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先告辞了,艾妮丝殿下,我明天会回来这里的。」
「嗯,路上小心,尤菲。顺便代我向奈雪儿夫人问好。」
今天是假日,也是移居到离宫的尤菲暂时返回玛赞塔公爵家的日子。尤菲此刻已经将打包好的行李交给马车的车伕,手上并没有拿任何东西。
我虽然为了替尤菲送行而来到门口,可是她只是盯着我的脸,没有要动身的意思。正当我歪头感到不解的时候,只见尤菲往前站了一步,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听我说,艾妮丝殿下,您可千万不可以擅自跑去找缇尔蒂喔。如果您没有带着我就自己去找她,我会生气喔。」
「我知道啦。而且上次到头来也没有任何问题,妳也用不着那么担心……」
「……请不要对我有任何隐瞒。拜託您了。」
虽然嘴上说拜託,但在紧抓住我衣摆的尤菲眼神中带着不容我有任何辩解的气势。如果我真瞒着她做出什么事,不知又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我。
我心中涌现这令我冷汗直流的想像,最后总算看到尤菲坐上前往玛赞塔公爵家的马车。送走直到最后都用责备眼神望着我的尤菲,让我自然地叹一口气。
「……她也真会操心,都说不会有问题了嘛。」
「就算是那样,会让人担心的事情也还是一样会担心。」
之前一直站在我身后的伊莉雅,这时走到我身旁这么说。听到伊莉雅的说词,让我忍不住将双手放到脑后,嘟嘴发出抱怨。
「人家又不是毫无对策就乱试。」
「这部分一样如果没跟人好好解释就没有意义喔,公主殿下。」
「好啦好啦,人家都知道啦。」
我对伊莉雅吐了一下舌头,但立刻被她用手刀伺候。不小心咬到舌头的我眼眶泛泪,难过地当场痛苦不已。
「先不说这个,公主殿下,刚才王城有人传话给您。」
「传话?王城?」
「是的,内容是要我在确认尤菲莉亚小姐返回玛赞塔公爵家之后,请您前往王城。是陛下的指示。」
「不会吧……」
听到伊莉雅转达的内容让我不禁皱起眉头。而且还特地要先确认尤菲回玛赞塔公爵家之后再叫我过去,怎么想都不是好事。
「……我、我什么都没做喔!」
听到我不由自主地开口辩解,反而让伊莉雅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不过她很快便无奈叹气。
「应该是公主殿下找缇尔蒂小姐商量实验的事情传进陛下耳中吧。毕竟原本就是问题儿童的两个人凑到一块,会被陛下找去说明状况也不奇怪。」
「唔……」
由于我跟缇尔蒂有过前科,所以我也没法否认。魔葯就是一个例子。因为我们造出来了,我认为这件事应该得让父王知道,所以当时决定老实回报。
只是我没想到父王当时会那样大发雷霆。不过父王似乎对我无法用魔法的事实也有一些想法,所以还是允许我使用魔葯。
要是只有我单独进行实验,父王或许还不会那么严厉,但换作我跟缇尔蒂在一起,父王的态度就会严厉许多……事实上,我们现在就是在合作进行实验,所以我才会这么尴尬。
「……伊莉雅妳觉得父王会教训我吗?」
「殿下认为自己不会被陛下教训吗?」
听到伊莉雅这样反问,让我沮丧地垂下肩膀。想到连尤菲都对我现在的实验显得面有难色,所以也不难猜到父王会有何反应。可是又不能不去。
「……我好想逃跑喔。」
「殿下逃跑只会惹得陛下更生气而已。」
……也是。我再一次低下头,死心叹气。
* * *
「……唉,我真的来了。」
我进到王城内,让王城里的侍女为我领路前往父王的办公室。而在这样的过程中,我在王城感受到的每对视线都令我相当难受。
亚尔解除婚约的骚动,加上我讨伐了巨龙。这两件骚动堆叠在一起,导致我的立场产生巨大变化。
亚尔因为悔婚的骚动遭到处分,现在仍为了釐清状况遭闭门思过。偏偏在这个时候,我立下了讨伐巨龙的大功。虽然说是立功,但我遭人疏远的处境并未改变,反而还让一些人对我更加反感。
我在前往父王办公室的途中,其他人见到我的态度也各有不同。有人一见到我就连忙避开,还有人是站远远地看着我,跟身边的人交头接耳。
对我有负面印象的人主要是在王城工作、有特定职务的贵族,反之如果是骑士跟侍女,对我的态度就比较正面。暴露在这带有极端善意与厌恶的环境下,令我不禁皱眉。
(我好想早点回去……跟父王见过面就早早开溜吧。)
我来到办公室门外,侍女便先代我敲门请示能否入内。听到门内立刻传来允许入内的答覆,我便进到门内。
「父王,艾妮丝菲亚来见您……了……」
我进到办公室内往里头一看,让我就要说完的话语声量瞬间转小。因为等在里头的人,除了父王与格兰兹公爵外,还有另一个人。
当我与那个人对上视线的瞬间,猛然产生一股想转身离开的冲动。可是就在我想夺门而出的时候,侍女也无情地将房门关上,断了我的退路。
「我等妳很久了,艾妮丝。」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我便感觉有一股恶寒窜过背部,双腿也不住颤抖。那是我无论何时都不曾忘记的声音。因为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世上令我最感到害怕的对象……!
那个人的身材要比我这个在他人眼中算是小不点的体格还要娇小。光看外表,年纪也跟我没有差多少。可爱的容貌加上娇小体格看来相当惹人怜爱。
可是我很清楚那只是表面上的形象。那个人散发出令人感觉相当锐利的气质,那对正注视我的深蓝色双眼,眼神也让我感觉异常尖锐。
那一头及腰的红髮绑成会随头部动作缓缓摇晃的髮辫。这个人是令我最为畏惧,没法抬头直视的人物。她是帕雷提亚王国的现任王后,也就是我的母亲谢芬妮•梅斯•帕雷提亚。
「母、母后……!?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到这个出乎我意料的人出现在父王的办公室内,也让我走调的声音难掩内心动摇。只见母后长叹一口气,瞪了我一眼。被那样一瞪,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为什么?妳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艾妮丝。妳在亚尔加德取消婚约与讨伐巨龙这两件事上的任性妄为,我都听说了。听到那种消息,我根本不能放心处理手边的外交工作。我也是在昨天才归国的。」
母后用带刺的语气对我这么说。虽然光看外表,搞不好还会有人觉得她年纪比我还轻,但只要感受到她身上那股带有压迫感的气质,就不会有人认为母后单纯是像外表那样的可爱女性。
虽然看起来像娇小的可爱少女,但据说她年轻时是曾在战场上以武人之姿立于阵前的女杰。
也有人说母后是帕雷迪亚王国的第一高手,就算到现在仍宝刀未老。只是平常应该都是以外交官的身分在周游列国才对,原来……她已经回来了……
「……艾妮丝,妳先坐下来再说。」
「是、是。」
听到父王小声催促我就座,我也顺着父王的意思坐到访客用的沙发上。父王跟母后并肩坐在我对面,而格兰兹公爵则坐在侧面的沙发上。
「……那么,艾妮丝。」
我、我好想逃跑……我好想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母后对我施加的压力就是这么强烈。感觉简直就像被人用枪尖抵住咽喉。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妳似乎过得挺不错的。不过妳那爱惹是生非的毛病看来并没有改善。这让我不禁担心自己是否太久没以母亲的身分好好教育妳了。」
「母后所言甚是!女儿也深感悔悟,如今一心只想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我死也不要给母后教育!光是回想好勇斗狠的母后的教育是什么模样就让我全身打颤。母后所谓的教育就是实战,就是用拳头的交流。
我虽然也以冒险者的身分磨练过身手,对自己的实力抱有自信,但也一点都不想跟母后交手!我才不要再次体验那种名为教育的对打……!
「……也罢。妳的研究在讨伐巨龙时有莫大贡献,这是值得肯定的部分。妳就努力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吧。」
母后瞪着我说完这些话,便像收起兵刃般闭上眼睛并放鬆力气。看到她这样的反应让我也总算鬆一口气。无论如何都不能惹母后生气。这个深植在我心中的心灵创伤,让我自然对这样的结果感到安心。
「呃……所以说这次找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母后教训我吗?」
「这只是顺便的,蠢女儿……别忘记这次可是特别等到尤菲莉亚返家才找妳过来。正题就是关于她的事。」
「啊,怪不得要特地选在尤菲不在的时候。所以格兰兹公爵也是为此而来的吗?」
「没错。」
就算是假日,也经常会在王城看到平时辅佐父王处理繁重工作的格兰兹公爵的身影。话说回来,要特地挑选尤菲不在时找我谈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就在我感到不解地歪着头的时候,母后率先开口。她先是清了清嗓子,接着端正姿势,直视我的双眼后开口。
「艾妮丝。虽然我对于妳的怪异举止有很多话想说,不过就这次的状况得称讚妳做出正确的决定。」
「咦?」
「我是指妳在退婚现场,决定介入的那档事。……今天找妳来是要讨论关于亚尔加德的问题。」
「亚尔的问题?」
「没错。由于刚好遇到龙侵入国境的状况,所以一直没能好好为那场退婚骚动釐清状况。各种情报都是直到最近才整理好。」
在母后说出正题之后,父王接着说明今天找我过来的理由。看来是跟之前因为国家遭龙入侵,导致没能继续调查的亚尔等人有关。
「所以才要把尤菲支开吗?」
「……原本按道理来说,尤菲莉亚也应该在场,不过奥芬斯也跟我说了尤菲莉亚的状况。所以现在先将她支开应该比较好。没错吧?艾妮丝。」
「……我也这么想。现在她实在不太……呃,我也希望让尤菲再多休息一下。现在她好不容易才开始习惯在离宫的生活,我不想让她承受无谓的负担。」
对于父王希望让尤菲避开这个话题的决定,我也表示赞成。我认为尤菲到离宫生活之后,心情要比当初平静许多。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感觉尤菲坦率将想法显露在脸上的机会也在逐渐增加。正因为这样,我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让尤菲接触跟亚尔有关的话题。
「就是因为这样,父王才决定要我单独过来吗?」
「这是一件妳以后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一定要面对的事。换句话说,调查得知的内容就是这么严重。」
父王用异常苦涩的表情如此断言。会让他把话说成这样,真不知调查结果究竟有多么糟糕。我光是听到这里,就觉得彷彿有块石头压在我的胃里。感觉就是一件相当难搞的事……
只是儘管父王一脸忧郁,但他自己也十分清楚如果不对我说清楚调查结果,话题就没法进展下去。只见父王表情凝重地缓缓开口。
「首先是亚尔加德跟参与骚动的贵族子弟,他们在接受询问时的说词……内容实在令人头大。首先席昂男爵家千金遭到的骚扰并不是由尤菲莉亚本人实行,而是跟尤菲莉亚有往来的贵族千金。而那些千金供称是体察到尤菲莉亚的意思,才会试图中伤席昂男爵家的千金。」
再次听父王叙述这些状况,让我忍不住皱起眉头,面露难色。怪不得父王会觉得头大……
「所以说,尤菲本人什么都没做吗?」
「虽然尤菲莉亚似乎有当面向席昂男爵家的千金提出抱怨,不过就目前知道的内容,并没有到脱序的地步。反而是对方因为不熟悉贵族学院的规矩,惹出一些必须受到指责的状况。」
看来尤菲虽然有当面抱怨,但并没有做出直接危害席昂男爵家千金的行为。而实际造成伤害的,则是尤菲之外的其他贵族千金。而那些人则供称是受到尤菲指使。
「有明确的证据吗?」
「就只是主张受到指使,没有任何明确证据。就只有身为主犯的贵族千金们这样坚称。至于是什么人、实行了什么样的骚扰行为也没法锁定,甚至还有人认为根本只是席昂男爵千金小题大作。而且骚扰手法也太过多样,更加难以釐清骚扰行为是由何人下手。」
「真是给人瞧扁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以为尤菲莉亚,以为我玛赞塔公爵家的女儿会用那么低俗的手段去陷害他人。」
格兰兹公爵脱口说出的讽刺相当尖锐。那丝毫不带感情温度的声音,让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话说回来,这还真是一件相当弔诡的事。
没人知道实际执行骚扰行为的人是谁,可是却又坚持是受到尤菲的指使。
至于体察尤菲意思的说法也相当令人不齿。听起来就像说尤菲并没有直接做任何指示,而是觉得她想那么做,或是感受到言语外的压力才被迫採取行动。这是相当可耻的借口。
「现在已经很难说哪些证词能够採信。与尤菲莉亚及席昂男爵家千金都比较有距离的人,还能相对冷静地陈述意见,但……正因为是旁观者,所以那些人也无法把握究竟发生什么状况。」
「跟站在席昂男爵家千金那边的贵族子弟,都是在学院内有权者的儿子也有关係吧。」
「以王太子为首,还包括近卫骑士团长之子、魔法省长官之子,还有对贵族有相当影响力的富商之子……面对这样的阵容也没人敢随便说话吧。」
母后说到最后,眼神也流露出像在战场看到敌人的神彩。如果那些惹出问题的少爷们这时出现在母后面前,搞不好她会忍不住动手。
「但换成去问跟当事者比较有交情的人,证词也是分为两派。一派是认为错在尤菲莉亚身上,另一派则认为要怪席昂男爵家的千金招惹到尤菲莉亚。」
「没错……证词出现这种分岐,大概也只能听当事人的说词再行判断。我打算在近日召唤席昂男爵与他家的千金到城里来。当面确认那个姑娘的为人。艾妮丝,妳打算同席吗?」
要说我会不对席昂男爵家的千金感到好奇,那当然是谎话。尤菲遭退婚的场面,跟我前世记忆中某个作品十分相似。当时就像我记得的那个场面一样,一名少女在多名男性的庇护下,成为让身为反派的贵族千金面临公审的关键人物。
可是那终究只是虚构的故事。我并不认为现实中会发生那种夸张的状况,在实际目睹那个场面之前,我也一直没想起过那段记忆。让我也很好奇能引发这场非现实的骚动,成为事件关键人物的蕾妮•席昂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可以同席,我对她当然也是挺好奇的。」
「嗯……其实那名千金让我觉得有奇妙。」
「咦?这话怎么说?」
父王表情严肃地用了奇妙这个字眼。看父王的态度似乎是觉得事有蹊跷,但却又无法找到明确的理由。
「因为负责向她问话的人都会对她感到同情。」
「同情?」
「没错……其中还有人甚至认为这件事尤菲莉亚也有不对。」
「……我是不知道蕾妮是什么样的人,但至少我认为尤菲并不是会想主动伤害他人的人。」
「嗯,我知道。我也相信是这样。可是所有向蕾妮小姐问话的人都口径一致对她感到同情,让我有些在意。」
这确实是个会令人在意的倾向。由于我只认识尤菲所以不能断言,但至少我不认为她是会想刻意陷害、伤害他人。
话虽这么说,会有那么多人帮蕾妮说话也令我感到好奇。而且据说不只是那些身处在骚动中心的贵族子弟,就连询问证词的人也开始有人帮蕾妮说话。
……究竟怎样才能找到正确答案?又究竟发生了什么?由于贵族学院容易形成封闭环境,所以让外界的人很难掌握里头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