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到茧妈妈的外遇简讯,找出世界改变的开端时,我脑中浮现的不是茧,也不是千种学姐的事。
我当时想到的是——
「轮迴,不要慢吞吞的,你真的很迟钝。」
澄凈的声音穿透严冬寒气,传入我的耳中。
清晰的女高音。不过并非让鼓膜作痛的稚嫩声音。
我怀念地回忆起平稳得神奇的这个声音。
那是小学时代的事。五年级的二月十四日——我和她一如往常一起上学。
我背着自己的书包,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的书包。
两个书包的重量算不了什么。大人们投过来的奇怪视线,以及同学们大呼小叫的风凉话——「夫妻」或「僕人」这种话语,对我来说不痛不痒。无论是被嘲笑或看扁都无妨。
一个娇细的身影,走在我前方不远处。
长长的黑髮左右摇曳,每次摇曳就反射晨光。
她转过头看着我,以无奈语气开口。
「轮迴,别让我说太多次,禁止慢吞吞。」
耀眼得令我眯细双眼。不是夸饰,她看起来闪闪发亮。
为了尽量拖延一分一秒,我的脚步自然放慢。
当时的我,沉迷于她彷彿来自童话的娇怜美貌。
心脏一阵剃痛,有如刀割。
我一直忘了这个女孩。
未曾试着思索,内心抗拒这么做。
不过,像这样搜寻记忆——内心就再度浮现她的面容。
当时感受到的火热情感逐渐膨胀。
那天早上,我笼罩在幸福感之中,和她一起上学——
某人从身后「咚」一声撞上我。
撞到我的某人,从我身旁经过。
「噁心男!」
并且扔下这句话。
如此臭骂的,是和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表妹暨继妹。
「被这种女人当僕人使唤,还露出色眯眯的表情,差劲!」
有理眼神非常冰冷,看起来真的是打从心底厌恶我。但我与她都没把有理的话听进去。
她没有和有理的目光相对,像是不把有理看在眼里。我则是着迷地看着她充满自信的侧脸,没余力看有理。
当时的有理,脸上是什么表情?
有理粗鲁地踩响脚步,迅速沿着人行道跑走。
我立刻忘了有理。
心脏好痛,每次跳动就有一把无形的刀插进来。
她真的好美丽。不只是容貌,存在本身就闪亮无比。
不过,旁人对她的评价很差。
不让他人接近——讲难听一点就是自以为是,这种态度使她遭受孤立。孩子们带着醋意说出的坏话,经过大人的嘴变成负面传闻。
比方说,非凡的美丽容貌,源自母亲不贞的恋情。
比方说,高尚得会登上杂誌的服装,是以下流行为赚取零用钱,瞒着家长购买的。
有理也毫不例外非常讨厌她。继父对此没说什么,但妈妈似乎很担心我。
即使如此,我也没有离开她的身边。
我相信的只有一人,只有她。
我们一直在一起,无论去哪里做什么事都在一起。
我像是小狗跟在她身后,帮忙拿东西,处理她扔过来的杂事,主动接下麻烦的工作——但我不讨厌这样的生活。
因为她只会对我露出某张表情。
冷傲的美貌,偶尔会绽放和这个年纪的孩子相符的纯真微笑。
她会露出洁白的贝齿微笑,只有我看得见这样的表情。
我知道虽然她总是故作从容,其实非常努力。
由于严以律己,所以也严以待人。
凡事有话直说,因而完全没朋友。
她修长的身材、亮丽的秀髮与服装品味,都是自我磨练的成果。如同天鹅隐藏水面下的拨水动作,她只是完全不展现弱点,装出悠哉的模样。
不过,只有我偶尔看得见她未经粉饰的样子。
有时笑、有时生气、有时瞧不起我、有时向我撒娇。
或许只是因为她选择我当僕人,但我依然很开心,就像是独佔了真正的她——
「今天放学之后,我们去Eclair吧。」
这天,我在走到看得见学校的时候,鼓起勇气邀她。
其实不用讲这种话,我们每年的这一天都在一起。
不过,这次很特别。
至今总是由她「命令」,只有今年由我主动提议。
今天是二月十四日,我想请她吃巧克力。
我知道情人节是属于女生的日子。同学听到应该又会嘲笑我,有理知道肯定会觉得不舒服,但我想请她吃巧克力,并且确实告诉她。
对她说——我喜欢妳。
她睁大眼睛,接着对我投以微笑。
「如果你坚持要去,那就去吧。」
如同仙人掌开花的可人微笑。
……若是这个世界真的有神,这位神的内心肯定很扭曲。
我在相约的这一天,失去了她。
我接下来的记忆,是在类似小小教堂的昏暗房间。
这里有彩绘玻璃,有祭坛,有一张附轮子的床。
她躺在床上,我靠在床边哭到崩溃。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母亲。伯母向我道谢,和我一样泪流满面,反覆向我说「谢谢」。
谢谢我成为她的朋友,谢谢我总是陪伴她。
「平交道意外」这种死法,使她轻易从我的世界消失。
明明是所谓的「车祸」,她的遗体却美丽得令人惊讶,看起来只像是熟睡。
是我害死她的。
因为,要是没相约去其他地方,她就不需要过平交道。
早知道就不要装帅约在店里会合。要是一直陪她走,或许我至少能代替她死。
我想打造无谓的魅力,因而害死她。
我就这么怀抱着后悔升上国中、高中。
为了忘记她,我试着不去想她,过着低调的生活。
我再也不笑,平淡度过每一天。我当然没有加入社团,只要专注于学业,就不用和任何人打交道,不用思考无谓的事情。
我插班考进国高中直升名校的高中部。我应该是想连微弱的人际关係都重设,才会如此拚命用功,不然我没理由刻意选那种离家远,课程又艰深的学校。
不过,我在艾斯尼卡诚心学园认识了千种学姐。
千种学姐硬是把我拉出黑暗。
「迟钝的猪仔,你在畏缩什么?」
像是无奈,像是轻蔑,却隐约带着暖意的视线——
「别因为一张成绩单就沮丧,气氛会变差。这里基本上是升学学校,讨厌用功的你,怎么可能对抗其他人?」
「话是这么说……那妳为什么要选这间高中?」
「因为高中部的制服很可爱。国中部就差强人意了。」
「以这种理由考进来的人,我想只有妳吧。」
「为了跟随我而考进来的人,也只有你了。」
说得也是。我苦笑追着「她」的背影——
咦?
交错切换的影像转眼消失。
虽然只是一瞬间,却粉碎我的感伤情绪。
不对。刚才那不是千种学姐。
安慰消沉的我,邀我参加社团的人——不是千种学姐。
是我原本失去的「她」!
我连忙搜寻记忆,回顾约一年的高中生活。
……没有。她不在任何地方。
这是当然的。因为她死了,在小学五年级的二月十四日死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会留下像是和她就读相同高中的记忆……?
和刚才的悲怆独自完全矛盾吧?小学时代过世的她,为什么会臭骂高中生的我?
……难道……
我至今该不会——犯下某种天大的误解吧?
2
「爱,是妳吧?」
艾不悦地蹙眉,似乎听不懂我这番话。
「你从刚才就在说什么?我说过,我是艾朵拉——」
「不对,妳是爱。十和田爱。」
艾脸上的血色有如退潮般消失。
否认、转移话题,或是臭骂之后不了了之。艾有好几种选择——因而产生踌躇,造成决定性的「空档」。
「对吧,爱?」
艾没有回答,只是移开视线。
她内心动摇到令人同情,证据就是她的指尖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