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真正低落的时候,连睡眠都得不到安宁。
没有恶意的恶梦排山倒海往琪黎露压来。
『恭喜!』『妳是这个村庄的骄傲!』『妳好厉害喔琪黎露,竟然能被奥里金大人选上耶!』
虽然她也装得很高兴,但其实谁想要那样?
不要受人期待才比较好。
因为就算比别人优秀,要是不回应期待,换来的也只有冷漠的评价。
从几年前起,她就向父母亲学习种马铃薯的窍门。
分到田里一处小角落,最近总算种出能拿出去卖的马铃薯。
今天不如用收穫来的作物来做点心,请父母亲品尝吧。
若两人笑着说好吃,摸摸琪黎露的头──这样就够幸福了。
『别再管什么田了,妳要完成妳的使命呀。』
父亲开心地说,母亲也跟着点头。
为了回应两人的期待,琪黎露硬是挤出笑容回应。
若当时哭喊『其实我不想去』,会发生什么改变吗。
不过实际喊出声来,依然没有任何改变──做了一场这样的恶梦。
从恶梦中攀爬出来后,等着的是糟糕的现实。
躺在冰冷地面的琪黎露微微睁开眼。
那里是某间位于中央区东侧的店铺后门外。
琪黎露和谬特一路寻找,最终抵达这处不引人耳目的地方。
琪黎露愣愣盯着眼前一片灰濛濛的景色。
「真羡慕。」观察起为了生存拚命爬动觅食的小虫子,她低声细语。
「妳醒了?」
先睁开眼的谬特坐在地上,背靠着墙。
「……嗯,醒着。」
从昨天遇见她之后,两人就聊了很多。
谬特主张道:
『人类,只顾自己。别人的,心愿,没办法真正,理解。』
然后要回应所有人的期待,同样也是不可能。
儘管如此──琪黎露仍恐惧被人投以失望的眼神。
『温柔,正义,愤怒,憎恨,其他,全部……说起来,不同。意义,相同。全都是,为自己。』
这个世界是由所有人类的自我满足形成的。
只是因为给予者和接受者彼此的频道偶然一致,「温柔」才得以成立。
『为他人,活着,总有一天,自己,会坏掉。』
无论赎罪还是不停责备自己,其实都只是一种自我满足。
就算做这种事,那些因为自己而受了伤的人内心也不会痊癒。
所以贯彻自己的心愿吧──谬特持续说服她。
儘管如此,琪黎露依然不会改变。
已彻底下沉的情感被罪恶感的铁链缠绕,不允许上浮。
『差不多,该开始了。跟我来。』
谬特说完后站起身来,不知往哪走去。
刚睡醒的琪黎露揉了揉惺忪睡眼,追赶她娇小的背影。
◇◇◇
该开始什么?即使这么问,谬特也没有答话。
两人依然穿着骯髒的长袍,把兜帽深深压低,边遮着脸边走。
到了东区后,富裕的人开始增加,这副打扮反而引起周遭注目。
当琪黎露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谬特跑向一名二十几岁的男子。
「谬特?」
困惑的琪黎露出声喊,但谬特仍不停止。
就这样停下脚步,抓住男子的肩膀,也理所当然地换来他狠狠一瞪。
不过她不为所动──发动了能力。
「共感(Sympathy)。」
琪黎露于这时看见男子变得两眼无神,以及听见「噗啾」的一声湿黏声响。
谬特把手移开后,以一副已经用不到这个男子的态度继续移动。
在这之后,谬特进入公园,重複着碰触他人、小声喊出「共感」的举动。
「欸谬特,妳在做什么?」
就算听了,她也不回答。
不过见到人们一被谬特摸到就不再动弹的模样,令琪黎露涌上一股恐惧,心想该不会有种非常骇人的事正在上演?
当然琪黎露并不知道谬特是谁,也不晓得她拥有什么样的力量。
绕了公园一圈后,从进入时不同的出口来到外面。
接着来到一个能确认公园情况的位置躲好之后,谬特才终于看向琪黎露。
「準备,好了。要开始了。」
谬特长袍的脖子一带不知为何被染成暗红色。
「準备?是什么意思?」
「共感。连接意识,化为一体。意识,混浊。自我,丧失。奥里金,注入。我,支配。」
「化为一体?奥里金?支配?抱歉,可以用让我也听得懂的──」
「妳看,就懂了。」
被谬特这么一说,琪黎露看向公园的方向。
结果──散步的男子缓缓吞起自己的拳头。
也不管嘴唇撕裂持续硬塞,甚至深达手肘,塞到喉咙变形。
「……咦?」
琪黎露根本无法理解他发生了什么事。
吞下自己手臂的男子,彷彿被打上岸的鱼痛苦挣扎了好一会,最后窒息不再动弹。
「死了……?」
人的死这种非日常景象──毫无前兆地在眼前上演。
可能是太缺乏现实感了,琪黎露连表现惊慌都办不到。
这时,在死亡的男子旁的女子突然把头往坚硬的地面撞去。
就算撞破额头流血,传出「咕嚓」这种东西挤烂的声响,她也不停止动作。
即使双臂已经使不上力,仍拚命把头往地上摩擦,直到丧命为止。
「啊……啊啊……」
走在附近的男孩开始把自己的手臂肉当成麵包般撕碎来吃。
「什、什么……发生、什么事……!」
站在男孩身旁的妈妈自己挖出眼珠,用力一扔。
甚至再用手往开出空洞的眼窝硬挖,打算搅烂大脑。
「谬特……难道那是,妳让他们做的……?」
「对,是我,做的。」
谬特立即回答。
之所以带琪黎露来这边,说想要让她看的就是这副疯狂的景象。
「做,想做的事。其他人,无所谓。要留下,活着的,痕迹。」
「不、不行!那样做太奇怪了吧!」
激动大喊的琪黎露瞪着谬特。
然而,她的脸被兜帽深深盖住,看不清楚。
「没什么,奇怪的。没什么,正确的。我,就是我。要实现,心愿。」
「明明有人死了耶!?怎么可以做这种自私的行为!」
「别人的视线,不管。自私,无所谓。没有理由,停止。」
她确实说过别为他人而活,贯彻自己的心愿。
儘管如此,琪黎露仍不觉得因此去杀其他人是正确的。
「琪黎露,想要,阻止。那么,杀了我,就好。」
「这、这……」
「我,赢不过,勇者。琪黎露,杀得死,我。不死的话,我,不会停。」
如同谬特所说,琪黎露只要拔出剑就好。
只要这么做,也许至少能让几名在眼前痛苦挣扎的陌生人活下来。
是勇者就该那么做。
然而──如今的琪黎露承受不了「杀死谬特」这条罪。
假如阻止了谬特这位知己(杀人兇手),等在前方的却是被更多的重责压垮,毫无救赎、一成不变,甚至比至今为止更痛苦的日子──
「呜呜……呜啊啊啊……!」
琪黎露痛苦呻吟到右臂为之颤抖,但还是没握起剑。
不杀谬特就会背负罪孽,杀了也是一样的下场。
无论选择哪边──都是地狱。
在她烦恼的期间,牺牲者逐渐增加。
公园里淡淡响起肌肉撕裂,骨头破碎的声响。
「要我杀妳……可是,可是……我到底该怎么做……!」
跪地悲叹、在泥沼中激烈挣扎的琪黎露,越沉越深。
「自己,决定。全都,为自己。」
「可是我就是不懂!到底该怎么──」
琪黎露彷彿寻求救命稻草般抬头往谬特看去。
结果隐藏在兜帽底下的脸,从下方清晰可见。
出现在眼前的──并非那张看似乖巧,略带恍惚的少女容貌。
噗啾──而是把脸部挖出大洞,再往里头塞不知哪来的肉所形成的恐怖容貌。
血肉触目惊心地脉动,如时钟般以螺旋状扭曲转动,喷出血液。
「啊……」
琪黎露吐了口气,接着再也发不出声。
为何谬特会──长得和自己最后见到的玛莉亚一模一样?
她到底是谁,她们是怎么样的生物,自己又到底被牵扯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