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落花狼藉 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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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片纯白的空间。

无论墙壁、地板或天花板，全都呈现有如珍珠一般的白色。四处不见照明，但室内的光线却非常炫目。『赫龙』忍不住眯着眼睛。置身在这有如天堂般非现实的空间里，周围听不见任何声音，而不知道是不是彻底杀菌过的关係，这里乾净得闻不到半点味道。

这里是一支来自异国的庞大舰队『黑船』——旗舰『黑曜石』的内部。

船舰内部和它的名字相反，所有的一切都呈现白色。『赫龙』困惑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是就连在出岛出生长大的『赫龙』都无法习惯，用与这个国家的逻辑常理完全背道而驰的方式建构而成的船舶。

『赫龙』的面前站着几名外型异样的『黑船』人，他们不发一语地执行着任务。这群人戴着有如拷问官一般特殊的防尘面具，从头到脚穿着一件看似雨衣的外装。有一说指出，『黑船』这些人的身体在不自然的改造之下，没有人喜欢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真实面貌。

另外，『黑船』的人似乎可以藉由体内置入的机械装置通信，只见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他们小心地接过『赫龙』带来的黑姬，将她放到医疗用担架上，为了不让她滚下担架，最后再以皮带将她的手脚固定住。

他们的动作十分流畅，完全就是机械式的动作。

这些『黑船』的人以担架运送黑姬，将她扛到了走廊深处。『赫龙』原本想跟过去，却在迈开脚步之前被叫住了。

『我可以理解你担心黑姬的心情，不过请在这里稍候。』

『赫龙』回过头，随即看到一路带领自己到这里来的青年——『骑马斗牛士』。

他和其他的『黑船』人一样，身上同样穿着有如雨衣般的装束，头上戴着一副醒目的独眼面具。这才是对方的真实身分，只是相较之下，『赫龙』更喜欢他平时那副亲切的书生形象。

反过来说，『骑马斗牛士』一直以来都是违反不喜欢将真实面孔展露在他人面前的习惯，勉强与『赫龙』和黑姬接触——他的目的是什么？『赫龙』心里怀抱着满满的疑问，对『骑马斗牛士』显露出警戒的态度。『骑马斗牛士』不由得苦笑。

他卸下面具，露出那张『赫龙』熟悉的俊俏容貌。

接着，他摘下雨衣附的帽子，露出了那一头马尾。

『不愧是「赫龙」小姐，看来我的演技很早就被你识破了呢。其实我还满努力乔装成一般民众的。』

没错，『骑马斗牛士』就如同『赫龙』一直以来所猜测的，是『黑船』的人。『赫龙』为了藉助这个异国势力所拥有的超凡科学技术医治黑姬——只好厚着脸皮直接找上了『骑马斗牛士』。

她甚至做了最坏打算，即使以暴力威胁也要强迫对方帮忙。结果出乎意料地，『骑马斗牛士』不仅很乾脆地承认了自己的身分，还允诺会全力协助『赫龙』。

他很快地安排马车到她们住的地方将黑姬载走——带回到原本外人禁止进入的『黑船』内部，而且还将『赫龙』带了进来。

马车车窗装了遮罩，因此『赫龙』不知道马车究竟行驶在什么路线上。不过『骑马斗牛士』有告诉她，他们来到佔据了长崎湾的『黑船』舰队旗舰内部。只是这里丝毫不显摇晃，实在不像是在海上，而此处的异国文化氛围也让『赫龙』的心绪无法平静下来。

她就像是来到异地的猫咪，全身的毛都在警戒中竖起来。

她以异国语言对『骑马斗牛士』说道：

『虽然你极力想要乔装成一般民众，不过那种不协调感是藏不住的。而且，我也对你做了不少调查，包括跟蹤……虽然这方面并不是我的强项。』

这类情报搜集工作是她仰慕的姊姊『丝妃』的得意技能。

话虽如此，『赫龙』一直跟在『丝妃』身边，早已看惯了她的作法——要模仿也不是什么难事。

除此之外，『赫龙』没办法如此坦率地相信一个人。她的立场是如此，性格也是如此，这让她一直怀疑『骑马斗牛士』亲切的表现背后是否存在着什么特殊意图。

『再说，「电姬」以她的本名跟我们接触也是很大的失误。「黑船」向大阪城城下町扔掷了陨石，而「电姬」正是「黑船」女王的名字，虽然内陆的情报不容易传递到出岛这块土地上，不过人民的嘴是堵不住的。「电姬」这个名字非常响亮。』

『因为「电姬」大人并不擅长说谎嘛。我们认为，与其拙劣地隐瞒身分，不如堂堂正正地行事比较好。当然，我们也期待没有人会相信年幼的「电姬」大人就是「黑船」的女王就是了。』

『换句话说，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隐瞒嘛？』

『赫龙』开口的同时，两眼也直视着一脸困扰的『骑马斗牛士』。

『如果你们是想要眶骗我们，并且加以利用的话，应该有更多更好的才对。是你凭着自己单方面的判断，决定要跟我们接触的吗？毕竟你们的行动实在是毫无章法，根本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我不觉得是「黑船」这个组织所做的决策。』

对方若是想利用『赫龙』和黑姬从事不法的企图，那么将『黑船』的首领——这个组织的核心人物『电姬』暴露在两人的面前，实在是没有任何意义。在如此危险的行径下，『骑马斗牛士』和『电姬』根本得不到什么好处，可说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难道这位『黑船』的青年——纯粹只是为了让『电姬』交到同年纪的朋友才这么做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的性格未免也好过头，简直就像笨蛋一样了。

因为对他这股善意抱持着一丝希望，所以『赫龙』才会厚着脸皮找他帮忙，寄望就连医生也放弃医治的黑姬，能在『黑船』所拥有的超凡科学技术之下，找到救命的方法。

于是，『赫龙』跑遍了整座长崎出岛寻找『骑马斗牛士』。而『骑马斗牛士』也即刻出手相助，在黑姬绝命之前将她搬运到了『黑船』的旗舰之中。

儘管现在还不能安心——但『赫龙』已经精疲力竭地靠在船舱的墙壁上。

『谢谢你——这份恩情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赫龙』打从心底怀抱感激。

已经重新戴上独眼面具的『骑马斗牛士』摇了摇头。

『这只是小事情罢了。倒是你愿意找我帮忙，我觉得很开心。不过，有件事我有点在意……事关黑姬的病情，她搞不好……』

『骑马斗牛士』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他顿了一下之后才又开口说道：

『我去看一下黑姬的情况，请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有件事我想调查一下，没事最好，但我们「黑船」也不是所有人都团结一致的。也许有人心怀不轨也不一定。』

『待会儿能告诉我，你担心的是什么情况吗？』

听到『赫龙』这么问，『骑马斗牛士』真挚地点点头。随后便迈步朝着载着黑姬的担架被推去的方向移动。

『赫龙』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样真的好吗？

可是，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够拯救黑姬的性命。儘管如此，她总觉得自己彷彿漏看了什么重要的问题，心里觉得非常不安。彷彿某种谜一般的命运丝线牵引，蛮横地将她们跟『黑船』牵扯在一起……

『赫龙』浑身发抖，双手交握地摆在胸前，宛如祈祷一般。

若是黑姬能够因此而得救——其他问题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就在她这么想而整个人鬆懈下来的那一瞬间——一股致命的冲击忽然窜入了『赫龙』的体内。

☆☆☆

『赫龙』看到自己的腹部长出了异样的东西。

那是一把血色的刀刃。

它轻易地由『赫龙』的背部刺入，先是贯穿她的身体再由前方穿出体外。那把染血的刀刃尖端有如生物一般向上提起，闪耀出金光。

「…………！？」

太大意了。『赫龙』慢了一步才发现自己遭人偷袭。

她将黑姬交给『骑马斗牛士』，并且目送对方离开，就在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喘口气的那一瞬间，她却忽然遭人偷袭了——别说是迴避，她甚至完全无法反应。在这股冲击和剧痛所带来的颤抖之中，她这才发现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

仔细一看，那把细长的刀刃是划破『赫龙』背后的白色墙壁而穿出，连同墙壁一起将她贯穿的。这一刀伤及了内脏，将血液由体内带到了她的口中，『赫龙』将这一口带有浓浓铁鏽味的血水从嘴里吐出。

「呜咕——」

她咳出了鲜血后，伸手想先把刀拔出来——

就在那一剎那，墙壁忽然迸出裂缝。有人一脚踹破了被染血的刀刃刺穿而变得脆弱的墙壁，沖入了『赫龙』所在的船舱区域。在崩裂的碎瓦砾和粉尘之中，兇手的身分一时难以辨别。

『赫龙』身上还带着刀刃，整个人向前扑倒。不料刺穿她腹部的刀刃竟像之前一样自行动了起来，接着插入地面将『赫龙』钉在地上，令她动弹不得。

这时候，一脚踹破墙壁，同时将『赫龙』踹倒在地上的入侵者——忽然发出犹如怪鸟一般恼人的声音开口说道：

「唉呀～唉呀唉呀唉呀！」

声音的主人是一名让人觉得非常不舒服的女性。

她的年纪跟『赫龙』差不多，还处在可以称之为少女的年纪。

身上则是穿着款式有点旧的『大奥』制服，由于随处都有不自然的破损，以至于底下的内衣都露出大半了。她将那一头如同褪色的樱花色头髮，以非对称的不协调方式绑成了左右两侧的双马尾，光是看到那副形象就足以挑起他人内心的不安。

女子单手持着以异样的长度贯穿『赫龙』的血刀持柄，带着一阵狂笑睥睨着『赫龙』。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呢——」

随后，她优雅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乃『黑船』的高层干部——负责外交的大臣『百』。今后还请你多多指教啰？我们要好好相处、好好相处喔！」

相较于下流的言行和表情，从她口中吐出的却是有如贵族一般的语气。这名女子的一切都是如此不和谐、不自然。

此时，她手上的血刀就有如弦乐器撩拨般，缓缓地弹动了起来。

翻搅着『赫龙』的伤口，让她痛苦不堪。自称为『百』的女子则带着从容的余裕在一旁注视着。

「能遇见你真是荣幸呀，真的——我开心到想跳起舞来了！你不这么想吗？」

『百』一个转身，腰上的裙子翻了一圈的同时，她也有如舞蹈般向前跨出脚步。

对方的外貌和声音都让『赫龙』联想到某个熟悉的人物，然而——她现在没有閑工夫想那种事。『赫龙』对于自己沉溺于和平的生活感到羞愧，即刻摆出了临战态势。

不过她也只能用手撑起身子，以兇恶的眼神奋力瞪着眼前的敌人而已。总觉得体力彷彿正以插在腹部上的血刀为中心逐渐消失。那把刀正在吸取自己的生命力……？

「嗯、嗯～♪」

自称为『百』的少女彷彿喝了酒一般，带着脸上的红潮，挑逗地扭动着身体。最后甚至亢奋地将手中的血刀贴到自己的脸颊上。

「啊哈☆这阵子不管做什么都不顺遂，害我都快要失去作为一名刺客的自信了呢——什么嘛～原来只要动手去做还是办得到呀！」

儘管拥有成熟的美貌，却发出了充满孩子气的嚷嚷，两者之间有着极大的落差。

『赫龙』觉得自己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而且也对贯穿腹部的那把血刀有印象。总觉得，它好像是一把成对的武器——可是现在却一时想不起来。幸福而平庸的日子过太久了，感觉过去在『大奥』那段凄惨的记忆已经离自己很遥远。

她为此而感到羞愧。

很深刻地体认到自己变弱了。

『丝妃』的亡魂一定正在黄泉之下哭泣吧。

『赫龙』自嘲地扬起了嘴角，将从咽喉中涌上的血水和唾液一同吐出体外，再度以肃杀的眼神瞪着『百』。

「你——」

「唉呀～你还有办法说话呀？真是顽强的家伙！」

『百』瞪大了眼睛，带着不耐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大奥』的人怎么都是这副德性，每个人都强得不像话，真是麻烦死了——像是那个『银狼』跟『独角』，我根本都还没有伤到她们，就让她们跑了。唉，亏她们看起来还满好吃的呢……」

『赫龙』听到『银狼』这个名字立刻有所反应。

那是她的宿敌……不对，是杀死敬爱的『丝妃』的兇手，也是她的仇人。

「哎，无所谓啦——反正已经确定可以得到我要的主菜了嘛。只要结果是好的，其他的事情一点都不重要，你不这么认为吗？『赫龙』小姐？」

「不要随便叫我的名字。」

『赫龙』开口吐出了恫吓的话语，但眼前的状况却非常不利于她。

一来，对方已经抢得了先机。再者，贯穿腹部的刀刃也在她体内变形，布满了锐刺，已经无法拔出来了。要是勉强拔出刀刃，腹部恐怕会连同内脏一起扯破吧。

身上的痛楚儘管迟了一些，但确实唤醒了『赫龙』的战意。虽然她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对方肯定是敌人。既然是敌人就要打倒，以愈凄惨的方式愈好。

『赫龙』体内的魔物猛然发出愤怒的咆哮，体温也逐渐升高。

这间纯白色的船舱之中，开始漫布着『赫龙』吐出来的炙热气息。

「你到底是谁——我可没时间陪你玩游戏……」

「唉呀～怎么说出这么冷淡的话呢？」

『百』依旧是那副令人难以捉摸的轻佻态度，保持着安全距离凝视着『赫龙』。

「你不记得我的头髮颜色了吗？难道你忘了？也对，一时兴起践踏过的路边野花有谁会记得嘛？不过，我是不会忘记的——哎～我终于见到你了！我一直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呢！」

「我并不认识你——」

「唉呀，是这样吗？」

『赫龙』说的话似乎让『百』气愤难耐，只见她焦躁地抓了一下自己的头髮。

「我想也是，当然是——毕竟我也离开这个国家好一段时日了。」

她脸上的表情缓缓沉了下来。

接着，喃喃自语着：

「樱已经失去了一切——既然如此，我就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我的故乡被焚毁，所有东西都被夺走了，这件事我说什么也不会忘记的。就让我将你的哀嚎与痛苦当成祭品，送到那个世界当作凭弔吧！」

『百』的双眼发出耀眼的光芒，以脱序的姿态继续说着。

「希望你，不要做太多抵抗——这毕竟是在船舱里面嘛，要是开了一个洞可是会沉的。我想你也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吧？」

没错，黑姬还在船上接受治疗。

要是『黑船』沉了，黑姬也危险了。现在就好像有人质在对方手上。

状况糟糕到不行，再加上——

穿过『赫龙』腹部的刀刃正不断伸长，有如一条蛇一样攀上『赫龙』的身子，紧紧地将她缠住。手脚、丰满的乳房，还有脖子都被紧缚住……那是有着刀刃锋利切口的绳索，将『赫龙』的身体割得皮开肉绽，渗出鲜血。

『百』颇为满意地凝视着『赫龙』被捆绑得无法动弹的模样。

「呵呵呵，人称广域破坏型武器，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女人——『赫龙』，被人偷袭时也是一副狼狈的模样呀？还是说，是我太强了呢？」

她脸上再度露出了宛如稚子般的得意笑容。

「好了，这下子该怎么办呢？看这情况要煎要煮，应该都随我高兴了吧——要我狠狠地拷问你一番吗？还是你比较喜欢这种方式呢？」

血刀的前端摆出了淫猥的动作，在『赫龙』的股间蠕动。

面对如此屈辱的挑衅——『赫龙』只觉得很困惑。

这个叫『百』的女人散发出来的莫名恨意是怎么回事？对于『赫龙』来说——过去的人生绝不能说不会遭致他人怨慰。

毕竟，她一路走来都是以相当偏差的方式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