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么,开始綵排啰!」
千种学姐充满活力的声音,响遍放学后的体育馆。
我在舞台上的坟场布景里聆听她的声音。
现在正在台上进行最终綵排。由于也意味着要检查细节流程,所以必须确实穿上戏服。我身上也穿着茱丽叶的礼服。
聚光灯打在我脸上的瞬间,台下响起惊叹声。正在布置会场的男生们半好奇地旁观。
「啊啊,我心爱的茱丽叶!妳为何依然如此美丽?」
罗密欧看着我,以扣人心弦的声音述说。
「连死神也寄情于妳,想在这片黑暗之中环绕妳吗……既然这样,我更应该和妳在一起。我不会离开这座黑夜宫殿……但妳的脸颊为何如此红润?难道,妳该不会还活着吧……?」
有理的罗密欧演得很好,但我感觉自己和演技更精湛的罗密欧同台演出过。究竟是什么时候……不,现在先专心演戏吧。
本次的戏码非常费种。首先,角色很多。我只要饰演茱丽叶还算好,但有理饰演罗密欧、凯普莱特夫人与蒙太古,茧负责音响与照明,因此剩下的角色由千种学姐、雏子与小光分担。包括班伏里欧、墨古修、帕里斯伯爵、提伯特、凯普莱特、奶妈、亲王、罗伦斯。我们希望换场速度越快越好,所以必须迅速换装。
整套綵排结束时,我询问千种学姐:
「学姐,这完全是马后炮——角色会不会太多?」
「是……是啊……呼……呼……」
「感觉多了『一人份』的戏分,是不是该找帮手……」
「不过,后天就要正式表演,很难现在才找人配合。」
学姐用毛巾擦汗。为了方便换装而穿的衬衣——存放在社办的学校泳装吸满汗水,我实在不知视线该放在哪里。
「不好意思~~!可以换组了吗~~?」
学生会成员在体育馆门口大喊。合唱社已经在那里待命。
我们连忙开始撤收。我将大型道具扛进用具室,就这么穿着戏服来到走廊时,发现有理表情有些阴影。
「有理,妳在紧张?妳刚才演得很好喔。」
「那个……对不起,由我演罗密欧。」
我不着脑袋。这是什么意思?
有理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我微笑着轻拍继妹的肩膀。
「没那回事,我很高兴有理饰演罗密欧。」
「这……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社员之中,最适合演男角色的是妳噗呜!」
一记铁拳狠狠往侧脸打来,我被打得旋转飞走。
「妳打我?明明连继父都没打过我!」
「我也没有啊!呜哇~~!」
「还打两次?」
我用玻璃照自己被打的脸颊,确认有没有肿起来。
我的女装完美到连自己都有点不敢领教。睫毛可以戴假睫毛、眼线可以藉由化妆搞定,但我看起来像女性反而是因为骨架与头髮——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留头髮的?」
「你痴呆了?从国中开始留的。」
「我为什么要留长?」
长相原本就很像女生,我肯定想剪短头髮才对。
有理语塞,完全是硬挤出借口般回应:
「应……应该是为了转换心情吧!」
「记得是……为了吸引千种学姐?」
我察觉自己说出的话语和记忆冲突而受到打击。
不合逻辑。我国中时不认识千种学姐。
……怎么回事?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
「哟,轮迴!你今天也是美少女啊!」
某人从后方抱住我,我发出女生般的尖叫。
「呃,源——!放开我!为什么黏上来啊!」
源让我转身面向他,以正经的声音告知:
「我讨厌女生,但你穿女装比较好!」
「这是怎样!我一点都不高兴!」
「少骗人,你不是一直都穿女生制服吗?」
「别误会!那是为了揣摩角色——」
不对。我穿女装绝对不是为了揣摩角色。
这一瞬间,大脑深处充满强烈的光线。
如同牢房墙壁毁坏,阳光射入的感觉。
「留长头髮,不可以剪。要是你剪了,我也会剪短。」
她在晨光之中这么说——接着对我微笑——
世界逐渐毁坏。确信的事物、真实的事物逐一毁坏。
我脸上慢慢失去血色,连我自己都感觉得到。
「轮迴,怎么了?你脸色铁青耶?」
「性骚扰请到此为止。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哥哥。」
我与源之间探出一个小小的头。
有如娃娃的银发和娇小身躯。
小光发出嘘声以像在驱赶害虫的动作赶走源。
「大白天就这么龌龊。以为外表好看,即使内在装满大便也能被原谅?」
「轮迴啊啊啊!」
源绕过小光抓住我。
「你刚才也听到了吧?不把哥哥当哥哥的粗暴言论……她讲得好过分!」
「妹……妹妹?小光是源的妹妹?」
「两人名字都是『光』,很容易混淆吧?我是因为老妈当国文老师,妹妹是因为老爸昔日很迷某个偶像——好痛!」
小光面无表情地狠踩源的脚。
「闭嘴,人渣哥哥。嘴巴缝起来或是死,你选哪一种?」
「小光,停!这不太算是二选一!」
「对吧?这家伙很过分吧?长得这么可爱却这样……不对,不只这个家伙,接近我的女人都是这副德行!只有男人表里如一!」
「慢着,我不这么认为就是了……」
我飘忽不定的视线投向有理。有理似乎在警戒源,露出一如往常兇狠瞪人的表情。看起来像作势吓人的吉娃娃般可爱,但我亲身体会过她的暴力。源说女性拥有表里两面,其实也颇有道理。
不只如此——有理对我有所隐瞒。
她察觉我的视线,尴尬地移开目光。
小光看见我们的样子,拉开源的手。
「哥哥,走吧。我们——不对,你会碍事。」
「只有我?轮迴啊啊啊!」
源含着泪被拖走。看来他在妹妹面前抬不起头。
他们转弯时,我的目光短短一瞬间和小光相对。
我感觉像是连内心都被看透而感到畏惧。
我心中某种决定性的记忆已经复甦。
然而,我不晓得该怎么做。有理也不告诉我任何事。
我究竟……该怎么做?
2
「再来是落语研究会,社办在东栋一楼。」
千种学姐摇晃着天线头髮引导我。
我们抱着装满胶带、胶水、木材等器材的箱子,前往落语研究会的社办。我们的工作是拿他们要求的物品过去,顺便确认进度。
「这不是学生会在做的事情吗?」
「不行喔,轮迴学弟,不可以讲这种话。学生会所有人都很辛苦,所以得尽量帮忙!」
「也是啦,因为某人的关係,原本只有半天的活动行程增加到两天,而且变得像是文化祭那样盛大。」
「因……因为!我觉得行程还是宽鬆一点比较轻鬆!」
「迎新会明明以社团招生为主,妳却宣称青春的原则就是所有人参加,所以强迫各班上台表演。」
「那那那那个……」
千种学姐狂冒冷汗。这样的她也依然可爱。
「嘿嘿!不提这个!」
她非常豪迈地转移话题。
「轮迴学弟,有烦恼就找我商量吧?」
「——没什么烦恼。怎么忽然问这个?」
「因为感觉你今天无精打采。」
……好眼力。我明明自认隐藏得很好。
「好了啦,快点,找我商量吧。来吧来吧!」
「不……那个……」
「不然,由我先讲吧!」
学姐大概是想营造容易开口的气氛,擅自说起自己的烦恼。
「我最近经常眼花。例如『R指定』!」
「劈头讲这个是怎样!」
「我会眼花看成『R师弟』。一瞬间以为是从师×徒的鬼畜攻——变成徒×师的鬼畜逆转!想说天啊这是什么悖德感!然后差点上钩!」
「妳眼睛腐了。」
「啊~~轮迴学弟这句话讲得真妙!好冷!」
「我说的是正常意义的腐!」
「好啦,我说出我的烦恼了,接下来轮到轮迴学弟!」
学姐一副「请说」的样子递出麦克笔。似乎是把笔当成麦克风。
我如果坦白说出烦恼,千种学姐肯定会帮忙。但这样会让「敌人」发现我恢複记忆。
何况……我也不晓得自己想怎么做。
她不惜设下陷阱也要疏远我,让我忘记我们的日常。
被讨厌得这么彻底,事到如今我该怎么做:
「轮迴学弟,我都明白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