的树林。

树木一旦枯死变成养分，周围的植物便会贪婪地聚集过来，可以说是极为弱肉强食的构图。

「刚才的悟就在这里……？」

驰郎环视着电灯也完全报废的道路。

事先戴上的隐形眼镜上，映照出经由〈凯扬〉自动补足的景色，所以视野未受到任何影响。这也是因为与鬼仙相关的事件大多是发生在夜里，而在这两个月当中新增加的机能。

「嗯……品味还不错嘛。」

相对的，莲花彷彿相当佩服似地点了点头。

「气的补充完全不成问题，也不会有人来。最重要的是——废墟这种地方就是棒。嗯，暂时住在这里也挺不错的哦。」

「哦……莲花也喜欢这种地方吗？」

感到意外的驰郎如此反问，莲花则是露出一脸複杂的表情。

「鬼仙都喜欢没落的地方唷。」

「没落的地方？」

「曾经繁荣过的地点，再也无法恢複繁荣的地点。没有应该存在的人，只留下过客残留的香气的地方。」

少女像唱歌般这么说道。

「虽然会因为支族的习惯与不死属性有所不同，不过，应该八成左右的鬼仙有这样的喜好吧。我是没怎么想过这方面的事情，但少影曾说过鬼仙有喜欢毁灭的特质。」

「毁灭……」

少年不由自主地重複了一遍。

没想到总是将自己耍得团团转的少女会做出这样的发言，但少年同时也觉得似乎真的是这样。

和娜达一起旅行的鬼仙黑猫——恩嘉就有类似的性格。并不是说它有什么奇怪之处，只是那个喜欢做出可憎言行的黑猫，内心深处可能潜藏着难以抹灭的虚无主义。

不老不死。

可能是因为鬼仙的这种特性吧。

虽然不确定算不算真的不老不死，但活了数百年以上的时间，拥有超越生物界限的生命力，这毕竟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对驰郎来说，他们优越的能力确实就跟不老不死差不多。

但是……

也可能是因为这样，才会对活着感到厌烦吧。

——正因为不会死亡，才对死亡有所憧憬。

——正因为不会衰老，才会渴望毁灭。

不过，少年却对这种颠覆的价值观有股亲近感。

正因为和人类完全相反，才认为那绝对不是遥不可及的感觉，而是像同一枚硬币表里两面般的关係。

就在这个时候……

少年的目光被树林深处吸引过去。

「……驰郎？」

莲花出声询问。

但驰郎已经听不见她的呼唤。

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在另外一件事情上了。

「……咦？那是什么？」

在莲花之前——科学的扫描器已经有了反应。

是一阵雾。

黑暗的内侧笼罩着一阵浓雾。

一开始只是像缓缓渗出一般，随即便加快速度蹂躏着树林内侧。浓稠的白色有如舔尽所有事物一样，覆盖住土壤、树皮以及笼子内侧。

「……来了吗？」

只能听见这样的声音。

少年透过补足的视力同时看见了雪白的雾与浓郁的黑暗。但是，终究还是无法看见应该潜藏在更深处的悟。

「……欸，姊姊她在哪里？」

树林里再次传出声音。

「姊姊？」

驰郎皱起眉头。

「……你不是来抓娜达的吗？」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之前有过这样的经验。

初次遇见娜达的事件中，少年曾经做出错误的判断。结果发生被应该是伙伴的恩嘉背叛，然后和原本是敌人的莲花与少影联手这样一连串的事情。

只要想到刚才那些被操纵的徘徊者，就会觉得她绝对不是什么伙伴，但无法否认其中或许有什么内情。

但是……

「来抓她？」

这次传来的讶异声，似乎带有完全不同的方向性。

「啊啊，对哦！太乙说过这样的话！他确实说过！」

语气忽然为之一变。

原本的阴郁变成完全相反的开朗气息，同时带有彷彿立刻就要飞奔过来的喜悦。

「你说太乙？」

莲花带着怒气用力踩着地面。

「你认识吗？」

「哪有什么认不认识，说到太乙就是——」

莲花说到这里，就被少女的声音打断了。

「——敌人？」

接着传来嘻嘻的窃笑声。

随即就变成了刺耳至极的开怀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呜！」

拖着长长尾音的笑声响彻整座树林，几乎足以晃动浓雾。

对方又向气势上输了一截的驰郎说道：

「喂，敌人是什么意思？」

接着，声音又继续追问。

那人以天真无邪的声音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