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拜扬·卡耶吉的离宫,立刻赶往蒂玛尼。
明明教会距离火灾现场应该有两个街区的距离,却因有许多身无长物的负伤者正在接受治疗,使得教堂内瀰漫着烧焦的气味。
理人一行人一走进通道,便有位女神官走近而来。
「——啊,乌露丝拉!你没事吗?真是太刚好了。你能不能来帮忙治疗?」
身穿法衣的她额上也是汗水涔涔。
「你们认识?」
理人一问,乌露丝拉点了点头。
「是的。她是之前帮我凈化邪气的女士。那个……我可以去帮忙吗?如果是急救处理,我还记得父亲以前教过的基础知识,虽然不知道在这里是不是能派上用场……」
「可以啊,你去比较好。小心点。」
「知道了。」
乌露丝托急急忙忙地碎步跑向大量的伤者群中。
即使如此——
「真严重啊……」
身旁喃喃自语的伊修安之声,简直就像代替理人说出他内心的话。
听说在蒂玛尼最受欢迎的赤蜂剧团的舞台正上演着『事与愿违的恋曲』一剧时,剧场突如其来烧了起来。神官们治疗伤者的祈祷声,及口齿不清的呻吟声全混在一块,沉重地滞留在地面上。
理人一行人在来到这个教会之前,也曾到事发现场的剧场去视察情况。即使已接近日落,但感想就如同伊休安方才所说的惨不忍睹。建筑物的一半以上都已燃烧殆尽,成了一片废墟。遭煤烟染成一片漆黑的石墙早已面目全非。
「烧伤的人不多……也就代表,伤者几乎都是在之前的逃难中受伤的啰?」
「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托托想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正在观看戏剧的观众们,肯定是在察觉火势时就试图想要逃离。但由于出口太少,大家人挤人才造成混乱。
理人认为这个世界中,应该也像现代日本一样,已做好紧急出口或避难路线的準备。所以想必大部分的伤者应该都是在逃跑时互相推挤跌倒才受伤。奇蹟似的,似乎没有出现死者,但是也不能说受灾状况不严重。
(……不能因为没死人就安心下来啊……)
而且,并不是站在客人的立场去思考,而是以加害者的身分感到放心。真的是无颜面对此地的各位人士。
——相川同学是不会懂的。
我也搞不懂啊,路叶。
即使到了此时此刻,对理人来说在晴朗的沙漠高空之中,说出这句话拒绝理人的路叶响子的模样还是记忆犹新。
她就这样拉起敌人的手,乘着巨鸟往城市的方向逃去。
紧接着发生了这场悲剧。根据城中居民的证词,据闻他们目击了数只与在离宫见到的同样鸟类。
「就算用魔法或是人为纵火,起火的方式十分诡异。要是有派个知道怎么仔细勘验火灾现场的人就好了……」
「——喂,理人。有了。」
理人身边的伊休安抓住他的手臂。
理人的视线往她所说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位似曾相识、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
他压着刚刚治疗完毕的手臂,筋疲力尽坐在礼拜用的椅子上,一动也不动。由于他身上穿着法衣,和其他患者不同,所以非常显眼。
他真正的职业并不是神官,而是在戏剧演出中途遭人纵火的赤蜂剧团团长德安·布里戈。
「……布里戈先生。」
理人走近,唤了他一声.接着德安费劲地抬起头。
「……勇者理人。」
「大家都没事吧?」
德安小动作地点了点头。
「嗯。所有人都还活着,只有一条小命留了下来,也可以说就只剩下命一条了。」
声音疲倦力竭,迟迟挤不出下一句话。
他们把响子卖了。把那位被捲入召唤,一无所知的地球少女交给了卡耶吉的王子,再怎么样都不是可以原谅的人。
但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杀了魔神的勇者大人降下的天雷吗?」
「不是的。」
「哈。」
德安笑了出来。
「那么,果然还是那个吗……小响的天罚吗……那就没办法了……」
这也不对。
这句理人本应立刻回答的话,却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明明很想说、也非说不可,却说不出口。
以布里戈为首,背叛了响子的所有成员都集中在蒂玛尼大剧场里。如果理人站在她的立场,或许也会对布里戈一行人怀抱恨意。假设能够报复的话,自己或许也会这么做。
但是,也不能说他们理所当然该受到这般遭遇。结果居然是此等惨况——
「勇者大人,请您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德安抬头看向内心纠结、咬着嘴唇的理人说道。
以他体力应早已消磨殆尽的表情。
「如您所见。反正已取下包头巾的演艺人员,到死都是演艺人员。再怎么样都成不了其他种人。不管是水深火热,就只是想方设法还是继续演戏然后生存下去而已。就这样而已……」
本是来慰问他们的理人,却反倒被他安慰。理人也无法开口道谢,只是一语不发地伏下眼眸。
「——虽然这话轮不到我来说……但是……求求你……救救小响……」
也因为明白他是真心如此希望。
接下来,他们将德安抛在身后,回到伙伴身边,思考着自己应该做什么。
「——乌露丝拉,可以来一下吗?」
「什么事?」
刚好乌露丝拉正拿着装有绷带的笼子经过,稍微叫住了她。
伊休安·特洛鲁、乌露丝拉·阿尔甘、托托·哈尔涅拉、还有哈谢姆·德拉,一群人重新齐聚在理人面前。
其中,理人对哈谢姆说道:
「哈谢姆,你也差不多该好好把事情交代一下了吧?在拜扬王子的离宫里,你去见了谁?」
理人曾听闻眼前这位身材修长的依耶马路特人,在遭受袭击的离宫之中,曾一度与大家分开行动。听说当时他在敌方之中看见熟识之人。
虽然本来以确认现场状况为先,才推迟了这件事,但是也差不多应该可以问问详细情况的时候了。
哈谢姆抽出本来塞在袖子里的手。
「这个嘛……」
大手搔了搔头。
「……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过,带走响子小姑娘的,应该和罗格维尔大人背后的组织是同一伙人。」
「真的吗?」
「是的,是真的。这次见到的人,让我如此确信。」
哈谢姆点头搪塞着惊讶的理人一行。
「这个人的身分就不只是推测了,应该不会错。她的名字叫巴堤雅·拉鲁鲁克。过去拒绝嫁给救命恩人且逃跑的——我的姊姊。」
在他提到姊姊时,那宛如盯上猎物的猛禽目光,也令大家吃了一惊。
* * *
——半天之前。
绿色法袍在燃烧中的离官外墙上翻飞。
有位女魔法师站在其上。
单就哈谢姆看来,她似乎就是个典型的依耶马路特人,但是露出来的栗色髮丝上却不见头纱。
直到方才为止还被誉为犹如沙漠中的宝石般的庭院,由于从天而降的袭击陷入一片火海。而女子却只是淡淡注视着,在她风韵犹存的单只眼眸中,彷佛这一切与自己毫无关係。
——哎啊,你这个人还真的完全没有变呢。
过往封闭的炙热情感,犹如遭火烤般感到阵阵疼痛,总算是将此情感压抑在内心深处。
「……时候差不多了吧?」
「那么,公主殿下,什么东西的时候差不多了?」
哈谢姆主动呼唤她之后,在火焰中飘逸着一头长髮,女子默默回过头来。
虽然两人都站在墙上,但女子与他之间的距离,却刚好在武器的攻击範围之外。也可以说得接近到如此距离,才有办法让自己的声音传进对方耳里。
如果她还是哈谢姆记忆中的那个她,当时在训练时的交手过程中,被打到趴在地面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就算不考虑摸不清底细的魔法,她也不是个可以等閑视之的对手。
「你……该不会是哈谢姆?」
「没错。好久不见。八年……不,已经九年没见了吧?我可从没想过会居然在这种地方重逢呢。阿富甘·赛涅尔之女,巴堤雅·拉鲁鲁克。」
火焰粉尘如梦似幻般飞舞着,将两人的模样映得一片通红。
时间流逝,红颜薄命的少女原原本本继承了遗传自母亲伊拉的端正五官,已成长为冶艳的美女。只不过——她似乎就这么对自己亲手毁去的右眼置之不理,未让它重生。让它成为一个丑陋的伤痕留在该处。
「真令人怀念……你也长成优秀的大人了呢。将军大人好吗?」
「——你的眼睛。最后你还是没把它治好啊。」
「你说这个?为什么要治?要是我把它治好了,对德拉将军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而且也会给你添麻烦不是?」
「你!」
哈谢姆无意中拉高了音量。
「如果你当时有其他喜欢的男子,直说就好。就算当时的得救条件是得和比自己大上三十岁的老头子结婚!但是除了自残面貌以外,应该也还有其他方法可以迴避嫁给他的不是吗?」
那天。在哈谢姆生日时所发生的恶梦——因为侧室伊拉·拉鲁鲁克的罪行而无处可去的王子和公主应如何处置,一直到最后都没有结论。
在长老们的讨论下,虽然已决定不予处刑,但是由于顾虑到被害者第一夫人的娘家,没有人敢开口接下这两个孩子。就连伊拉娘家的贫穷村庄都保持沉默。
最坏的情况就是可能被孤身一人放逐到沙漠之中。在这情况之下,伸出援手的是其他家系位至将军的军人。
他提议以迎娶刚满十五岁的公主巴堤雅为侧室的方式,同时成为王子的监护人。
甚至告诉他们,嫁娶只不过是个形式,之后还是会保障他们日常生活上的自由。但是,巴堤雅本人不仅不肯接受,她甚至还自残,并只留下自己已配不上恩人这段谢罪的话,就消失在啥谢姆等人面前。
在毫无商量的情况下,突然逃离。
「德拉将军可是心胸宽大之人,我相信即使只有哈谢姆一人他也会出手相助。而一切也确实如我所料,不是吗?」
「是啊,你说得没错。别提他完全没有因为你恩将仇报而感到愤怒,甚至还真心后悔并谴责自己的行为,直说他把年轻小姑娘逼得太紧了。」
正因如此,哈谢姆才无法原谅她。
化身为将军直属的「嗅探犬」,连见不得光的工作都不嫌弃地去做,有一半也是想回报受到的恩惠,以及为姊姊这负气出走的失蹤事件赎罪。到了最近,周遭已再也未曾听见有人提起公主巴堤雅的名字。就连哈谢姆曾经有个姊姊这件事也被人彻底遗忘。一直以为她应该已经在逃亡之处结了婚,连孩子都已生了一个。如果不这么想,自己也难以坚持下去。但是,现实又是如何呢?
当自己在此次的袭击者当中发现与记忆中重叠的单眼女子时,哈谢姆的心脏几乎快停了。同时也证实了自己隐约感觉到的假设。
「来到这里之前,我在哈塔鲁多的沙漠遗迹那里,见到已经死去的威尔塔米亚贵族。他背地里说了一些你的事呢。」
「你是说罗格维尔爵爷?」
「是的,唉,巴堤雅,你还真是跟一群形迹可疑的人混在一起呢。」
「哈谢姆·拉鲁鲁克,对错是由我自己来决定,轮不到你来说。」
「姊姊大人,我可是哈谢姆·德拉喔,跟你不一样。」
无法压抑自己声音中渗出的一丝怒气。
「如果我说事情不是这样,你要怎么办?」
「我希望你能回去跟将军说句抱歉,但我想你应该办不到吧。」
「是啊,我拒绝,办不到。」
「哈!如你所说,一个一直到现在还觉得只有自己是受害者,恬不知耻、目光狭隘的人怎么可能办得到呢——」
巴堤雅的单眼之中蕴藏着危险的光芒。
哈谢姆立刻从腰带后方拔出短剑,一边奔跑一边把短剑扔了出去。
言语的挑衅只不过是为了製造时机。巴堤雅在短剑即将刺中自己之前,挥开了它。原来她从法袍的袖子下方抽出一把煞有其事的铁扇。
(——看来本领没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