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像梦一样，大概就是梦吧。毕竟自己站在自己眼前。

地点是宇宙船驾驶舱。仪器和监视器并列，中央是纱窗。

但纱窗对面不是宇宙空间而是眩目的光之世界。

「不会吧喂，意识收束系居然是负值！？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故吧！要被留在Area·Skuld了。难不成要我变成星屑吗！？」

迁怒似的用拳头锤着仪器。

「是杰拉尔德那混蛋乾的好事吧……可恶，做替补还不满足吗」

拓人『啊……』的想通了。

眼前的不是自己——樱井拓人。而是罗伊·格莱弗斯。

真是不可思议的梦。

拓人变为只有意识的存在浮游于驾驶舱内。而罗伊少尉凝视着仪器和监视器。

「姑且，好像是能开启虫洞……但无法确定位置係数。完全不管这边的时机吗……充其量会在回到正常空间的瞬间坠落」

听到他的说辞，不由自主理解了现状。

这恐怕是星间输送机坠落前发生的事。这之后，输送机坠落月球，不知何时发生未来转生，然后拓人就会和伊莱克特相遇吧。

罗伊少尉呼的叹了口气。

长久的、深沉的、宛如拧出灵魂般的深长叹息。

「真是，我的命运也就到此为止吗。嘛……也就这样。狠狠的杀戮、破坏，苟活至今。终于也轮到我自己了」

抬起头，深深的陷入坐席。缓缓眯起眼，

「……换个角度想这也算好事。不用再拿起武器。不用再杀人。终于……能结束了」

不知何时，好像附身的恶魔褪去了一般变得安稳起来。

就像终于结束长久漂泊的旅人。

心情複杂的拓人不禁嘟哝。

「『……能不能想办法和罗伊少尉说上话呢』」

刚说完就大吃一惊。自己的声音正迴响着。

而且是从罗伊少尉胸口的蔷薇别针传出。

「嗯？战术兵装AI在自言自语？应该并不具备这种机能啊……」

看向胸口的罗伊少尉皱起眉。拓人颇为慌张。

「『不，那个，对不起。不知不觉就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没发出指示擅自启动思考程序了？……不，罢了。Area·Skuld内的物理法则与正物质宇宙不同。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这拓人才突然想起杰拉尔德说的话。

用于空间跳跃的亚空间——Area·Skuld内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很暧昧。

时间『由过去流向未来』是正物质宇宙的宏观原则。其概念变得稀薄的话时间『从未来流向过去』也是可能的。

若是拓人因为某种理由彷徨到Area·Skuld，那这就不是梦——眼前的罗伊少尉说不定是真货。

「『听我说，罗伊少尉！我们在这之后……』」

自己都不知道想说什么。即使说出未来的事情也未必能对现状造成什么影响。即便如此也还是想和他交谈，但是拓人的话语被舒缓的声音盖过。

「就在刚才，做了个梦。只一瞬间失去意识梦到了」

他的声音非常安稳，充满已知死期将至之人的豁然。

「大概是我现在主观时间更加未来的事情吧。我摆着简直就和孩子一样的天真表情和月球的公主相遇了」

「『那是……』」

「那恐怕不是我。是其他的某人。但是……看上去真的很开心。真是个好梦」

拓人语塞了。什么都说不出口。罗伊少尉阖上眼帘，继续说。

「那个公主……想必是人工智慧吧。真是不可思议，我是为了破坏次元重力炉前往月球的。歼灭人工智慧也是任务内容。但却和歼灭目标关係和睦的走在一起。看着那样的自己，不禁时隔多年笑出来了」

用指尖戳了戳别针。

「那人……是你吧？」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罗伊少尉一开始就没期望回答。举起自己的右手，紧紧的凝视着。

「我从懂事开始就一直身处战场。满脑子如何效率的屠杀敌人活到现在。这具身体沾满鲜血。但是这种身体却也能露出那种笑容、被戏弄、喜欢上某人。自己会和恋人一起欢笑什么的想都没想过啊」

「『我……和那个女孩并不是恋人』」

「是吗？但你喜欢的吧？那个公主」

「『……。我……』」

话语含混不清。但还是鼓起勇气询问。

这一定是只有这个人能回答的问题。

「『我是您的赝品。这样的我，真的有资格喜欢上她吗？』」

「你才不是什么赝品」

充满热情的话语。

那份热情笔直的贯穿拓人胸口。

「你是这么对那公主说的。『绝对守护住』。那不是我会说的话，而是你的。那份誓言毫无疑问是你的吧？」

捲起感情的漩涡，不知道该如何编织成话语。

就在这时，纱窗对方突然有光芒弹射。

前方开启了空间洞穴。

直觉到那就是虫洞。穿过那儿就会回到正常空间，而这机体也会坠向月球。罗伊少尉……一定会死吧。

拓人想告诉他危险。但别针被坚实的手抚摸，阻止了拓人说出口。

就像在说没关係似的，他的双瞳中已经看透一切。

「我只知道破坏和杀戮。从来都没尝试过去守护什么。但是你们在最后给我展现了这样的梦。即使我的人生毫无作为，若是这具肉体能帮到你们……那就不是毫无意义。我有这种感觉」

他笑了。就和鼓励弟弟的兄长一样。

然后星间输送机即将穿过虫洞。

这虚幻的邂逅，也要伴随着他的人生一同结束。

「听好，小鬼就别想複杂的事情。答案是很简单的。击垮会妨碍你的所有东西。我的肉体会拼上一切帮助你」

「『罗伊少尉……』」

穿过虫洞。群星在漆黑的宇宙中灿烂发光。

能明白他的意识情报正在逐渐消散。

与此同时拓人也被拉嚮应处的地方，『过去的自己和谢莉的情报』则从彼方而来。

罗伊在最后的瞬间笑着。声音已经听不到。

从未守护过什么的青年。

铭记着他的后悔和希望，缥缈的梦宣告结束——

☆★★★☆★☆★

月面都市中枢·中心塔。通称宫殿。

从那顶端能看到难以置信的光景。

牧草地带燃烧着爆炎。生物建筑悉数倒塌，风车的风叶所剩无几。地面被剜去，俨然一副地狱绘图。

造成这惨状的是巨大战舰般的宇宙船。

突破能量领域，正滞空在牧草地带上方。

塔顶端能看到伊莱克特和西尔维娅的身影。

拓人离开宫殿后就从粮食装置的方向感知到了高出力的能源反应。感觉到强烈晃动后的二人来到顶端就看到这幅惨状。

西尔维娅手撑着银边栅栏，嘴唇颤慄。

「那是人类的宇宙船。通信中提到过的攻势机动舰。难道拓人阁下也一起……」

「不可能！拓人大人绝不会破坏月面都市的……」

伊莱克特立刻否定。但西尔维娅无法接受。

「拓人阁下一出去攻势机动舰就出现了，紧接着牧草地带就遭到轰炸。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拓人大人说过会保护我们！」

「那所谓的拓人阁下还会回来吗！」

攻势机动舰在争论中启动加速器，开始靠近宫殿。

炮塔的热量同步上升，感知到这的二人面露紧张。

「用机械卫星！就算没什么大不了的武装，至少还能撞上去……」

西尔维娅打算髮出光粒而梳过髮丝。

但却被伊莱克特阻止了。眼眶中浮着泪花，迫于西尔维娅的威严颤颤巍巍的说

「不可以，西尔维娅。绝对不能……对人类先生动手」

「但是……再这么下去所有人都会被抹杀哟！？」

机动舰已经到达庭园。伊莱克特表情僵硬的点头。

「我去尝试谈话。只要心怀诚意，对方一定能理解我们的」

「说什么蠢话！？ 人类是来破坏我们和重力炉的！？公主大人也在地底听到了吧！？ 那还——」

西尔维娅没能说下去。伊莱克特突然抱住了她。

「谢谢你，西尔维娅。一直都这么帮助我」

「公主大人……」

「但我们是月之少女。我们是为人类先生而生的。这对警备机器人来说也一样吧？不要为了我独自承受痛苦的抉择」

「……太狡猾了。明明一直都是个废物，偏偏这种时候这么像个公主大人」

西尔维娅轻轻放开公主，点头答应。

「只放出一架机械卫星噢。就用那一架送公主大人到机动舰」

「谢谢你。对不起，我总是说些任性话」

「真的是啊……不过算了。多亏有公主大人在我们才能重启。无论何处都会追随您的」

向其他月之少女传达完现状，指示她们撤离宫殿。

同时，西尔维娅操作庭院的喷泉分裂，展露出内部的射出口。从中出现的是全长约4米的机械卫星。

卫星本体呈铁质的星星，其四周迴转着用于喷出空气的环。卫星上升到顶端后，伊莱克特飞跃上星星的尖端——即倾斜的天线处。

眼睛注视着已经迫近宫殿上空的机动舰。

「我走了，西尔维娅」

「一路顺风，公主大人」

机械卫星的环开始转动，产生浮力一口气上升。

清风抚过金髮。风景远去，瞬间靠近漆黑战舰。

全长约莫有500米。

舰尾部有四对羽翼，船首配有无数炮塔。船首大部分都为了进行小型机弹射而设置着弹射器。其左右也同样配有炮塔。

中央耸立着黑塔状滑动式三段舰桥。构成配件各处附有不停闪烁的航空灯。

似乎装有军事用电子迷彩，感测器也无法看到内部。

机械卫星上升到攻势机动舰正面估算着距离悬停。站起身的伊莱克特双手交握，祈祷似的向舰桥部分搭话。

「我是月面都市的月之少女，名唤伊莱克特·玲·戚风利忒！拓人大人……不对，驾驶这艘机体的大人，能否给我谈话的机会！」

没有传来回答。

更甚者，机动舰加快速度一口气缩短相对距离。

通信中传出西尔维娅的吶喊。

「『公主大人，要撞上了！快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