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将成为这座卡格斯拉的卢卡尔。」
1
原住民称为「国土」的这个地方是一片很热、很热的土地。
只有天的蓝与地的黄,两种颜色的世界。
没有起伏的荒野、沙漠、麦田绵延到天际,天与地之间以地平线横切一道分隔开来。
「国土」分布在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流域,在我们的时代来看,大致相当于美索不达米亚地区。
只会在考前抱佛脚的我也知道这个地名。世界的大河流域有四大古文明,非洲的古埃及、印度的古印度、中国的黄河,以及中东的美索不达米亚。
现在的我似乎就在曾经非常繁荣,遥远古代的美索不达米亚。
就连中东着名的童话故事,一千零一夜的世界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天啊,我快疯了。
……上课的内容当中我只还隐约记得美索不达米亚因农耕而发达,还发展出楔形文字,不过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刻在黏土版上。
纬度应该跟日本差不多,可是这里的乾燥期每天都热得要人命,吹来的风夹带着风沙,居住的地方是用泥砖砌成的黄褐色城市。
我不是用头脑,而是用身体理解了这里的风土民情。
只要有地方睡,有东西吃,语言也通的话,其实人类还满能顺应环境的。我很佩服自己现在已经大致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卡格斯拉聚集了相当多跟我有相同境遇的「外来者」,从各个时代、各个区域,有各种人迷途闯进了这个「国土」。综合这些前辈们的说法,我也只能相信这里是和我出生的现代隔绝的过去世界。
不过根据对很多事很了解的「教授」爷爷所言,这个「国土」有点「奇怪」。他认为这里跟我们现代所知的古美索不达米亚相差太多,应该没有直接的连续性。
是啊,我也那么认为。
活的神明们冷淡且傲慢地君临四周由高耸的墙壁围绕的都市国家,人们惧怕反覆无常的神明发怒,敬而远之,不忘祭祀与敬献。
可疑的神官、魔法师、妖术师利用拿非利人授予的「理」这种秘密仪式执行更下等的妖术,原野与沙漠上有被认为是古人自由奔放的思想的产物——幻兽与恶灵四处徘徊。
应该已经灭绝的古生物与似乎是恐龙子孙的生物在这里活蹦乱跳,甚至还有一群人豢养着它们。
还有连我们这种从别的时代、别的世界不知为何迷途闯进来的漂流者都已经定居的世界。
我无法相信我们的过去里有这样的地方,这里反倒像是神话或电影里的世界。古人信以为真的魔法、怪物、神明这些不应该只是迷信吗?
不过如果是「教授」,他会说「要认清你的理解也是『迷信』的一种,吾儿。」嗯,真艰深。
无论如何,颠覆我的常识的各种事物对这里的原住民而言也只是构成日常生活的一小片段罢了。目前那才是「现实」,我得要暂且忘掉没有答案的疑问去适应。
话虽如此,居住在「国土」的人们的风俗与生活对现代文明之子的我而言,还是异常古怪,让我觉得困惑的事情也很多。
我不期待有电气化製品,可是这里连铁器(几乎)都没有,明明位于中东,却(几乎)看不到马或骆驼,不,这里连我所知道的国家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愈了解愈发觉得自己来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人与神秘共存的魔法国度。
当然也不是不能用这种浪漫的形容词,只是如果联想到类似西洋中世纪那类的地方,很抱歉,请把脑海里的想像丢出窗外吧。
这里并非那种有文化的地方,而是更野蛮,更接近原始,比邻着不合理的死与破坏。
有趁着黑夜四处徘徊的食尸鬼群与幻兽,有从北边山岳与南边沙漠前来掠夺的野蛮人,有恶灵带来的传染病,有天灾,也有诅咒与妖术之类,形形色色皆有。
只要走进卡格斯拉的酒馆,就能看到来自「国土」各地的商人手持酒杯,互相聊着那些不可思议的怪谈。
为了保护自己免于那些有形无形的灾难,人们筑起围墙,建造都市国家,居住在一起,并且拥戴身为创造主的拿非利人为守护神。
活的神明们,拿非利人。
制订世界的「理」并操控,神秘的史前民族。
我至今仍不明白究竟称呼「他们」为神是否正确。
远比最早的人类由黏土做出来的时期还要更早,「国土」就属于先居住在这里的「他们」所有。
拿非利人是无慈悲的统治者,大部分的他们将人视为家畜或奴隶,根本不在乎人的死活。
即使如此,人们还是建造「圣塔」,神官团吟唱讚歌,以源源不绝的供品与绝对的服从迎合守护神之意。
那是因为只要活生生的神的「光辉」依旧在「圣塔」发光,都市的繁荣与安全就能获得保证。
拿非利人镇守的都市在威势的光环下富裕繁荣,而没有加持的都市只能屈服于他的权威。只是一旦失去了恩宠——
真实的例子就悲惨地摆在我的眼前。
巴比伦,被众神抛弃,遭到灭亡的都市。
在这个「国土」最大的首都受到崇拜的众神们在十年前一起消失,之后巴比伦便遭受七天七夜的灾难,变成了现在这么凄惨的模样。
被称为「国土」宝石的都市居民们过于骄傲自大,触怒了众神,因此受到惩罚。虔诚的人们如此深信,甚至不敢提及巴比伦之名。
破灭无情且快速地席捲巴比伦。
据说只有早一步离开的一小部分居民逃过劫难,大部分的人都与极尽繁华的巨大都市拥有同样的命运。
因此,废都巴比伦怀抱着来不及携带出来的莫大金银珠宝沉睡着。世界上最富饶的土地上,曾经最为繁荣的都市里,藏有从全世界搬运回来的无尽的财富与宝藏。
锁定那些的一伙人没多久就潜入已经变成怪物居住之地的废墟去了。虽然几乎有去无回,然而还是有几个人幸运地获得了大笔财富。财富的传闻将一群大胆之徒从「国土」各地聚集过来,他们不怕拿非利人的诅咒,也不顾要面对怪物的危险。
那就是我们遗迹拾荒者最早的团体。
后来在远离巴比伦中心,「瘴气」较为薄弱的新市区建造了「光辉之路〈卡格斯拉〉」,正式开始进行淘宝活动。
只不过我会加入他们是别有目的,遗留在巴比伦的宝藏可不是只有金银财宝。
没错,就是「星门」。我的目标单纯且明白,我要找到「星门」,离开这个野蛮又残酷的时代,回到原本我所属的地方。
我来「国土」并非自愿,我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会妨碍我的麻烦事我真的不愿意碰。
原本应该如此啊。现在实在是……唉。
2
「罗哩罗嗦吵死人了,天城呀,这事已经定案了啦。」
我不知道已经激动地高歌了《多娜多娜》多少次,甚大叔被烦极了,冷漠地回绝我。讨厌,一切根源的元兇有什么资格说话。我就是故意要找你麻烦,才不会那么简单就放弃。
喝光陶瓷大杯子里的酒,大叔露出狞笑。可恶,臭老头,甚至连掩饰都没有。
啊,我想起来了,日本史的河童老师曾经说过,战国时代的流浪武士做事根本不在乎好事坏事,是无赖。
时间才刚到傍晚。
我们队上四个人难得齐众老地方,「生命之泉」居酒屋。
壁龛及桌上的油灯散发出微亮的黄色,大厅里有来吃晚餐的各阶层的人们,十分热闹。其他桌也几乎客满,阿比老闆娘煮的热汤等料理深受好评。
高级餐厅、像这种家庭式的美味小馆、有美艳的小姐作陪的特种营业等等,卡格斯拉这类结合食堂与酒吧的居酒屋栉比鳞次,数量可观。
竞争如此激烈,怎么都不会倒呢?我很怀疑,不过实际上每家都生意兴隆。
因为这里的娱乐极少,工作结束,无事可做的人们每天都迫不及待地等待日落后挤进居酒屋,兴高采烈地聊着赌博与女人。
平常我对大家酒后閑聊的话题不感兴趣,发自内心不在乎,可是今晚不同,因为新闻的主角正是我,我如何能够平静以对?
然而可恨的是,今晚聚集在这里并非要将那一个卑劣的、狼心狗肺的犯人交给人民审判。
今晚聚集在这里是为了商讨如何好好享用把我当成活祭品奉献出去所得来的果实,这实在太过分了。
我要破坏!毁掉一切!用我这份憎恨的力量!
「嗯。保护女神是荣誉的工作。」
斯延这小子就会装模作样。闭嘴!你这个模範生。
「在那种地方被强迫玩羞耻游戏,斯延!我的心情你能懂吗!全美都为我恸哭了!我被玷污了!」
我无力地趴在桌上乱髮脾气。
应该有一部分完全无法翻译,我故意不理会。今晚的我心情非常不好。
但是斯延依旧面无表情,丝毫不介意。这个无动于衷的家伙。
短袖衬衫加厚重的长裤,最近连穿衣服都会搭配红色的这家伙毕竟是「国土」的人,平常就老是站在拉蔻儿那边。换言之现在是敌人。
「嗯。既然已经接下就要认命。」
「……斯延说得一点也没错,如果不满,当时就应该拒绝,天城,该接受事实了,再闹下去很难看。」
格温师父冷静的声音似乎也略带刺。
容貌端庄美丽的这位银色长发女性是来自英国肯特的格温德琳,她是我们队上最后加入的一位,曾随十字军出征过的「外来者」。
她没有正式接受过位阶,不过听说她曾隐藏身分,以游历骑士的身分流浪过——也就是武者修行,总之她很强。
虽然具备特殊技能的「外来者」众多,但是在这个人忽然加入我们的团队之后,一般骑士联手攻击我们也不怕。
今晚的她穿着高雅的长袖上衣,搭配平常穿的那件有十字架刺绣的外套,下半身则是开高叉到腰部的长裙,搭配紧身内搭裤的外出装扮。
全身笼罩着凛然,甚至散发出典雅气质,无懈可击,堪称男装丽人。年龄看起来像二十来岁。
可恶,四面楚歌吗?
不过今天这件事我可不会那么简单就妥协!
「啊啊!还是无法原谅。明明知道我不愿意,你还那样做实在太过分了。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明,这次的这次我也有我的打算,我是很认真的喔。」
我恨恨地半眯着眼睛瞪着对面穿着深蓝色小袖的大鬍子。
「真麻烦吶。」甚人叔咂嘴弄唇又抓了抓头髮,接着说:「如果我提前跟你说,你一定会躲起来,怎么会跟我一起去呢?」
「那是当然。我丑话说在前头,我现在还是可以遁逃!」
「天城呀,就是这样我才伤脑筋。新市区一定要想办法整顿,要不然大家的生计都会出问题,你也不例外。像现在这样只能去打怪物赚日薪的日子再继续过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这是卡格斯拉整体的问题。」
「这我当然知道。」
「想要打破僵局就必须请求女神走出天岩户,可是没人能强迫她,因此才选中你扮演天钿女命。」
「托你的福,我真的感受到裸体跳舞时的羞耻。」
「丽薇儿·西姆堤公主来跟我商量时,我拍胸脯答应她了。我告诉她天城是那么有男子气概的人,若是为了这个城市,他一定会欣然答应,更别说是身为可以说是师父也可以说是兄长的我的请託,他断不会拒绝,此事就放心交给不肖的村上甚五郎吧。」
「你喝醉酒随便答应那种事,我就必须遭到这种对待?而且说到底你根本没来拜託我!你那是卑劣的陷害!」
我忿忿然地起身,双手拍打桌面。这下全店的视线都集中过来了,可是那个老爹居然还厚着脸皮伸出小指挖耳朵。
可恶,这下丢脸丢到家了。我不情愿地坐下,压低声量继续谴责:
「……真是的。这次我不想再听你天花乱坠了。如果只是那样,有必要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尽洋相吗?」
甚大叔再次举杯畅饮。他豪迈地笑着说:
「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也顺道让大家知道你跟女神的关係亲密。」
我猜八成也是这样。
「没错,我没有事先跟你商量是有点过分。我道歉。原谅我。」
胡乱地绑了个髮髻的头在我眼前低下,我无力到逸出叹息:
「……唉。我跟拉蔻……不是,那丫头跟我并没有『关係亲密』,我们只是熟人、朋友、认识而已!我们连手都没牵过,清清白白的关係。」
激动且保留的说法,可是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视而不见所有对自己不利的事实了。
「什么?你怎么这么没用?晚熟也应该有个限度嘛。」
啊啊!闭嘴,野蛮人。不準瞪大眼睛,不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像你这种粗俗的感性,如何能体会现代人纯真的纠葛呢?
「我就是怕引起那类瞎猜才会选择保密,这下全卡格斯拉都要误会了。我不是一再交代不想捲入那种丑闻吗?」
「那么就弄假成真不就得了?快去夜会吧,只要把她推倒……」
「咳咳。」
格温师父的乾咳声介入。
「嗯,这次村上大人所做的事我也觉得有些不妥。」
带着责难的一瞥射向甚大叔。真是有力的声援!格温师父果然是明智之人。
「是是。」那么不讲理的大将军也无法漠视这个人的意见。
「不过天城,你跟那名少女是朋友,可以直接对话这件事早已传出去了,跟着我学习的女孩们也知道这件事,来问我是真是假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斯延你呢?」
默默地撕着麵包沾汤吃的斯延停下动作,歪着头默思之后,简短地回答:
「嗯。超过五次。」
调查的手居然已经伸向这个沟通不良的家伙……
「这个城市很小,而且也不是没有事实根据的传闻。只要有一点不寻常的动作,被人察觉也并非不可思议。你心里没有数吗?」
「也不是没有……」
拉蔻儿那种个性,几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过去也曾有过许多让我冒冷汗的场面。
「中午那件事就算没有公诸于世,被世人知道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吧。这时能把事情讲清楚,对你或许反而是好事。」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