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兰姆完全丧失了时间感。
从她双手抱头,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地板开始到底过了多久?
儘管感觉历经了永恆时光,实际上大概才几个小时吧。
天还没亮,走廊仍是一片漆黑。
口乾舌燥,已经流不出汗了。
身体虽渴求水分,但她已没力气站起身走到厨房了。
喀哒!——芙兰姆身后的门颤动。
门把喀嚓喀擦地不停被转动,门也一再撞击她的背。
「咦、咦?打不开,为什么?我应该没锁门啊……」
里头传来的是茵可的声音。
芙兰姆身体微微发抖。
该让开吗?
让开,和她面对面,然后怎么办?
嗯,这还用问吗。
茵可和在那间研究所看到的怪物是相同的东西。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哇!开了。咦?是谁在那里?」
离开房门前的芙兰姆以右膝跪地的姿势叫出噬魂。
「喀…」当她一握紧剑柄,便轻轻响起金属声。
黑色剑刃反射照进来的月光,发出阴森光芒。
「……哈……哈……哈啊……」
「只有呼气声。是芙兰姆吗?欸,不要不说话,出个声啦。」
脸部——是普通的,一如往常的茵可。
有条件?还是能自发性地变身?
不知道,一切都变得不再可信。
可是刚才看到茵可脸部成了肉漩涡,吐出眼球的那副如恶梦般的景象——是明明白白的事实。
赛菈失蹤了。
艾德和强尼恐怕死了。
奥缇丽耶也下落不明。
艾塔娜没有回来,米露吉特则消失了。
其他还出现了好几名牺牲者。
假如那些都是经由茵可之手做出的行径——
芙兰姆站起身来。
举起剑,往握住剑柄的双手使力。
再来只需往下一挥。
这样——她就会死吗?
不,假如她真的和那个相同,伤口也会旋转,不破坏核心就死不了才对。
核心在哪?心脏吗?还是其他部位?
为了弄清楚这点,首先得砍断她的身体——
(砍断……)
手臂在颤抖。
挥下去——理性拚命呼喊。
住手——感情再三制止。
到底哪边是正确的?芙兰姆并不明白。
「你在那边对吧?欢迎回家,芙兰姆。对不起喔,我好像睡着,醒来时已经在二楼了,是睡迷糊了吗?我从以前就常发生这种事,所以大家也骂我睡相太差了喔。」
「……呼……」
「唉唷芙兰姆,你想恶作剧吗?我耳朵很灵的,都听得见啦。像现在这么安静的话,甚至连心跳声也听得见喔。」
茵可用一如往常的语气和芙兰姆说话。
要杀了这孩子吗?又杀得了吗?
刚才看到的模样有可能和茵可是完全不同的人。
那家伙趁茵可睡着时现身且掉包,故意露脸来吓芙兰姆。
这样想的话就说得通了。
是说得通没错——但那又如何?
「茵可……」
芙兰姆还是出了声喊她。
茵可露出鬆了口气的表情,但下一秒就不高兴地鼓起脸颊。
「终于有反应了。我还担心不是你的话怎么办,很害怕好不好。」
她展露与年龄相符,非常具人性的表情。
是人啊。
如果这样还不是人,那又能是什么?
明明变成怪物后别再变回来就好了,为什么要恢複人形?
是为了对芙兰姆施压,还是想让她大意?
若是这些理由,在一起生活的期间早早动手就行了。
为何没有这么做?
为何,为何,为何?
什么都搞不清楚。
再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并且无法接受。
「不过看你的样子,没找到米露吉特呢。虽然可惜,但等天亮之后说不定就会回来——」
「你不记得了吗?」
所以,开口问了她。
自己把手伸向绝望的宝盒。
茵可不解歪头。
「记得什么?」
芙兰姆硬是咽下口水,从乾渴的喉咙中挤出声音。
「你变成了……吐出眼球的、怪物这件事。」
「……什么啊?芙兰姆,就算是开玩笑,这也太过分了吧!」
「不是!根本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幻觉。刚才,就在刚才,茵可你在我眼前变成怪物了!我亲眼看到了!」
芙兰姆悲痛的呼喊响遍只剩两人的家中。
甚至稍微传到屋外去了。
「芙兰姆,才不会有……」
「有。绝不是我看错,因为我听到声音,闻到臭味,连温度都还记得!那个时候茵可你百分之百不是人类,是个吐出眼球的怪物!」
大概是从芙兰姆的语气中听出没在开玩笑吧。
「不是,不是…」茵可不停喃喃自语,并摇起头来。
「我是人类啦!」
「不,你不是。」
意见正面冲突。
并非有一方在说谎。
正因为彼此都坚信自己,才会发生冲突。
「是人类啦……」
「你在研究所内和第二世代的孩子们同样被改造身体,变得不是人类了。」
「我没被做那种事。我不记得有……!」
「我总算知道那些葯是什么了。那是为了压抑茵可你的力量的葯。」
「不是啦!」
「结果还是压抑不住那股力量——用那些眼球把赛菈逼上绝路。」
「没、没有,我才没有伤害赛菈!因为不只赛菈,还有芙兰姆……我最喜欢大家了啊!」
「还有好多人也牺牲了!」
芙兰姆以蕴含怒火的语气愤愤地说。
茵可遭受原本信任的人突如其来的憎恨,不知如何是好。
但——她并不觉得这些话没道理。
『或许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哪怕只有一点,内心深处仍怀着如此疑虑。
双眼被缝起来的自己。
不寻常的身体。
眼球会追人这种奇特现象。
这些情况证据都指向茵可就是犯人。
「不知道!我不知道!」
「然后米露吉特消失,艾塔娜小姐也没有回来!赛菈,艾德先生和强尼先生,还有奥缇丽耶小姐都通通不见了!」
「不是、不是、不是!为什么不相信我啦!?」
「因为我亲眼看到了啊!都看到那种怪物,是要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啦!」
可能的话,芙兰姆当然不想说这种话。
假如茵可希望,如同芙兰姆和米露吉特相遇后彼此获得容身之地般,愿意接纳茵可把这个家当成容身之地——原本是怎么想的。
可是——一切早就,彻彻底底,崩坏了。
「我不是……我不是怪物,才不是什么怪物!」
这么说完,茵可冲下楼梯。
她在途中绊了个跤,滚落到一楼。
全身刺痛。
泪水从被缝上的双眼中流出。
茵可用衬衫——用从芙兰姆那里借的,微微散发着她甘甜气息的衬衫擦拭泪水。
这几天来的记忆再度浮现,又使茵可悲从中来。
以这股悲伤为动力站起身跑过走廊,途中肩膀多次撞到墙,最后步履蹒跚地抵达玄关——赤着脚就冲出门了。
夜晚冰冷的空气彷彿在告诉她「你是孤独的」。
至于芙兰姆——连拦住茵可都办不到。
噬魂哐当一声滑落手中,她自己也双脚一软,闭目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