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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伊坂幸太郎 字数:4960 更新:2022-11-08 04:33:21

克巳

重要考试的当天不仅没有準备,而且还迟到了。想到至少在去学校的路上临时背一点东西,但怎么翻书上都是白纸,平时上学去的路也因为施工半天没到。正焦急的时候醒了过来,一看钟已经过了八点,想到上班要迟到了赶紧飞了起来。

「爸爸」儿子大辉站在房间的入口。「妈妈,爸爸起来了」一边说着向对面走去。翻开被子,按手机一看时间,才确认是周日。

「还以为是周一」一边苦笑一边前往到客厅,妻子茉优,「就这么喜欢上班吗」这样挪揄道。「说起来,我今天想去美容院」

「啊,这样啊」平常,必须要陪着才刚三岁的大辉,很难有自己的时间,头髮就越来越长,想说烫髮就不奢想了,至少要理个髮吧,反正是从很久以前就这么说过了。

一边看着在喜欢的动画片前目不转睛的儿子一边吃着早饭,而妻子来来回回的从面前经过,一会儿是洗碗,一会儿是用吸尘器,显露出三头六臂的姿态,而自己就在旁边这么看着好吗,突然间变得不安,想起父亲的事情。察觉到母亲忙于家事,心情不太好的时候,突然间就无所适从,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变得紧张兮兮,举动也变得奇怪,最后总是因此母亲又生气了。

「啊,克巳君,说起来妈打来电话了,说是年末要给爸扫墓什么的」

茉优这样说道。这还只是秋天呢就开始说起年末的事情,我们这边因为每天的工作和带孩子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现在就还说这么久的话,虽然会感到不快,但是从母亲看来也许是重要的事情。

「打个电话过去吧,妈好像有点情绪不高的样子」

不会吧。这几年来,母亲没有去心理诊疗室也可以进行正常的生活了。恐怕第一个孙子的诞生是巨大的契机吧。要定期服用处方葯的日子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一样了,现在大家都很放心。是在大意之间就发生了问题吗。父亲逝去之后的,表情消失,只是呼吸而已一样的母亲的身姿在脑中浮现,啊,要真又是那样,还真让人担心。

「怎么了,这么急的样子」电话那边的母亲像没事人一样,舒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愕然。我可是都已经在想提前下班,赶过去看您了。

「恩,是那个茉优说妈您有点没精神的样子」

「没有精神。当然了,毕竟即使说是十年前,丈夫也是自杀了」能说这种亲人都不知道该不该笑的玩笑话,说明心理重建已经是恢複到一定程度了。治疗因为失去亲人所带来的悲痛,只能是非时间莫属,虽然经常这么说,但十年也算是相当长的岁月了。不时总是会为其所苦的话,乾脆就频繁的说出父亲的事情,这样的话也许会产生麻痹,这也许是母亲考虑到最后想出来的对应方法。

「年末还跟往常一样,会回去的」

「大辉也一起吧?」

自己,已经成了孙子附属品一样的存在。「真的没有什么难事吗?」

「啊,是了,实际上」母亲的语调都变了。「最近,突然有人来了。年轻的男性」

「年轻的男性。不错啊」

「来访的目的也奇怪。啊,之前跟茉优说话的时候,也是因为一直想着这件事,才会被觉得没有精神吧。茉优桑,真是敏锐。克巳你要是不小心的话,变心的事情可就要暴露了哦」

「怎么说的我变心已经是确定事实一样了」

接着母亲半晌无言。叫喊了一声,这次明显变成无力的语调。「你爸,也是被我怀疑变心,才成为那样子的吧」

「我怎么没听过这回事」我面向电话对面加强了语调。

想最先知道从未听过的新作的事情!虽然没有这样的想法,我还是在下班途中,从职场返回住处中途的车站下车,去了母亲家。

母亲一脸平静,「这么在意你爸变心的事情啊,克巳,你是不是真的也变心了?」还这样取笑我。

我没有太在意。「爸那个时候真的变心了吗?」

顺着看向放在客厅里的佛坛。对遗照问道,爸,是真的吗?

「那天,现在想起来还像是前天一样,我早上稍稍说了几句。因为有从职场的女性那里发来了邮件,就在猜想是什么关係」

「女性来的邮件?妈你读了吗?」

「偶然读到了」

「偶然」

「对,偶然」母亲说道。「晚上你爸的手机来了邮件。因为觉得很吵所以关掉了声音。那个时候因为有些在意所以就读了」

意外。父亲一直在对母亲察言观色,是从小学时候就察觉到了,但反向却几乎没有感觉到过。「然后怎么了」

「怎么了,我也是这样问他的」

「质问」

「倒还不至于。只是,他那天带薪休假难道是因为」

「被妈你怀疑变心了?」

母亲的脸上开始多云,让我焦虑起来。我这边是伴着半是说笑的心情,想用前端扁平的棍子轻轻戳一下的感觉,但在母亲看来,也许是被揭了伤疤。

难道,父亲死后,母亲陷入精神上的无力,变得要住院,也是跟这件事有关係?因为觉得自己让父亲自责,所以生出罪的意识了吗?

「但是,爸真的变心了吗」

「意外的很有人气哦,别看你爸那样子」

「不,就算有人气」对于从小目睹对母亲一直那么小心翼翼的父亲模样的我来说,他真的会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吗。但,在恋爱和性慾的领域,那是理性和冷静的判断所不能及的地方,正因为如此,人类的历史中才会发生诸多事件和戏剧。「最后,怎么样了」

「变心的事情?」母亲像是一下子老了。在我眼里是这样。就像是打开了不能打开的箱子,问了不该问的话的心情。「那个时候,你爸说大概是弄错人了。那个女性本来是想发邮件给别人的,结果弄错了地址什么的」

「怕是借口」

「我当时也这么想」

而在父亲死后,这个借口判明为真实的样子。详细虽然没有说明,但后来在父亲手机上发现了【抱歉弄错人了】这样的道歉邮件。

「恩,还有那个年轻男性来家里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我说了是年轻人吗」

「说了说了。奇怪的人?推销员?」

「突然来家里,说出你爸的名字,问他在不在」

「是来找爸的?」

「好像是的。开始的一瞬间,还以为是私生子什么的」

「多大?」

「二十岁前后吧」

母亲从墙上的明信片收纳盒中,我才注意到这是我小学时候图画课的作业,用雕刻刀进行过装饰,而现在还作为现役选手在这发挥着作用,即使说没有新选手的替代,我也感到了一丝感动,总之是从那里拿出一小片纸。「倒是留下了名片」

运动健身房的教练,【田边亮二】。

「为什么相见爸呢」

「我觉得不太妥就让他走了」

「也没听他说点什么」

「没什么想听的」

「要怎么办啊」

「都长这么大了」

「诶」

「克巳也是父亲了,时间真快啊」

「妈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不如说,母亲的认知障碍症似乎变严重了,不安起来。

「跟你爸真像」

克巳

田边亮二不愧是健身房的教练,体格强壮。头髮锃亮,像是个爽朗的大学生。「能让我见面真的是太高兴了」

「没,算了,好吧」我给出暧昧的回应。妻子事前已经「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有可能是什么劝诱人进入的奇怪的团体,所以见得时候一定要十分的警惕」这样给我打好了预防针。「那个,到底是什么原因,到我们家」

「突然造访实在抱歉,给令堂也添不安了」

令堂的说法让人有些在意。「不不,不安什么的」

「没法一下说明。我只是想说说令尊的事情。恩,事情的经过可能有些长,可以吗」

我也没说不行,只拜託他尽量选择重点讲,他虽然说「明白了」,但还真是个漫长的故事。从没什么特点的小学时代开始,性格逐渐明朗,开始锻炼身体热情于手球的十几岁,因为运动能力被赏识推荐入学的大学生活,简直就像要开私生活公开大会一般进行叙述。不是想找我写传记吧。

「现在作为教练,过着平凡的日子,真的是十分平凡」现在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现在的不满和不安,所以要是有遥控器的话真想快进。

「然后,最近去了都内有名的占卜馆,询问我现在的人生要想jump up的话要怎么做才好」

「jump up吶」

「这时占卜的人,就说你是不是以前有什么事情。是不是忘了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是不是一直都没有完成」

不是针对目光发光的田边君,这明显是可疑的占卜师特有的手段。对工薪阶层说「对人际关係感到疲惫」的话有九成都会中,说「其实本性是个容易寂寞的人」的话,一般人都会想起些什么。而且,给田边君的语言里,「什么事情」「以前」「没有做的事情」这种抽象的语言进行组合后,可以解释的余地太大了。就如暧昧的王者一般。

「我这时想起来了。真的。十年间,一直忘记的事情如电击般」

「终于,要到和我们相关的故事了吧」

虽然话有点无礼但他没有在意,「是的」如此点头。甚至还在微笑。「十年前,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六年级。那天最后没去上学。跟刚才说的一样。当时我在学校里没有立足之地,所以四处乱逛打发着时间。就在这时,恐怖的比我大的,说起来也就是中学生的样子吧的人把我围住,说是让我拿点零钱出来」

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我强忍住焦躁。,装出有兴趣的样子,点头。「勒索」

「我真的是害怕的不得了的时候,有个男人来了,帮我赶走了他们」

不会吧,这么想的时候,田边亮二「那就是令尊。就是克巳桑的父亲大人」这么说道。

「爸?」实在难以想像是会掺和进不良少年的恐吓现场,进行这样行动的人。虽然是具有常识的公司职员,但要说真的有到这种程度的正义感吗,又好像没有这样的印象。只是,有说过要看重公正还是什么的记忆。世界上,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但还是公正一些比较好,经常会对我这样说。

「走的时候,从兜里拿出糖果,给了我,然后就掉出来了这个,我捡起来要还给他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他从自己钱包取出的,是一张小小的卡片。相当的古旧,长方形的边角都已经弯折了。

是医院的诊察券,上面写着父亲的名字。

「那个时候的我,就拿着这个,回去了」

只是诊察券的话再补一张也是可能的,实在难以说是贵重品。

田边亮二,「从小时候开始,一直想着必须要还回去,却忘记了」宛若在告白罪状一样的表情。

「蛤」

「被占卜师说的时候,我终于明白自己的人生停滞不前,就是因为这件事」

恐怕,我已经想像到了。田边君将占卜师抽象的建议认真的接受,【遗留在过去的事情】是在哪里,带着这个疑问在自己家里寻找,这是原因吗那是诸恶的根源吗,一定就在哪里没错,就在这样的过程中,发掘出了这张诊察券。

往昔没有还去的诊察券,在十年之后还给它的主人,凭藉这件事,人生就足以得到彻底的改变,他也应该明白人生不是这么的单纯吧,然而眼前的田边君瞳孔中浮现出纯粹无暇的光辉。那是只有相信【人生意外单纯】论的人才会发出的闪光。

「还专门」要说道谢的haul完全是在情理之中。「太谢谢了」

「不不,这样我也放心了」就如在说死掉封印的封条,接着下来我的人生就是蔷薇色了一样。

这样一来,田边君的开运仪式就此完成,正要把手里的诊察券还给他的时候,事态发生了稍许改变。「啊」的惊叫出来,是因为意识到了诊察券上的日期。「这是第二天」

「第二天?什么的?」

我父亲死去的第二天,我说道。就是在这预约的前一天自杀的。

田边桑吃了一惊。「诶,令堂是自己」

「是的,自己」从楼上跳下来。

「前些天向令堂询问令尊的时候,还满以为是病逝之类的客观原因」

「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就不会这么」说道这边,停下了。对于因病逝去的亲人和自杀而去的亲人,要说那边的家族更加悲痛,说起来当然是一样的。

「诶,等等。也就是说,和我见面那天,令堂死了」

「是这样吗?」

「捡到这个的时候,我也看到诊察券上的日期了。我还记得当时有想那就是明天了。所以才会要马上还回去」

我盯着田边君看,他目睹了死之前父亲的样子吗。

「真是难以置信」他说道。

「我们也是」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真的是令人难以置信」

比身为家人的我们还要?

「因为,我还记得,令尊的话」

「我爸的?」

「是的。对我说了【小的时候虽然有种种的困难,但要加油】」

接着就在他说自己没有朋友之后,父亲笑着说「我也没有」,然后又说了这样一番话,但是每天的日子都感到很幸福,充满了感激。

「说这种话的人竟然会死去,而且还是」

从楼上跳下来。

至今为止雾霭沉沉的大脑,好像在那个瞬间,一下子明朗了起来。

母亲,怀疑父亲的变心。后悔因为这件事情责备了父亲。觉得是不是父亲觉得委屈,没人理解,受到了震惊呢。我也几乎要相信这样的论调。然而,好好考虑的话,就因为这种事情父亲不可能会自绝生命。

不如说什么都不说,让母亲在困惑中就离去的做法,一点不像父亲。父亲可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在考虑母亲的心情。就算是死后也一定在窥探母亲的脸色。即使死去,冤罪也不会青白。

虽然没有论理上的证据,但我抱有着确信。

二十年间,我心中所持有的箱子,被涂满悲伤和后悔的箱子的内部,也许和自己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对田边君致了谢。

他以一副仿若还没有将自己所有想说的完全表达出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表情一般,离开了。

父亲到底为什么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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