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生還者的方法

平安回到街上后，卡米尔发起了高烧。

自从在密林晕倒后，直到现在他都没醒来。现在也在旅馆房间昏睡着。

杰诺比亚在卡米尔昏睡时有来看过他，可过了三天，卡米尔仍未清醒。

「——杰诺比亚。」

欧透瓦卡走出卡米尔房间，轻声叫着杰诺比亚并说道。

「罗杰洛好像出院了。」

罗杰洛在密林受重伤，不像杰诺比亚和欧透瓦卡他们只是轻伤，而罗杰洛的伤就算接受医疗士诊治，也无法马上恢複。

因此罗杰洛住进凯夫特医院，彻底接受治疗。而罗杰洛受这么重的伤，接受治疗后短短三天就能下床走路，由此可见医院里有一群精英医疗士在替罗杰洛张罗治疗。

然而杰诺比亚感到不解的是，罗杰洛能动之后，却没告诉自己有关他的消息。

「你怎么不继续说呢？罗杰洛出院后在干嘛？」

「关于这件事，师父他老人家叫你去见他」

「师父……你说公会会长？」

「也请你告诉巴尔赛斯，叫他去见师父。我会在这儿照顾卡米尔的，你们快去吧。」

「哦哦。」

杰诺比亚撕下贴在脸上的药膏，然后快步走出旅馆。

虽然现在因罗杰洛的重伤，队伍暂时停止了迷宫冒险，可杰诺比亚想挑战迷宫密林的决心仍然不变。

然而，她还是觉得自己队伍能力，目前并不足以挑战密林最底层，必须再次重整队形和作战方法才行。而且是否要继续让卡米尔加入队伍，还是个问题。

如果当时罗杰洛能剋制自己的冲动，小心谨慎做好前锋工作，而卡米尔能沉着冷静，不过于慌乱的话，杰诺比亚一行人也不至于落败至此。

就算卡米尔累积再多经验，或是罗杰洛能力变的再强，若无法小心谨慎沉着以对的话，杰诺比亚一行人选是会重蹈今日之覆辙。

等见到罗杰洛后，一定要仔细跟他商谈今后作战计画。

——杰诺比亚边想着今后的计画，边走进冒险者公会，然后进入了最里面的会客室，这可不是平常能进入的地方。

「嗨！」

罗杰洛身上到处绑着绷带，并优閑地坐在尼绒沙发上，随意地挥手打招呼，而巴尔赛斯为了避开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靠在阴暗的墙壁上。来到会客室的，除了杰诺比亚外，还有罗杰洛、巴尔赛斯和公会长。

「罗杰洛——」

「干嘛？」

公会长边抓抓自己头，边叹气地说道。

「照理来说，我是不应该干预你们队伍发生的事……可这次例外。毕竟我在你们身上也投资了很多钱，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有发展性的队伍，就这样解散了。」

「队伍解散——？咦？这是怎么回事？」

「是罗杰洛。」

巴尔赛斯对杰诺比亚说道。

杰诺比亚一附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的模样。

「……他要离队。」

「什么！？」

「说明白一点，也就是他要辞掉冒险家的工作回乡下了。」

「罗杰洛没跟你们其他队友说，就取消了冒险家的登录资格，并打算离开艾特利亚，也许我多嘴了……」

公会长说完后，转身坐在办公桌椅上，并用手托着下巴，似乎要让杰诺比亚他们自己商量解决办法。

「喂……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罗杰洛！？」

仔细一看，才发现罗杰洛坐的沙发旁，放着一个小型行李袋。如果公会长没告诉杰诺比亚罗杰洛想离开，也许罗杰洛真的会不告而别，离开艾特利亚。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罗杰洛忧郁地说着。

「闯迷宫对我们而言太难了，我也差点丢了性命。还是保命要紧，放弃闯迷宫才是聪明的做法吧。」

「你怎么现在才说这些……难道是害怕了！？」

「我真不想承认啊。」

「你……」

杰诺比亚听完罗杰洛的话，愤怒地紧握拳头。

她心想——罗杰洛根本不了解菲刚，不只是罗杰洛，其他冒险家也不明就理地认为菲刚只是胆小鬼，并嘲笑他不敢再挺身冒险，因为菲刚不在意别人的閑言閑语，所以杰诺比亚也就忍了下来，可此时此刻，她再也忍不住了。

杰诺比亚抓住罗杰洛的衣领，大声对他吼道。

「你……不也是骂菲刚是胆小鬼吗？那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害怕！？」

「喂、杰诺比亚——」

巴尔赛斯将手放在额头上，不耐烦地说着，可却无法阻止激动的杰诺比亚。

「你不是常说你比谁都厉害，若是你的话能更深入迷宫，总在那边说大话的不是你吗！还是你只是在吹牛！？」

「我做得到，或是我们总有办法的，我就是一直说这些话欺骗自己，才落得如此下场……仔细想想，你就会了解我说的话了。」

罗杰洛甩开杰诺比亚抓住自己衣领的手，然后乾笑着说道。

「就算你们和菲刚联手，深入迷宫地下第十层应该也不会成功吧？那太难为你们了。」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说我和别人不同，并不认为菲刚是笨蛋。」

「咦？」

「不过，那家伙确实很令人生气。」

「你说菲刚吗……？」

「……那家伙明明年纪和我一样，却早我一步成为冒险家，在我来艾特利亚当冒险家之前，那家伙已经赫赫有名了。——你也是啊，杰诺比亚。」

罗杰洛一直看着和自己行李放在一起，满是煤灰的金属腿甲。

罗杰洛的盔甲和剑在密林战斗时弄丢了，目前手边只剩下这个金属腿甲。而它看起来很破旧，似乎不曾被整修保养，应该以后也不会再被罗杰洛使用了吧。

「身为剑士，就必须比其他人先一步，持剑向前砍杀怪物，也许组队闯迷宫必须保护同伴安危，可身为剑士的我，只管和眼前敌人作战。」

「————」

「不过，菲刚那家伙总是抢在我前头，明明和我一样都是剑士，却比我强，所以我才想总有一天要超越他，我一直都有这个念头。」

突然，杰诺比亚想起亲眼目睹菲刚作战后巴尔赛斯说的话，也许因为杰诺比亚和菲刚相处太久，又或者因为她手持弓箭作战，所以不了解剑士的想法，也许和菲刚同样身为剑士的罗杰洛，一直以来都有自卑感，觉得自己比不上菲刚，再加上罗杰洛也算是个有实力的剑士，所以他的自卑感就更强烈了。

「——菲刚那家伙和森林之王一战后就变得无精打採的，不是吗？这很好笑吧？」

罗杰洛自嘲地笑着，然后耸耸肩说道。

「而我居然还以超越他为目标，努力拚到现在，可那家伙突然变成这副模样，这实在很可笑。……不过，可笑也好，咒骂也罢。他都已经不是以前的菲刚了，我感到很失望。实在不知自己接下来要以谁为目标来奋斗？」

「那就以森林之王为目标——如何？」

「我也曾想过，真不愧是神机妙算的巴尔赛斯老师，能想到这层，看来你不简单呢。」

「少挖苦我了。」

巴尔赛斯避开罗杰洛的视线，冷淡地反讽着说道。

「就算你现在挖苦我，难过的还是你。……这真令人不舒服。」

「谢谢你的好意啊。——总之，我以前也想过要打倒菲刚赢不了的森林之王，这总比像他一样无精打采要好得多了，而我之所以会加入你们也是这个原因。再加上杰诺比亚你是除了菲刚之外，和森林之王作战还能生还的少数冒险家，因为是你，我才加入队伍的。」

「这样的话——再努力就好了啊！？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和森林之王作战也许中途会失败，可还不至死，只要还活着，不管失败几次都还能重来，只要不像杰诺比亚过去的同伴和谷拉夫一样死去，都还能再重新作战。这理由似乎有点牵强，可杰诺比亚的确是抱这信念奋斗至今的，而她持续挑战迷宫，也是为了和森林之王决斗。

不过，杰诺比亚这番话却无法改变罗杰洛的决定。

「……反正都无所谓了。」

罗杰洛看着自己的右手，然后稍微动了动手指。

「我现在连剑都握不住，我已经不打算再闯迷宫了。」

「为什么！？」

「我现在连密林都不想去了，意志消沉的我，现在还能做什么呢？」

「那个是——」

「别跟我说靠努力就行，有能力的人才有资格努力。」

「……你认为努力要靠能力吗？」

听到巴尔赛斯这么问，罗杰洛重重地点了点头，站起来说道。

「我认为想努力克服恐惧，必须有能力才行。人心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因为有些人害怕改变。」

「……没想到你这家伙不笨嘛。」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居然对你骂菲刚是笨蛋这种话感到很亲切呢。」

「罗杰洛——」

「够了，杰诺比亚。」

公会长严厉喝止了想劝说罗杰洛的杰诺比亚。

「……如果再怎么劝都改变不了罗杰洛的决定的话，那就没必要再继续苦苦劝他了，因为最终决定去留的还是他自己。」

「正是如此，杰诺比亚，不好意思啊。」

「……其实我早预料到你会这么说。」

「哼。」

罗杰洛将行李背在肩上，然后走出会客室，他的侧脸时而抽动，应该是伤口还未痊癒的疼痛所致吧。

离开公会的罗杰洛，用手遮住头上的阳光，并抬头像是安心似地小声说着。

「……所谓的英雄。」

「咦？」

「不是每个人都能当英雄的，真正有实力的人，努力过后才能成英雄。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也是到现在才了解，知道自己以前都在做不切实际的梦。现在回头想想，才发现以前做的梦都是没用，且让人生气的事居多……现在该是我梦醒的时候了。」

「罗杰洛，其实菲刚并不是害怕死亡或战斗，才决定不潜入迷宫深处的。」

杰诺比亚想让罗杰洛回心转意，在他背后对他说着。

「菲刚有不能挺身冒险的理由。」

「……我不是说都无所谓了吗？」

罗杰洛回头看着杰诺比亚，然后上扬着嘴不屑地说道。

「我现在根本不想知道他的理由。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再闯迷宫了。……替我跟欧透瓦卡说一声，还有卡米尔那小子——」

「————」

杰诺比亚不再说话了，就这样目送罗杰洛离开。

罗杰洛实在是不讨人喜欢，他既粗暴又粗鲁，欠缺团队合作精神，而且酒品差再加上说话很沖，不管怎么想，他都很令人讨厌。

不过再怎么说，罗杰洛都是和杰诺比亚他们长期并肩作战冒险的队友，杰诺比亚看到罗杰洛离去的背影如此瘦小且不稳，心情不禁沉闷了起来。

「……我不同情他。」

站在树荫下目送罗杰洛离去的巴尔赛斯如此说着，他穿着一件新斗篷然后朝旅馆走去。

「就像那家伙说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当英雄，大部分的人还没当成英雄就中途遇到挫折、放弃，有时甚至因此丧命。……虽然我不同情罗杰洛，可是我同意他说的话。」

「你为何——要闯迷宫？」

「因为我相信迷宫中有真理存在。」

巴尔赛斯面对艾特利亚街，眺望着街上那巨木的影子，巨木的影子在青空映照下略显迷濛，然后他冷笑着说道。

「……也许在那棵巨大树木底下埋藏着真理，那是能掌控全世界的真理啊。」

「你真的相信吗？」

「……你们女人不会懂的。」

巴尔赛斯说完后，就朝着旅馆方向走了过去并说道。

「那是属于我们男人的浪漫。」

※　　※　　※

卡米尔退烧了，他恢複意识时，已经是罗杰洛离开艾特利亚的第二天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