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看着义兄的后背。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是从彩色玻璃外射入的微弱光线的影响,还是十年的岁月让记忆变得暧昧了?回忆有些模糊不清。并非宛如作梦般的暧昧,而像是在摩擦似地逐渐消磨掉落。
十年前,礼拜堂——十字架之前,义兄的背后。
并排的座位,紫色的地毯,显得格外稜角分明的圣母玛丽亚画像。
窗外的树木上长着小小的柚子跟枸橘。
明明已经五月中旬了,但还是有些寒冷,紧盯着义兄背后的自己,嘴角飘散着白色的气息。
「舞弓。」
突然,比十字架姿势更端正、比圣画更神圣地祷告着的义兄,叫了自己的名字。在此除了两人之外没有其他人,即使有也是神或天使吧?总之,在没有喧闹异物的教会当中,义兄的声音清澈地回蕩着。
舞弓喜欢义兄的声音。每当他对自己说话时,舞弓就彷彿受到天使启示的少女一般因欢喜而颤抖。实际上也正是那么一回事吧?义兄是正确的、义兄是直率的、义兄是清澈的,义兄的确就是舞弓的天使。
舞弓一直想变成像义兄那样的人。
十年前,当时舞弓还只有六岁。有着白髮与深红色眼眸,当时她喜欢的还是朴素的衣服。
只有唯一一个义兄做给自己的链条吊饰在胸前闪着亮光。
义兄没有回头看向这样的自己,只是说道:「……丢了那把刀。」
刀——舞弓的刀。
六岁的少女紧抱着跟自己不搭的巨大日本刀,那是全长八十公分的华丽打刀。少女彷彿抱着布偶一般,紧握住收纳在漆黑刀鞘里的那把兇器。
舞弓用少女般口齿不清的声音,毫不迷惘地拒绝了。
「不要。」
「为什么?舞弓,兇器是会伤害到某人的东西喔。」
并非动怒也非斥责,义兄的声音只是有些悲伤。
那是慈爱地担心着舞弓,宛如天使一般的声音。
但是舞弓依然面不改色。
「即使是兇器,只要是为了保护某人而挥舞的话不就好了吗?哥哥。」
「就算会因此伤害到别人?」
「要是害怕会伤害到人,是无法贯彻自己的道路。能够不伤害其他人而前进的人,只有像哥哥一样无敌的存在而已。」
看似条理分明但又不通情理的顽固歪理,令义兄一脸为难地耸了耸肩,对着朴素的银色十字架小声祷告着:
「主啊,但愿舞弓的刀不会断绝其他人的梦想,或让其他人丧命。」
然后他招手示意舞弓靠近,两人一同重新面向十字架。透过薄薄的彩色玻璃,可以看见吸收阳光而闪耀着金色光芒的柚子果实正摇晃着。
舞弓用醒目的深红色眼眸静静地看向十字架。
「哥哥,我不会向神祈祷的。」
「?」
义兄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舞弓对他述说自己真正的心情。
「因为,要是今天跟神祈祷了,如果有一天,神变成障凝而阻挡在我面前时,就不能心安理得地砍了神不是吗?」
看到理所当然这么说道的舞弓,义兄看似愉快地笑了。在摩擦掉的记忆中,义兄那变得模糊的脸,不知为何,看起来也像是在哭泣一般。
他用温暖的大手抚摸着舞弓的头髮。
「舞弓很坚强呢。」
「是的,因为我是战士。」
舞弓理所当然地回答并背向十字架。两人的对话就在这边中断,舞弓的记忆也在这边中断了。就只有这样的记忆,没有什么意义,也并非发生了特殊事件的普通日常生活的记忆。
但是,舞弓却无数次地回想起这段记忆。
那个时候,自己不依赖神也不向弛祈祷。
从决定贯彻自己道路的时候开始,舞弓永不终结的战斗人生,或许在那时就已经展开了。
——温柔的义兄则是在那六年后死去。
***
作了个梦——常作的那个梦,并陶醉于只会撒娇的过去。
舞弓睁开眼并爬起身,在胸前用力紧握住双拳。
「……哥哥。」
舞弓挥开过去的残渣,将表情绷紧之后,掀开细心铺在床上的朴素羽毛被,从床铺上起身。
舞弓跟伊依睡在不同房间,她让伊依睡在为了义父跟义母偶尔会找人来而準备的客房当中。
游戏开始后的第五天。包括今天在内,距离期限只剩下三天,没办法悠哉地行动了。
昨天,在稍晚的晚餐席上,舞弓得知了伊依跟神对话过的事实,还有那似乎名叫恶灵的黑色恶魔。
舞弓仔细地进行柔软体操,接着俐落地脱下睡衣并换上制服。看来看去,还是这套服装最适合自己——蜘蛛网图案的头巾,无数银饰品,以及改造成类似和服裤裙般的裙子。
「今天一定要……」
她将刀挂在肩上,从喉咙中挤出决心。
「为你报一箭之仇……哥哥。」
舞弓明白自己正露出一脸想哭的表情,所以轻轻拍了拍脸颊。太没男子气概了!这样是无法跟那个冷酷的神战斗。
就在舞弓这么想时,从走廊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舞弓立刻摆出战斗姿势,她将手放在刀柄上,朝着门大叫:
「什么事!」
「小舞小舞小舞不得了了!」
拉门像要被撞飞似地打开,站在门外的是穿着睡衣的伊依。她晃动着尚未绑起来的黑髮,脸色苍白地叫着不得了的大事。
「小梅子她不见了!」
***
「影~~文,来~~玩~~吧~~」
少女尖锐的声音彷佛要传达到天上一般地高声回蕩着。
「您的朋友在呼唤您呢,主人。」
「就算地球毁灭也当作没看到。」
「遵命。」
女性这么应声,只见女性跟少年静静地进行着对话。一方是暗宫血影,另一方则是影文。天真无邪的少女声音划破他们悄悄低喃着的谈话声,回蕩在早晨的天空之中。
在古顷怪造高中的西北方,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学生宿舍——「空蝉舍~在你变成玩偶之前~」,住在那宿舍附近、非常普通的小三学生御剑真子,正大声叫着影文。那音量甚至让停在树上的小鸟们慌忙飞离,而且时间正逢早上,没有早起习惯的住宿生们也带着一副发生什么事的表情醒了过来。
「我~~说~~来~~玩~~嘛!影~~文!」
「……主人,您朋友的音量越来越大了。」
「小孩子的肺活量是无限大的吗……真是烦死人了。」
绑马尾的娇小少女不停拉扯着上了锁的门把,她拉高音量大叫:
「影~~文~~」
「吵死人啦!」
影文终于再也忍耐不下去,他打开被封印住的门扉,朝着玄关跑出去。其中一名住宿生,也就是一脸刚睡醒表情的魅神香美从螺旋阶梯上探出头来,揉着眼睛并问道:「……怎么?空袭?」
影文无视她,挥了挥血红色的披风后,将玄关的锁打开。
瞬间,大概是因为门把突然没了抵抗力,真子发出奇妙的「唔咿!」声,并整个人跌向后方。影文反射性地伸出手,支撑着少女比自己更瘦小的身体。
「小心一点,这样很危险。」
影文将语调换成跟年纪相符的少年语气,一脸无奈地跟真子说道。真子虽然被影文所救,但他却不满地鼓起脸颊,说着「真是的~~」并挥开了影文的手,硬是将身体拉回了原来的姿势。
「你这样不行啦!真子一叫你,就要马上过来才行啊!都是你害的,我才会差点跌倒!影文你这个笨蛋!」
影文的眉头颤抖抽动着,从外面射入的阳光让他露出刺眼的表情。他讨厌太阳,自我主张强烈而且又热又刺眼又烦人,这点真子也一样。这个少女——住在附近的小孩御剑真子,不知为何会像这样偶尔尖叫着现身,强硬地拉着影文出外游玩。
真子摇摆着橘色裙子并举起了手。
「天因为是学校创立纪念日所以放假喔!」
「是喔。」影文的反应相当冷淡。
因为真子的尖叫声而惊讶地聚集过来的住宿生们,也一副「什么啊,原来是真子妹妹啊」的表情,各自折回自己的房间。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
真子像往常一样,握住影文比一般人冰冷的手。
「那我们走吧!真子今天可是为了影文拒绝了江美子的邀约,把预定行程空下来的喔!你要感到荣幸。影文真是个幸福的人呢!」
「……」
虽然不知道那个江美子是谁,但影文认为她应该态度再强硬点地邀请真子。为什么自己必须这么可怜地跟人类小孩一起玩?影文这副外表只不过是由于力量变弱的暂时性现象,其实他远比真子还要年长好几倍。
所以才感到疲惫。
跟天真无邪的真子待在一起,实在非常疲惫。
「唉呀—真子妹妹,早安。」
就在影文露出了绝望的神情时,血影一声不响地出现,并拉起裙子打招呼。影文认为没有必要对小三的学生这么礼貌而瞪着血影。
真子瞬间僵住身体,她挺直了背紧张地说道:
「啊、血、血影小姐!您今天也——今天也很漂亮!」
「谢谢,真子妹妹今天也很有精神呢。」
「……喂,血影,别閑聊了,快赶走这个小鬼。」
影文小声地跟血影说道,但血影只是保持优雅的微笑并摇了摇头。
「不,影文大人偶尔也该——影文也该晒晒太阳才对。要是整天关在房间里可会觉得郁闷,而且您正感到无聊对吧?」
「……」
总觉得血影最近突然变得比较叛逆,是自我意识开始发展起来了吗?虽然不知该高兴或愤怒,但实在很棘手。改天得好好指导她一下,让她知道谁主人、谁是僕人。
就在影文想着这些事时,真子跳下有高低差的玄关,摇晃着挂在肩膀上的包包,大声叫道:
「就是说啊,快点快点!影文你快点!要走罗!真子已经等不及了!太阳在呼唤着真子!哈~~利路~~亚!」
真子边唱边跳,并开朗地走着。影文叹了口气,像是在找藉口跟血影说明似地小声低喃道:
「……真没办法,反正我也难得进行了游戏的特训。」
「是的,请您路上小心慢走。」
呵呵——血影看似幸福的笑容,让影文莫名地厌到不快。
***
梦追坂的商店街就在古顷怪造高中附近,因此附近居民在买些小东西时,经常频繁地利用这条街。十字路口以被酸雨毁容的伟人像为中心拓展开来,沿途并排着四处可见的普通商店,诸如花店、蔬果店、书店以及麵包店。
一对少年少女正兴高采烈地走在这样的城镇上。
「所以说啊,江美子她真的很过分……你有在听吗?你有在听吗?影文你~~~有~~~在~~~听~~~吗?因为有人买新衣服给她,她明明都穿来跟真子炫耀了,却打死不肯让真子碰耶!江美子根本没把真子当朋友嘛!」
「……不,我想应该是让你碰的话,你就会把衣服的布料给扯破的关係。」
「我才不会弄破呢~~~我不~~~会弄破!」
真子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用尖锐的声音大叫。影文一脸困扰地按住耳朵,看着忙碌工作的店内职员,还有一脸愉快走着的客人身影。
从小孩子的身高来看,那是感觉会无限延伸下去的漫长商店街。设置在各处的圆形时钟,看起来就像是在观察着路过人们的巨大怪物的眼睛。天空高高在上,风中搭载着各种香味,而越来越强烈的阳光果然还是很刺眼。
「所以说啊!你有在听吗?」
真子用力拉了拉影文的披风,硬是将他转向自己。影文甚至开始感到头痛了,他试着像恳求般地以低姿态说道:「我说啊,你能不能再稍微小声点说话?」
「啊~~好漂亮!」
无视吗?
真子活泼地晃动着马尾,整个人紧贴在服饰店的陈列窗上。路人慈祥地看着这般天真无邪的真子,但让人感到不愉快的是,在一旁的影文似乎也被当成真子的同类,因而偶尔可以听见类似「小孩们真可爱呢」的话语。
——俺才不是小孩!
「吶、吶,影文这很漂亮吧?唔哈,真厉害!」
「……」
只见橱窗里装饰着纯白的结婚礼服。虽然影文不是很清楚,但这似乎是女性在结婚典礼这个人类特有的仪式当中所穿的衣服。他在电视上看过,设计师感叹希望举行不花钱朴素婚礼的人增加,会买结婚礼服的人越来越少,生意实在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