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長崎出島 赤與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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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大奥』排名第二的『赫龙』将久经锻炼、堪称精壮的右臂朝正前方挥出，并紧握住拳头。

她是一名外貌奇异的女子。拥有受异邦血统所惠的高姚身材，长着雀斑的脸孔虽然只能以朴素来形容，但浑身依旧散发着一股充满野性的威吓感。颜色黯淡的头髮绑成麻花辫，胸部则用面积仅能覆盖局部的小块布料泳装遮掩住。

一对好像随时都在火大的三白眼。

新到手的耐热斗篷随海风飘逸着。

此处是被『黑船』这异国势力所佔据的长崎出岛——『赫龙』就在海岸边。四方被海水环绕的出岛，随便走几步路便能来到海边。这是个悬崖峭壁连绵不绝、不适合游泳的区域，再加上又是寒冷的季节，因此除了『赫龙』外再无其他人影。

『赫龙』伫立在荒凉且凹凸不平的裸露岩石上，于汹涌波涛的飞沫喷洒中，将注意力集中在咬破后流血的指尖——直到极限，将其超能力产生的火焰凝缩起来。

一切事物都是供其火焰燃烧用的牺牲品。

包括怨恨、憎恶，以及从过去累积到现在的全部——

她忍耐到就连能抗高热的自身都感觉到痛楚后，才将火焰握在掌心中。太阳也为之逊色的强光从指缝间钻出来，『赫龙』眯起眼。

她用食指和中指做出枪身的形状，将那道强光瞬间解放。

「……！！」

光束成一直线，朝海面方向射出。那是将高温与火焰凝缩成一块宝石般的纯粹破坏力。轻易贯穿自海中升起的粗犷巨岩后，光束扬起瓦砾与沙尘，直击海水表面。海水一口气被蒸发了，高温还引起骇人的水蒸气爆炸连锁。惊人的水柱喷出，倒楣的鱼儿被波及，四分五裂地遭炸飞后又啪啪哒地落下。

彷彿大规模毁灭性武器，这位被誉为『大奥』破坏力最强的女子，果然名不虚传。光以个人的攻击而论，她恐怕具备天下最大规模的威力吧。就连重火器也无法发挥这种程度的破坏力。

「嗯唔——」

然而『赫龙』却不满地叉着腰，嘟起嘴唇。破坏力的余波将她立足的岩石也粉碎了，于是她让斗篷膨胀成轻飘飘的热气球状，藉由浮力缓缓降落在海面上。

姿势虽然堪称优雅，不过本人的表情却极度不悦。

「完全不行，只有这种程度——」

即便已经将地形破坏得完全变了样，海水深处也因高温而沸腾，但她还是很不满的样子。大量的瓦砾自空中撒落，造成了二度损害——『赫龙』在其中灵巧地闪避着，轻飘飘地降落在漂浮于水面的树枝上。

她紧握住如今依旧残有热度的指尖，确认这种触感，同时发出叹息。

在那场将军御前比试中消耗到极限的体力，因为同居人全心全力地奉献与照料，现在已大致恢複了。自己的攻击出力也几乎追上了全盛时期——然而，即便如此还是不行。不够，自己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这么一来，结果还是——

「如果要彻底解决掉那个『银狼』，这样还不够。」

杀死『赫龙』最爱的人，那个可憎的小不点——跟嚣张的母狗『银狼』对决，已经成为『赫龙』毕生的目标。这是为了复仇。除此之外，除了这场血腥的斗争之外，『赫龙』再也找不到其他活下去的目标了。

『银狼』可透过其超能力让身体无限硬化。要贯穿她的防御，自己就得学会威力更强大的攻击方式才行。那家伙好像还是有痛觉，如果能烧遍她全身应该还是有效吧——只不过，就算让她疼痛大概也无法打倒她。

对手是自豪、强悍，百鍊成钢的战士。这点『赫龙』也承认。冷静评价对手的实力也是必要的。『银狼』就算尝到无比的剧痛，只要一条命还在，就会继续突击，将铁拳打入『赫龙』的身躯吧。

那可不行。最好的结果也是打平——只是这么一来就毫无意义了。

要绝对确实地杀死『银狼』，『赫龙』需要这样的手段。

事先研拟对策是必要的。在那场令『赫龙』一辈子不甘心的将军御前比试中，有教师『金狮子』引导『银狼』作战。『赫龙』以前实力太强了，所以只要靠蛮力便能强行压倒对手。结果遇到这招行不通的对象，『赫龙』这才第一次体验到——她不懂该如何对付，内心因而感到迷惘。

体力已大致恢複了，应该能撑过战斗才是。不过她还是想不出打倒宿敌『银狼』的手段，所以才会裹足不前。

将火焰集中于一点提高威力再射出如何？『赫龙』也想过并加以尝试。但『银狼』的硬度可不是刚才被射穿的巨岩所能比拟的——况且，这招要蓄力太久了。

集中全部精神，把火焰凝缩到极限再放出。这种想法似乎很不赖，由于很单纯，所以『赫龙』满喜欢的。问题是在集中準备攻击的过程中，自己会陷入毫无防备的状态。

『银狼』可没天真到会悠哉地等待『赫龙』做好攻击準备吧。

所以这招无法在实战中运用。

在『赫龙』蓄力的同时，要是有人可以帮忙阻挠『银狼』的行动就好了——她顿时察觉到自己竟不知不觉想倚靠他人，不由得困惑起来。

过去自己明明一直都是单打独斗的啊。

「嗯……？」

『赫龙』彷彿咬到什么很硬的东西般綳着一张脸，她这时才猛然发现在周围海面漂浮的玩意儿中，除了落叶跟鱼尸外——还有一个令她在意的目标。

那是一名身着黑色和服的少女。

大概是很可悲地被『赫龙』的破坏力波及吧，只见她整个人都有点烧焦了，儘管还活着但却眼冒金星地随波浮沉。

「你来做什么，小黑。」

『赫龙』对那位少女——也就是她的同居人丰臣黑姬伸出手，并以指尖将其捻起。儘管就像吸饱了海水的浮尸似的，但这小家伙其实很耐打死不了的，『赫龙』心里这么想着。应该吧。

她来这里做什么？『赫龙』歪头思索着——话说回来，之前因为认为她搞不好能够派上用场，所以特别训练了一番。守护黑姬的生命，这是如今已逝的心爱『丝妃』所遗下的命令，但黑姬自己也需要锻炼，才能在残酷的长崎出岛生存下去吧，因此『赫龙』才产生磨练她的想法。

记得之前曾把她推下悬崖，然后就放着不管，而且还规定她要捕满一百条鱼之后才能回家。那大概是半天前的事了吧。她的能力可以用来编织渔网跟钓绳，所以很适合捕鱼。如果这家伙能捕到鱼就可节省食材费了。

这是这样还算修行，所以『赫龙』不时会将枯木或岩石扔下去，结果后来自己完全埋首苦练必杀技，之后就完全忘了黑姬的存在。

「姨、姨母大人……？」

摇了几下后黑姬才转醒过来，只见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看到眼前是表情複杂的『赫龙』，黑姬有点怯懦地缩着身子，等发现周围的海面漂浮了许多鱼尸后，她又充满活力地露出微笑。

「哎呀，黑虽然不太记得了——不过，看来是在无意识中解决了这么多条鱼呢。怎么样～姨母大人，黑也有两把刷子吧？要记得夸奖人家♪」

「这些鱼不是你抓的好吗——」

不过，『赫龙』对自己的残酷行为多少有些自觉，所以就稍微本着良心冷淡地接着说道：「也罢，既然是难得弄来的鱼扔掉就太可惜了吧？时间也刚好到了，我们就在这里吃午餐吧，小黑——」

「唔嗯，黑的肚子也饿扁了！」

不知为何，黑姬自豪地挺起胸膛，然而对方这种有点嚣张的态度，并没有让『赫龙』感到不快。

☆☆☆

『赫龙』把黑姬夹在腋下，依热气球的原理飘浮到悬崖上。

她们就地堆起柴薪，利用『赫龙』的能力生火，再透过黑姬的能力串起鱼炙烤。全身湿透的黑姬衣服被『赫龙』强制脱掉，此时一丝不挂，和服则是挂在树枝上晾乾。

「来。」

全裸让黑姬感到很害羞，『赫龙』取出随身携带的包袱巾，递给了她。

「换上这个，这种季节全裸会感冒喔？」

「姨、姨母大人——这是送给黑的礼物吗♪」

黑姬十分感激，彷彿非常珍惜地摊开包袱巾。

里面裹着一套泳装。『赫龙』经常在海边修行，如果要让黑姬也一起锻炼的话，与其每次都弄湿衣服不如一开始就穿泳装算了——于是『赫龙』就在附近的商店买了这个。

不知道尺寸合不合，即便如此黑姬还是很开心。

她一派天真无邪。

趁『赫龙』看傻眼之际，黑姬迅速穿起了泳装。只是她那笨手笨脚的模样让『赫龙』无法坐视不管，只得主动出手协助。真是个爱找麻烦的小女孩啊——

「姨母大人帮黑买东西，黑很高兴，不过——这套泳装，布料会不会太少了一点吶？」

黑姬身上的泳装，跟『赫龙』那套款式一样，是只能勉强遮掩重点部位的玩意儿，跟全裸几乎没什么差别。黑姬由于年纪还小，总觉得这样不太道德。

咦？会很怪吗？泳装不就是这种玩意儿——『赫龙』对自己的常识稍微萌生了一点疑心，同时边以手掌生出的火焰製造热风，烘乾黑姬弔挂在树枝上的和服。

最近好像莫名为自己的能力找到了许多日常生活的应用方式。至于该如何打倒『银狼』的必杀技点子，却迟迟没有进展。

不知道为什么，『赫龙』总觉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技巧，在这段时间救了自己一命。

「千万不可以烧到唷，很贵的——那套和服。」

黑姬在碎碎念的同时，灵巧地将正在烤的鱼翻面。这女孩也是个不知世事的贵族公主，打从一开始同居就对这一类的劳动很不顺手，直到最近才终于适应了。

不知为何，总觉得两人愈来愈会持家了。

这完全不像是在『大奥』中令人胆寒的大规模毁灭性武器『赫龙』的作风——虽然有点失落，不过感觉并不坏。

「姨母大人，鱼烤得恰到好处啰♪」

「嗯……」

『赫龙』率直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烤鱼，脸上甚至浮现出微笑。察觉到这件事后，她连忙低下头去。

尖牙利爪都丧失了，『赫龙』觉得自己逐渐变得软弱。但很不可思议的是，这样让她有一种安全感，她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很难保持冷静。

黑姬理所当然似地与『赫龙』并肩而坐，她将背部的重量交过来，发出「嗯哼」一声，似乎颇为心满意足的样子。

「别黏得这么紧啊——这样很烦喔？」不过『赫龙』并没有强行推开对方，依旧维持这个姿势。

胸口莫名悸动起来，为了掩饰，『赫龙』只好豪迈地啃着鱼。冬季饱含脂肪的鱼肉非常美味，嚼劲也很足。『赫龙』从头吃到尾，连骨头都一起吞下去了。

与这样的『赫龙』形成对比的黑姬显得笨手笨脚，以不灵活的指尖剥下鱼身放进嘴里。她好像无法顺利拔除细小的鱼刺，泪眼汪汪地喊着「姨母大人……」并望向这边。

「鱼刺太多了，根本没办法下咽吶。真希望有人帮黑拔掉刺——」

「啊——？你这家伙，还想当公主当到什么时候啊？」

『赫龙』咒骂了一句，伸手将黑姬手上吃到一半的鱼抢过来。接着，直接放进自己口中。黑姬大概以为『赫龙』是恶意把鱼夺走，脸上露出了悲痛的表情。

这时候的『赫龙』则是发动超能力，将口中的鱼肉水分蒸发——将其变成鱼乾，或者说类似煎饼的食物。这么一来，鱼刺就会变脆而且容易下咽，她将鱼肉一股脑儿地推到黑姬的嘴边。

黑姬好像觉得很困惑，不过终于还是吃了起来。最后「哈啊♪」地绽放出笑容，没多久就把整条鱼都吃光了。

「姨母大人，黑还要还要——啊～♪」

黑姬就像等待餵食的雏鸟般张大了嘴。

真是拿她没办法，这女孩麻烦死了——『赫龙』这么想，并伸手抓起下一条鱼。

「看来两位的感情，比想像中还要和睦呢。」

背后突然有说话声响起。

刚才完全轻忽大意了，以致完全没有察觉来者的气息。『赫龙』吓了一大跳，有如惊慌野兽般转过身。紧接着手掌心便冒出火焰矢，直接就朝声音的来源处扔去。

那里刚好是一片树木茂密的森林，火焰矢刺穿了树林后头。只听见一声惨叫，接着就是一片死寂。

喀沙喀沙——树丛被拨开了，一名青年随即从里头现身。

「怎么突然就出手攻击呢，太危险了——请看清楚，是我啦。」

那是一位缺乏特徵的青年。该说属于书生风格吗？在长崎出岛，这种气质纤细温和的男子实属少见。他身材瘦削宛如少女，还戴着一副舶来品的眼镜。

之前，黑姬在某个情况下认识了对方，为了报答他的协助还请他吃了顿饭，双方就此结下缘分而逐渐熟稔起来——记得这位青年名叫『骑马斗牛士』。

察觉是他后，『赫龙』点点头，继续连射手中的火焰矢。

「等等！？呀啊——住手，你想做什么啊！？」

『骑马斗牛士』意外敏捷地躲回树丛中，以树木为掩护，显现出一副害怕的模样。『赫龙』在掌心上滚动着火球，以充满威吓的姿态瞪着对方。

「总觉得你这家伙，很可疑——」

对曾经被卖给怪胎秀表演，在那里度过痛苦的幼年期，接着又进入『大奥』持续血腥杀戮的『赫龙』来说——要信赖他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儘管他很温柔，但还不清楚究竟是出于何种意图才接近两人。『赫龙』不觉得这只是单纯邻居间的来往。青年曾表明自己是在长崎商家当学徒的跑腿书生，但是却可疑到极点。

「给我消失吧。下次就会精準命中你的身体喔？」「别这么凶嘛。我是想来跟你们增进情谊的。」

『骑马斗牛士』突然切换为异国的语言，那是『赫龙』的母语。她对那些事的记忆已逐渐淡薄，包括很久以前就死别的双亲——一想到这里，『赫龙』不免有点感伤，觉得自己这种充满敌意的态度好像有点愚蠢。

她拔起一串烤得很完美的鱼，朝青年的方向扔去。

接着，便说起久违的母语。

『吃完这个就回去吧。您跑来这种地方閑晃，可是会惹僱主生气喔？还有，请问您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咦？啊，啊啊——是的，「赫龙」小姐，你说得非常标準呢。』

『骑马斗牛士』似乎有些惊讶，镜片后方的双眼都瞪大了。

『跟你平常说日语的语调完全不同，害我大吃一惊。为什么你突然变得有礼貌啊，言行举止不太一致呢。那感觉就好像在看配音不对劲的外国电影一样。』

『教我母语的双亲，都是非常严谨有礼的人……不过我的事情不重要，比起那个，您到底有何贵干呢？』

儘管因为有趣而操起母语，但『赫龙』依旧不太习惯。总觉得喉咙痒痒的。自己是在这个国家出生长大的，已经从骨子里都变成日本人了。

『骑马斗牛士』一副颇感兴趣地端详了『赫龙』好一会儿，接着才终于想起来似地做出回应。

「刚好有件事想拜託黑姬，所以我就找来这里了。」

「嗯？找黑？」

『赫龙』与『骑马斗牛士』突然说起在黑姬耳中听来有如外星话的语言，令她大为困惑，这时突然被点名更是让她吓了一大跳。

「什么事吶？之前曾受过汝的关照，想拜託黑的话就儘管说吧？」

黑姬很自豪地仰起上半身，她总觉得『骑马斗牛士』有兄长的影子（『赫龙』倒是认为除了年长与温柔之外，两者没有共通点），所以对『骑马斗牛士』抱持着些许好感。对这个怕生的小女孩来说，这算是难得的反应吧。

「那太好了。嗯，其实也不是什么困难的请託啦。」

『骑马斗牛士』露出柔和的微笑，感觉像是鬆了口气。

「我想介绍一个人给黑姬认识。如果可以，希望你们能交个朋友——对方也垦位小妹妹喔，而且还是外国人，所以很难在这里认识朋友。这种年纪最需要踉朋友一起玩了，所以我觉得她这样有点可怜。」

他诚恳地说着，一副拚命想撮合的模样。

「那个小女孩很寂寞，我只希望她能稍微体验一下人类该享受的幸福。要是她能理解在这个世界上也有愉快与温暖的事物就好了。不然她的心，迟早会崩溃的——那么，请稍等我一下。」

『骑马斗牛士』以略显匆忙的脚步，再度钻进茂密的树林后方。怎么回事，真是搞不懂他耶——交朋友？跟黑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