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波特普利慈群島

1

从操作台右侧的格状缝隙间，传出男性的声音。

「贵舰正偏离进入本岛港口的正常航道，请迅速返回航道。」

「我们的方向舵失效了！」

卡塔莉娜用近乎哀嚎的喊叫声这么响应。

数个小时前——

染遍云海的橙色，开始将骑空艇后方的东方天空染成紫色。

上下都是云朵的天空之旅，让我看见在岛上从未见过的神奇光景。

太阳没入前方的云海后，上方的云朵还带着落日余晖，下方的云朵则染成深蓝。夕阳西下后，阳光完全被层层云海覆盖，只有在较薄的云层边缘，能隐约看见带有阳光的亮灰色。

随着整片天空持续转暗，夜幕从我们后方往上升起，将天空由橙转紫，再由紫转成深蓝。

我们搭乘的小型骑空艇，从故乡塞克汀瑟出发后便一路朝西飞行，彷彿在追赶西沉的太阳。

「已经能看到浮岛了！」

卡塔莉娜短暂放开操纵桿，用手指向前方。

我跟露莉亚中断对话，连忙往前望去，我们看见云海彼端被染红的天空中，有个褐色的小点。

「那是……」

「那是波特普利兹群岛，数个大大小小的浮岛都集中飘浮在那里，不过只有中央最大的浮岛有人居住。」

卡塔莉娜为我这么解释。

在法塔格兰迪空域飘浮的浮岛，彼此间隔着肉眼勉强能看见的距离——长老们是这么说的。如果眼力够好，就算是从我的故乡，爬上外缘的山顶应该也能看见位在远方的浮岛。

可是如果没有能在空中飞行的骑空艇，自然无法在浮岛间往来。

「卡塔莉娜小姐，你是从帝国搭乘小型飞艇来到岛上的吗？」

「没错，在战舰当中有被称为母舰的飞艇，上面会停靠数艘小型飞艇，这艘骑空艇就是我从那些小型飞艇中借用的。」

「借用？嘿嘿，但你根本不打算还吧！」

碧这么吐槽。

「可以这么说，反正让身为帝国最重要机密的露莉亚逃走，我回去也只有送军法处置的份。」

「卡塔莉娜……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你用不着道歉，露莉亚，是我自己决定这么做的。」

乾脆说出这句话的前帝国军中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微笑。

「你其实还挺潇洒的嘛！」

「谢谢你，小碧，你也很可爱喔。」

「别说我可爱啦！」

虽然碧不悦地鼓起脸颊，但卡塔莉娜却笑得很开心，光是看到她的笑容，只会觉得她是一名年长的和善女性，但她不只为人和善，同时也是会贯彻自己决定的成熟骑士。

我们眼前的波特普利兹群岛缓缓变大。

「有好多岛呢……」

露莉亚这么说道。

虽然远看只是一块褐色小点，但现在已经能看出那是主岛跟周围小岛形成的群岛。

「中央的浮岛是被誉为『受风眷爱之岛』的艾茵迦纳岛，那座岛周围总是吹着和缓的风，因此相当受到骑空士喜爱。岛上的居民——差不多能看见了——居住在中央有城壁围绕的城市，那里也是法塔格兰迪空域数一数二的贸易城市」

听卡塔莉娜的说法，这座浮岛虽然位处帝国的支配範围，但由于贸易兴盛，因此在法塔格兰迪空域内也有不容小觑的发言权，是一座就算是帝国也不敢轻举妄动的浮岛。对于遭帝国追捕的我们来说，也是适合藏身的地方。

「我就是打算先到那座浮岛落脚。」

听卡塔莉娜这么说，我跟露莉亚也点头表示同意。

在这之后，我们度过一段纯粹欣赏天空与云海的时间。我跟露莉亚在后座閑聊、悠哉休息，会这样是因为露莉亚对卡塔莉娜完全信任，而我对骑空艇这种东西也一窍不通。

卡塔莉娜轻鬆操控飞艇的模样令我十分钦佩，其实操纵骑空艇并不容易，也因为这样，在骑空士当中才会有被称为操舵士的专家，只是我这时还不知道这件事。

当暮色被夜色覆盖，周围景緻开始转暗的时候，感觉较我故乡大上一倍的群岛主岛·艾茵迦纳岛，也在我的眼中明显变大。

虽然我们是从浮岛上方靠近，但此刻座舱罩下半部的景色，几乎都被艾茵迦纳岛佔据。我们已经能看见浮岛中央的街景，有些建筑已经亮起了灯火。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眼前的浮岛似乎开始微微晃动。

「有什么问题吗？卡塔莉娜。」

看见原本稳重的卡塔莉娜一脸严肃，露莉亚担心地这么问道。

「我们的方向舵……」

卡塔莉娜握着操纵桿的手在震动。

骑空艇的驱动声中夹杂着像是乾咳的声响。

「喂，是不是有什么怪味呀？」

碧这么说道。

「啊，格兰你看！」

露莉亚四处张望了一下，随即指向后方的尾翼这么大喊。

「有好多烟……」

在小型飞艇后方，连接尾翼的位置正冒出黑烟。

整艘骑空艇正处在像是颤抖的震动当中。

下个瞬间飞艇突然倾斜，差点就要上下颠倒，卡塔莉娜满脸苍白地死命控制操纵桿。虽然她努力让飞艇恢複水平，但飞艇的高度却逐渐下降。

操作台右侧的格状空隙响起了刺耳的杂音，接着从那里传出一名男子的激动吶喊。

看来那个像是金属网的装置，能让我们听见来自远处的声音。

「贵舰正偏离进入本岛港口的正常航道，请迅速返回航道。」

「我们的方向舵失效了！」

卡塔莉娜用近乎哀嚎的喊叫声这么回应。

「什么！？」

那名男子的声音也惊慌起来。

「不行，看这样子……撑不下去了。」

「喂、喂！你们那里是什么状况！」

「晚点再说！」

卡塔莉娜这么吼了回去，接着便不耐烦地将铁网旁的开关关上。男子的声音顿时消失，这也让飞艇的诡异声响显得更加刺耳。

浮岛的地面急速逼近。

「我们没办法撑到港口，就在这里降落吧！」

卡塔莉娜这么说道。

「喂，这种状况——」

碧大声哀叫。

「抓紧了！」

「——这才不叫降落，这根本是坠——」

在飞艇即将接触地面的同时，卡塔莉娜成功将艇身稍微拉起，我们的飞艇这才逃过艇首冲撞地面的惨剧。

「格兰！」

「露莉亚，抓紧我！」

我将身旁的露莉亚跟碧一起抱入怀中，避免他们受伤。紧接着，巨响撼动我的鼓膜，冲击猛烈摇晃全身，我感觉自己的胃似乎整个翻了过去，好几次都以为整艘飞艇会在晃动中解体。就这样，我的意识再度陷入黑暗。

2

「格兰，唔……喂，格兰！」

我腹部的位置传来碧被衣物包住的叫声。

「唔……」

「格兰，你还好吧！」

这是露莉亚的声音。

我坐起身子努力睁开眼睛，眼前是一脸担心的露莉亚——好近！露莉亚娇小的脸蛋跟我实在太过接近，让我的心脏发出清楚的声响。我连忙将脸移开，转头察看四周。

我们搭乘的小型飞艇模样十分凄惨，或许是因为落地的冲击，座舱罩碎裂四散，在这种状况下操纵席还能保持完好，实在是不可思议。

「大家都没事吧？快出去吧，不知道这艘飞艇什么时候会爆炸呢。」

听卡塔莉娜这么说，我连忙解开固定身体的安全带，一伙人匆忙逃出小型飞艇的操纵席。

外头是草原，由于现在是夜晚，在星光当中看起来只是一片漆黑的草地。话虽这么说，对于习惯待在故乡茂密森林里的我而言，这样视野开阔的土地，感觉是个十分安全的环境。

在平缓草原的斜坡彼端，能看见城市的灯火，看来我们似乎是坠落在郊外的开阔草地上。

「拜託，怎么会搞成这样？」

这个陌生的声音让我转头察看。

有个陌生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坠落的飞艇旁。

他是个脸上有鬍渣、嘴里叼着香烟的男子，除了充满野性的外貌，他的背后及腰间都挂着大枪。

「真是太不懂得爱惜了……动力区是弄到爆炸了吗？哇，连龙骨都裂了，弄成这样不管怎么修理都没办法再飞了呀。」

男子说到这里转头望向我们。

「喂，这是你们开来的吗？」

「是这样没错……请问你是……？」

卡塔莉娜带着戒心这么响应。

「这么说，你们是刚成立的骑空团吗？」

男子边打量我们边这么问道。

所谓的骑空团，是驾驶骑空艇往来空中浮岛，从送货到担任佣兵各种行业都有涉足的万能杂工，当中甚至还有像是冒险家一样，到各个遗迹寻宝的团体。

听到男子提到骑空团这个词，最先产生反应的是碧。

「骑空团吗？这样也不错呢，我们就成立骑空团吧！格兰，听说你老爸在去星之岛以前也是有率领骑空团的人喔。」

「哈！我劝你们别自讨苦吃了，骑空艇可不是能轻易上手的东西，正因为这样，每个骑空团都抢着要僱用技术精湛的操舵士。看你们把骑空艇搞成这样，是一点指望都没有的。」

男子耸起肩膀语带嘲讽地说这些话，听在让骑空艇坠落的卡塔莉娜耳里，脸色显得十分不好。

「这也不能怪我吧……毕竟我几乎是第一次操纵骑空艇嘛。」

咦！？

我和那名鬍渣男同样露出吃惊的表情。

「不会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看你们就这几个人，才想说你们是刚成立的骑空团，但没想到……你们几个，要是有什么差错，现在可能就坠落到云层下面了。」

「应、应该还……」

「你想说不至于会那么严重吗？哼，你太天真了，你们现在不就把飞艇给摔没了吗？这也太惨了……虽然跟我没什么关係，不过……」

男子瞄向摔坏的骑空艇。

「那艘骑空艇未免太可怜了，不能飞的飞艇就会变成垃圾，如果你们有一点想自称是骑空团的意思，至少先找个操舵士再说吧。」

说完这些话，男子便转身离去，他并不是走向城镇，而是朝旁边的山丘走去。

至于卡塔莉娜，则是懊恼地紧咬嘴唇。

「操舵士吗？如果要持续在天际往来，那确实是不可或缺的成员，但是……」

「哼！那种人说的话用不着在意，他只是动动嘴然后闪人而已，那家伙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呀！」

儘管碧这么说，但卡塔莉娜的表情仍罩着阴影。那名男子说的或许没错，我们想前往位在天空尽头的浮岛，但却没有能操纵骑空艇的操舵士，而且现在连骑空艇都没了。

「总而言之，我们待在这里也无济于事，趁天色完全转暗前先赶到城里吧，到城里应该就有办法把旅行需要的东西打理好。」

卡塔莉娜这么说道，看来她似乎已经重新调适了心情。

我跟碧也点头赞成。

不过露莉亚在这时低声呢喃。

「刚才那个人……他看见我们摔坏的船，露出很难过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