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A:「本日的谘询」(来自「不迷途的羔羊会」议事录)
〇谘询者:绵贯司(2年C班)
好、好久不见了(*1)……啊,不过,貌似也有初次见面的人,所以就容我先进行自我介绍吧。我是戏剧社的二年级生、绵贯司。请多指教了(*2)。
(*1)绵贯学长前来羔羊会谘询也并非初次了。
不瞒你说,「不迷途的羔羊会」值得纪念的第一起案件,正是与送给绵贯学长的普通情书相关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身为演员在私下里却容易紧张的绵贯学长,比起春季造访羔羊会的时候感觉放鬆了一点,这种有着微妙差别的既视感不知为何让人心情舒畅,真不可思议。
(*2)这么说着的绵贯学长,视线落在了接受谘询过后顺理成章地被会长留了下来参加羔羊会的春日同学。不是学生会亦非各类委员会成员的春日同学,自然没有出席上一回的谘询会。
面对中性美少年的绵贯学长投过来的温柔微笑,春日同学的脸颊微微泛红,低下了头。
这种时候前来打扰,实在过意不去。
那么,今天是——呃?和鹿野学姐(*1)最近进展如何……就算这么问我也……
嘛……总之,这期间登门造访了……
——啊、不,不对!家里还有弟弟妹妹的,什么都没干啊!只是被介绍给浅葱学姐的母亲而已!
……哈啊,真是的,请别抓弄我了……(*2)
(*1)这里指的是鹿野浅葱,即绵贯学长上一回的谘询会结束后,与绵贯学长交往的三年级女生。至于事情为何会演变至此个中有一大段故事,那方面的内容都详细记述在当时的议事录中。
(*2)面对笑嘻嘻地分别以糖果和鞭子似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会长和官野学姐,绵贯学长轻咳一声。该说真不愧是演员么,这一声简洁易懂。
今天的谘询,与上一回截然不同是关于戏剧社的活动的。
……是的,刚才东原学姐也提到过了,我必须得破解某位剑术家的必杀技。嘛,光靠这些也很难说清呢。
就让我按顺序一一叙述吧。
「好,演时代剧了」
听到鹿野千佳子学姐这么胡闹又强有力的断言,在我印象中是近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诚如你们所知,戏剧社的鹿野学姐并非社长却是社团的火车头,社员们似乎都已经觉得按那个人说的去做是理所当然的事了。有着每逢公演前都会为宣传和祈祷而穿着玩偶服四处跑这一癖好的她,那天的打扮是头部挂有一个上书「七难八苦」的哑铃的鹿。
为了弥补自身属校内最为寒碜的身高,她威风凛凛地伫立在社团活动室的摺叠椅上,从怀中取出一本文库本向大家展示并宣言道。
「读过这本书后我非常感动。为当今时代所遗忘的、行住坐卧真剑决胜,紧密而清冽地研磨精神的、男性们的世界。
不来把这部有骨气的作品搬上舞台,给暧昧的世态注入活力么」
那本书是名为『古十郎刀磨』的时代小说,据说是以真实存在的剑豪事迹为原型书写的娱乐作品。儘管是着作权业已失效的旧书,不过学姐在祖父的推荐下还是迷上去了。
我也拜读过,感觉挺有趣的。与个性丰富的对手们进行决斗的场面生动形象,很有看头。
主人公阿波古十郎不仅是强,还是通情达理的爽朗男儿,与可爱的外表相反颇有男儿气概的那位学姐好像神往于此。
因为社长的管野学长同样对时代剧有爱,所以『古十郎』的公演经过短暂的商量后就定下来了。
而问题,源于角色分配的阶段。
不管是我还是其他社员,都以为鹿野学姐想出演古十郎的角色,也觉得那个角色应该由她来担任。毕竟学姐的演技和体力都是出类拔萃的,演绎男性角色的经验同样丰富。
更何况,对三年级的学姐而言,这是在校内演出的最后舞台了。
可学姐想扮演的、却是古十郎的敌人·猎首之朝衡。
猎首之朝衡——本名藤浪朝衡。他是在全剧的最高潮与古十郎上演壮绝对决的最强之敌。
正如其「猎首」之别名,他是会作出残忍行径的坏角,却也因为冷酷虚无的言行而获得了一批粉丝。所以我能够理解学姐希望出演那个角色的想法。不过,由极端娇小的学姐、去扮演瘦削高挑的朝衡,不管怎么看都不合适。
与此同时,学姐指名由我出任来古十郎一角。
主角。而且是鹿野学姐直接的指名。我不可能不觉得高兴……然而。
我原本就不擅长动作戏,一直以来出任主演的角色大多是文弱青年或女性。由我这样的人去扮演精悍英雄型的古十郎实在不般配,这种角色分配不像是学姐一贯的风格。
担任监督的社长对此也有疑问,罕见地去询问鹿野学姐的真意。而鹿野学姐,则以反常的沉静声音答道。
「文化祭的公演,事实上就是我们三年级的引退。这样一来,在演员人数不多的二年级当中,成为主演的将会是绵贯吧。说白了这靠不住」
那时,学姐以强势的眼神看向了我。明明身材极为娇小,在学姐面前我却不禁退缩了。
「绵贯。你最缺的就是自信。虽然已经多次出任过主角,心理上却始终摆脱不了以前还畏首畏脚地跟在我和管野身后时的心态。
所以,就给你一个打败我的机会作最后的饯别吧」
因为学姐的话总是说得很夸张,所以当时我还以为那只是夸夸其谈而已。不过,详情一听……
就跟"字面上"的意思一样。
「为了表演,我细读了『刀磨』及其原型所在的剑客传记和相关资料,查出了藤浪朝衡的秘剑『负之太刀』的正体」
因为见识过它的对战者尽数被斩于刀下,所以猎首之朝衡的必杀技『负之太刀』的正体无人所知,是货真价实的秘剑。
而小说『刀磨』,则在古十郎和朝衡展开决斗的前一刻、紧张感被提升至最高潮的一幕中嘎然而止。书中有提及古十郎对『负之太刀』的一些猜测,却没有说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
儘管发表当时毁誉参半,我个人还是挺喜欢这个具有独特迫力的结局的。不过,直到最后为止『负之太刀』的正体都扑朔迷离。
就连文库本的解说也是『明明使用者如此活跃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暴露正体,作为小说中的剑法实在罕有』。然而鹿野学姐却根据原作和相关的文献解读了这一谜之剑技。
一般来说这很可笑对吧,不过学姐聚焦至表演上的集中力绝不寻常。而且,虽然没有向我明示,但能验证学姐推理的资料似乎为数不少。
「绵贯,你就代入到古十郎的角色中去,找出『负之太刀』的正体和攻略方法。然后,与我比试并破解它吧。
在史实中,古十郎赢了身为藤浪朝衡原型的人物——换言之,你要成功演绎古十郎,就得打败朝衡,成为无人能敌的无双主角。
否则,一旦你输给了我,就会被撤掉主演资格,由其他人取而代之」
——因此,我不得不破解学姐——藤浪朝衡的必杀技(*1)。
(*1)这时,绵贯学长滑溜的眉头被忧愁压弯了。
……不过,老实说我束手无策。感觉自己还是无法胜任鹿野学姐所追求的古十郎一角。
原因之一,是穷极学姐交付于我的资料也对『负之太刀』的正体毫无头绪。
儘管我已经将让学姐导出『负之太刀』正体的资料全部过目了,但没办法将其吸收。本以为没有剑术素养是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所以找来了诸如『日本剑术』的入门书等资料进行了参考,却依旧一筹莫展。
而原因之二,则是我自身资质的问题。
研究资料的同时,鹿野学姐还借用竞技场的一角与我进行剑道的练习。由于前任社长嗜好剑道的缘故,学姐似乎早已接受过类似的训练。
不说话的时候犹如妖精一般的学姐被土气的竹刀和防具武装好的样子,真是洋溢着田园风的可爱……然而,我却连一记反击都做不到就被一顿痛殴,区区半小时后已经站不起来了。
实话说,即便有经验上的差距,我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单方面地痛击。……虽然外表是这副模样,不过中学时期我曾到空手道的道场学习,就算没有练出成果至少也提高了基础体力。单就肺活量和耐力而言,可不逊于同门的宍仓(*1)。学姐的运动能力再高,也总不会一直落后挨打……原本我是这么想的。
不过,归根结底,在向来性格冲动、在众多的舞台上上演过武打戏的学姐的霸气面前,我完全是无力的。涉及到体力之前,在本能的层面上已经被捕食了。
(*1)这里指的大概是二年级的宍仓学长。他是不属于任何社团却在体力测试的综合成绩上位居学年首位的名人。
虽然有受过很多社团的邀请,不过他都固执地拒绝了。想必是有什么缘由吧。
……基于以上原因,现在的我胜过学姐的可能性近乎为零。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想赢。
要说为何的话,我觉得学姐之所以提出这么胡闹的提案,一定是为了我们这些后辈。
体型不受上天眷顾的同时却有着特异的演技和运动能力的学姐,在地区的演艺比赛上亦多次得奖,至今依然是社团的领头人物。因此学姐面临引退的事实,使得我们的不安在无意识中逐渐膨胀,而学姐正是察觉到这点才出此下策的吧。
若是我能胜出,便可以拂去那种不安,更重要的是前辈们就能无后顾之忧地离去。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响应学姐的期待(*1)。
刚才所列举的两个问题中,关于体力和思想準备方面的只能由我自己想办法去解决。
因此,我希望大家能帮忙思考『负之太刀』的正体。
之后我会将必要的资料归纳一遍……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最终还是向前来戏剧社帮忙的东原学姐请求、能否在前去羔羊会的时候担任说明一职……所幸得到了应允。毕竟正如先前所说的,在舞台和练习以外的我不太会说话。
——接下来就拜託您了,东原学姐(*2)。
(*1)虽然现在正和鹿野(浅葱)学姐交往,但直到春天为止绵贯学长都一直暗恋着鹿野千佳子学姐。绵贯学长在这件事上的坚持,也许还包含了那方面的一些因素。
(*2)这么说着,绵贯学长朝坐在身旁的东原学姐低下了头。东原学姐一边回应「好了啦。我也希望小鹿野能舒心地毕业」一边从怀中掏出惯用的小扇子,啪的一声敲了下放在膝上的一叠複製纸。
她以圆润和深沉两者兼备的美声,开始讲述阿波古十郎和藤浪朝衡、这两名剑豪的坎坷故事——
〇说书人·东原史绘(3年C班)
好了。
今宵叙说的是从『古十郎刀磨』——本次成为主题的小说里将涉及问题的要点提取出来的特别编辑版。
羔羊会的诸位,请从这段话里考虑『负之太刀』的正体。资料的複製件稍后会分发,不过现在还是希望能潜心聆听——
首先就从我们的主人公、名为阿波古十郎之人说起吧。
阿波古十郎,乳名为兰太郎,号明镜斋。生为富裕地主的次男,兰太郎从小便因生性爽朗而站在周边年轻人之首的立场上,在十五岁之龄敲响了附近被誉为最强的道场之门。
道场最初以体格差劣为由看不起他,将其发配去烧洗澡水。其后,又被派去打发来访的修行者和踢馆的人,或者说是作为斗犬被推去进行比试,可比起去烧洗澡水他仍非常欣喜地接受这一职。
以这种形式持续与高手过招的兰太郎,不知不觉间登上了道场第一的宝座,不到二十岁便被授予目录并开始取古十郎之名。当时他所有的豪放性格在道场内广集人望,倾慕他的门生争相前去烧洗澡水。[注:日本武术界基本通过授予「切纸」、「目录」、「免许」三个阶段的证书或捲轴评定各弟子的水平。「目录」是通过修习所学到的技巧名称。]
此后,他还在各地流浪同时与众多剑客交手,且编组出名为墨心流的独创剑术,然而本次的重点在于古十郎的宿敌所以详情只能忍痛割爱。
请将其认识为充满人性魅力的正统派达人即可。
好,接下来是重点。关于挥舞着『负之太刀』的剑客、藤浪朝衡的故事。
朝衡比古十郎约长十岁。生为贫困农民家长子的他,纵使体格上得天独厚亦由于贫穷而显得过于瘦削,村民们似乎都以「骨头」等诨名称呼他呢。藤浪朝衡之名是很久以后才起的了,而农村时期的本名已经失传。
因为与生俱来的兇相,村里的孩子们每逢见到他都会哭道「骷髅啊」。可与那样的外表相反的是,他的性格颇为沉稳。就算被酒品极差的父亲拳打脚踢仍默默忍受。
甚至有一次被滚烫的水壶殴打颜面,受到了一段时间有一只眼睛无法睁开的伤,他依旧没有丝毫抱怨,为了父亲的酒钱努力工作,着实可嘉。然而个中亦有他的理由。
要说为何的话,那是因为「骨头」一旦无法忍受暴力,拳脚便会波及到他年幼的弟弟身上。只有天真无邪一直仰慕自己的弟弟,才是「骨头」瘦削衰弱的身心唯一的依靠。
好酒之余同样好色的父亲受到众多村民的憎恶,而那份恶意亦化作了「歪骨」、「烂针」等骂声落在「骨头」的头上。
但有一天,在「骨头」外出期间,醉酒的父亲不知因何缘由痛打自己的幼子。待到「骨头」回到家中,所见的已是倒在房间一角不再动弹的幼小尸骸。
暴怒的「骨头」用割禾的镰刀斩杀了父亲,将割下的人头丢到父亲的情妇家随即逃亡了。追到山里面的村民们,只能见到动作比起人类更像是蜥蜴一般、连夜奔逃的「骨头」的背影。
盛怒之际挥下的镰刀深陷父亲的头盖骨当中,无人能将其拔出。
「猎首之朝衡」的战慄,可谓始于这场弒亲的惨剧。
其后的十几年间,「骨头」的行蹤如坠迷雾。据闻是被恶质的浪人捡到了一边拦路抢劫一边磨练剑技,又传是混入了旅行艺人中学会了投剑的曲打。
总而言之,在以藤浪朝衡之名作为一位壮绝的剑客为人所知时,他已经与原来的「骨头」判若两人了。
高挑瘦削的身材一如既往,但只为杀人而生的肌肉像疙瘩一样在全身隆起,时常眯着的眼睛带有了不光是小孩就连大人都会为之破胆的兇相。
他拖着传闻被新阴流的高手所斩而变得不灵活的左腿,木杖时刻不离手的身影,反而造就了一种可怕的氛围将朝衡塑造得如同怪物一般。
当时,有传名为吾来经无的武者声名鹊起,被以爱好兵法而闻名的某地领主罗致为武艺教练。
吾来是本地的浪人,亦是和阿波古十郎一同钻研武艺的同辈。在被流行的疫病夺去了家人,经历过失意的流浪之旅以后,他最终重新振作以复兴故乡为目标而努力。面对来自领地的使者他欣然应允。
可是,原来担任领地教练的一伙对此并不高兴。这伙人认为吾来是障碍,于是委託受人钱财为人卖命的藤浪朝衡抹杀吾来。
朝衡埋伏在了吾来从道场对酒馆所经行的道路上。那是逢魔之刻,血色的夕阳摇曳不定,地点为草长过腰的草原正中。
「如此洗鍊的步伐,看来是吾来经无殿下」
「正是」
确认好来者的朝衡无言地将木杖丢到脚下,拔出了刀。他的宝刀,是出鞘之声都格外响亮、犹如钝器一样的大砍刀。
吾来马上便注意到了朝衡的左脚不甚灵活,道「虽不知汝是何人,但这只会平白断送性命」。可朝衡以略带斜视的脸水平摇了摇头,
「抱歉,需要钱。请死吧」
以如同从地底深处传来一般的声音强调道。这次是吾来摇头了。
「钱吗」
他也久经流浪,深知自己并非清白之身。于是并没有加以指责而是拔刀相对。摆出对準对手眉间的平青眼之型。他不愧是听声便能认出的高手,姿势毫无破绽。[注:平青眼,指剑尖指向对手眼睛的中段,通常是对付上段时使用。]
相比之下,朝衡将原本就极为沉重的刀高高举起,以无恙的右脚在前,不能活动的左脚在后摆出右上段之型。
仅只如此便足以骇人。吾来感觉到对手并不寻常,于是决定先保持距离观察一下情况,为此挪动了脚步——那一瞬间,朝衡行动了。
即便打算暂且退后,吾来也并没有放过被草绊住脚的朝衡所露出的空隙,当机立断挥出了全力的斩击。
「啊!」(*1)
连吭都没法吭一声,可怜的吾来经无在下一拍便被斩下头颅就此亡命。
(*1)这时,一直按下声音讲述故事的东原学姐忽然一声大喊,让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猛地一缩。虽然会长和宫野学姐不如说是身子前倾越发专心在听了,不过我的身体挺得直直的,和旁边的春日同学肩并肩靠在了一起。
第二天,吾来寄宿的道场门前放置了一个被钉住盖子的桶。
年轻的弟子惊讶地试着将盖子打开,只见里面的是从昨晚开始便失去蹤影的吾来经无的人头。看到这,弟子一下子被吓得魂飞魄散挺不起腰了。
注意到骚乱前来查看的道场主将吾来的头取出一看,就像是为了整理其临终仪容、将其被蛮力敲碎的额头遮住似的,
『吾来经无殿下
死于负之太刀 猎首之朝衡』
上面贴有了冻僵一般用笔写下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