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穿越四楼的直线走廊。
波佐间胜一从内侧向前宾士,稹岛慎虽然位于外侧,但是他活用以往在田径社练出的脚力,全速追赶。稹岛的跑步姿势十分标準,在单纯的短距离冲刺上,连波佐间也胜不过他。
但这并不是一般的短距离冲刺。这条长度约五十公尺的走廊,笔直地向左右两侧延伸。他们只花六、七秒就从头跑到尾,然后两人必须冲下左手边的下行阶梯,一口气奔至一楼。
「呼。」
波佐间轻轻吐了一口气,绕过转角时,地面发出「吱」一声;接着稹岛切进内侧。波佐间一边斜眼注意他的光头,一边大力跨出右脚,用脚尖踩踏贴在阶梯上的金属制止滑条;接着,他的身体顺势弹起,跃上空中,在距离五段的阶梯踏稳左脚后,向前跨出右脚;同时扭转身躯,让右脚在着地前反转;最后在接近墙角的位置落地时,弯曲膝盖藉此缓和冲击,他利用这股反作用力再度朝前方奔出。
「唔喔?」
波佐间跃至绕进内侧的稹岛面前,然后又配合阶梯的止滑条踏出脚尖,从胸部使力向前跳。这回他一口气飞越了较刚刚多出一倍以上的阶梯。他除了双脚之外,还用伸长双手,藉此保持姿势。他奔出一步、两步、三步,接着到达三楼走廊,完全领先在稹岛前头。
「可恶!」
稹岛似乎使起了性子,开始死命地向前追。儘管如此,赛道换成阶梯时,还是完全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当波佐间抵达一楼时,他才好不容易从二楼的楼梯间冲下,但似乎因为太过焦急,不小心跌倒了。波佐间看了他一眼,确认气得皱起浓眉的他立刻爬起身之后,才又安心地在走廊奔跑。
「波佐间,站住!」
轻快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与在阶梯时截然不同。果然直线冲刺对自己比较不利。虽然不至于会被超越,但是被紧跟在后的感觉也挺难受。
看来这是需要改进的地方。
冲出玄关的波佐间心里如此思考着,然后立刻奔上右手边的阶梯。他在相当近的距离闪过置于墙角的灭火器后,踏上了阶梯。这时稹岛来到玄关。
「吁。」
波佐间从齿缝间呼出空气,以一口气跨过两段阶梯的方式向上宾士。儘可能奔进内侧的他,专注地看着楼梯间的一处,并在阶梯只剩两段时用力跨步,像是跳跃般地将身体跃至空中反转。接着,他用右脚在楼梯间着地——
吱。
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波佐间觉得室内鞋有些重心不稳,急忙跨出左脚以防跌倒。这时稹岛抓准机会,跃过波佐间的后背。
又失败了……看来这也是要改进的地方。
「好!」
稹岛超前之后吶喊了一声,自我振作。他只花了两步绕过二楼的走廊,波佐间则是以一次跨过两段阶梯的方式追赶在后。接着波佐间也用两步过弯,这时稹岛位于上行阶梯的中央,并死守内侧。波佐间看向外侧的墙壁——
应该可以。
波佐间当机立断,从内侧奔向外侧,斜向地奔上阶梯。接着他顺势将脚踏上墙壁,感觉踏稳之后,整个人便大力跳至空中。他踢击没有窗户的楼梯间墙壁,先在上行阶梯的前方落下,然后一次跨过两道阶梯向上沖,打算从外侧超越稹岛。
「没那么容易!」
稹岛大力摆动手臂,死命地冲上阶梯。当快要冲出三楼的时候,稹岛刻意减速卡住内侧,但这似乎也在波佐间的预料之中。
飞越吧。
波佐间开始大步地助跑,并且稍微倾斜身体内侧,在阶梯前方跨了一大步。他抬起右脚,想像以自己的头为中心画弧,在全身倾斜的状态下轻轻跳跃。
「蹬」一声。
波佐间踮起脚尖,并且用右脚踢击墙壁,继续飞跃。他在上行阶梯的中间一度用左脚着地,接着又再度开始跳跃。他一边扭转身躯,一边用两脚在楼梯间站定。
「!?」
稹岛轻易被超越,不禁瞠大了眼。波佐间以斜眼确认他的反应后,才跨出右脚準备奔上通往四楼的上行阶梯。
「哈啊……!」
波佐间看到稹岛抵达终点后,立刻在玄关坐倒下来的模样,便低头对顶着光头的朋友说:
「不要躺在这里,很难看耶。」
「难看……个头啦……」
稹岛勉强坐起上半身,但还是忍不住靠上附近的单人座椅,不停地将空气吸进肺部。他身上的运动服已经被汗水湿透,穿着运动裤的双腿看起来好像在颤抖。
「……」
波佐间补充水分的同时,用毛巾擦拭汗水。他在原地轻轻跳跃,舒缓僵硬的肌肉,将水壶放在背包旁边后便望向稹岛。只见他疲累地靠着椅子,张口不停喘气。
「该起来了吧?我今天打算来回跑一百趟,现在才跑二十五次第五十趟而已耶。再休息下去,会没时间的。」
波佐间仰望挂在墙上的时钟,对稹岛说道。
「什么?」稹岛惊慌地叫道,赶紧站起身。
「你、你说什么……你今天打算来回几次?」
稹岛一边不断反覆短而急促的呼吸,一边询问波佐间。正伸展阿基里斯腱的波佐间回答:「一百趟。」
「拜託……我会死,会被你操死的。」
波佐间见到稹岛无力地靠在椅子上,不解地歪着头问道:
「怎么了?你以前是田径社的吧?难道体力退步了吗?」
「……不,跟体力退步没关係,不是那种程度的问题。」
「快起来,我一个人无法练习卡位之类的技巧。」
波佐间将手伸进稹岛的腋下,硬将他拉起身。「等一下。」波佐间用单手支撑他靠过来的身躯。
「你太心急了吧!距离比赛日期还久得很耶……」
稹岛开始抱怨。
「现在才十一月……他们现在正忙着应付学生会的选举,比赛要到十二月才能举行。这件事是你问来的吧?没必要现在就拚老命锻炼啊。」
「我想这应该还不算拚老命吧?」
波佐间拉起想尽办法要坐下休息的稹岛。
「你的体力太差了吧?再练一——」
「波佐间同学、稹岛同学。」
从阶梯传来说话声。转过头一看,一位高个子的男学生正走下楼。他灰色衬衫上只穿着一件制服的西装外套,由于身材较瘦,让波佐间不禁觉得他很像一棵枯树。
「你们很吵耶,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跑来跑去的。能不能安静一点啊?」
这棵枯树很明显地表露出「我很不高兴」的表情。他大概是来抱怨两人在走廊及阶梯奔跑,引起了噪音吧。然而儘管他说得合情合理,语气却总让人觉得语带轻视,就好像是在侮辱对方是笨蛋。
「喔,对不起。」
但是波佐间却直率地道歉了。稹岛露出鬆了一口气的表情,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波佐间低头看着全身摊在椅子上的稹岛,无奈地开始收拾行李。
「只不过考到一次第一名,就轻鬆成这样啊。」
枯树对波佐间的背影说道。回头一看,才发现他正用夹杂着敌意、嫉妒、侮蔑等情感的眼神瞪着自己。
「……」
波佐间不想多作回应,只是默默地收拾行李。可是枯树却似乎因此自尊心受损,故意朝他走近,叹道:
「唉——我们这所知名的精英学校真是没落了。这栋大楼是学校为了让优秀的学生有更良好的自习场所而设立的,可是竟然会有人在走廊和阶梯四处奔跑。」
枯树故作无奈地摇头。波佐间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女同学在场之后便脱下衬衫。虽然他没有流很多汗,但仍觉得应该要换件衣服比较好。
「喂,波佐间同学!你有没有在听啊?」
「喔,有啊。抱歉,我奔跑时已经尽量选人烟稀少的地方了,以后我会再多注意。」
波佐间双手合十,低头道歉。这里是资优生专用的自习场所,基本上很少人来。自习室只供在校成绩排行前二十名,或是在社团活动有优秀成绩的学生使用。能够使用自习室的人大约只有八十位,但是因为大多数人都不使用,所以这里一直很冷清。而且现在三年级生在为升学考试做準备,会在校舍留到很晚,因此四楼的三年级生自习室几乎是空无一人。波佐间和稹岛看準这点,刻意选择一楼和四楼做为标準赛的练习场地,但是噪音似乎还是传到了二年级生所在的三楼。
「你真没脑袋,因为运气好偶然考上第一名,就这么得意忘形,我看你很快就会遭到滑铁卢喔。不过,就算你不是碰巧拿第一,我也会在下次的期末考将冠军宝座夺回来。」
枯树冷哼一声。波佐间露出虚伪的笑容,敷衍地回答:
「嗯,我只是一时运气好,赢不过你的。」
枯树得意地抽动一下鼻子,露出笑容答道:
「呵,其实波佐间同学的成绩也不错。你至今一直都排在我的下面,一定觉得很悔恨吧?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一直位居第二名很痛苦吧?这样也不错啊,至少让你靠运气当上一次第一名了。」
枯树故作亲切地轻拍了拍波佐间的肩膀,波佐间则微笑回应,可是他不明白「排在我下面」是什么意思。
「喂,姓俵的,你少说两句。我们可没有在三楼奔跑啊。」
本来一直保持沉默的稹岛突然发难。枯树转过头,很明显地皱起眉头回答:
「稹岛同学,你在这里干什么?这里是只有被选上的学生才能进来的神圣场所,不是你这种成绩吊车尾的学生可以进来的地方,快给我出去。」
「你说什么!」
似乎姓俵的枯树——说的话让稹岛气愤地起身。可是他起身的同时,立刻跌了一个踉跄。「哈哈哈」俵轻视般地嘲讽稹岛:
「怎么?你连起身都不会吗?果然是笨蛋啊。」
俵故作无奈地摇头。此举让波佐间也感到有些不悦,他转过头面向俵——
「你讲话真不客气啊,枯树男。」
当波佐间还来不及开口时,就从别的地方传来了出人意料的辱骂。俵抖动肩膀,吓了一跳。
「喂,乾瘪枯树男,你有没有听到啊?别装傻好不好?」
从下行阶梯走上来的,是一位留有一头银髮、身材姣好、胸围傲人的女同学水户野凛。水户野平时就显得刺人的眼神变得更加尖锐,用宛若要贯穿对方般的目光盯着俵。俵完全不理会她,虽然不知他的行动是否为刻意。
「被胜一轻轻鬆鬆地夺去全学年第一名的位子之后,就找稹岛出气吗?真没用。你这个人很碍眼耶。制服也不穿得像样一点,哪有人配灰色衬衫啊?你以为这样穿很帅吗?真是有够恶的。啊,因为你是枯树,所以只能穿颜色比较黯淡的衣服?是这个意思吗?」
水户野讥笑道。她一边走近,一边辱骂俵。俵似乎儘力不让水户野进入视界範围内,因此他刻意转头面向波佐间。
「总、总而言之,下次期末考的第一名会是我!你最好要做好心理準备。」
说罢,便从走廊逃走。虽然波佐间很想对他说「阶梯就在水户野旁边」、「你刚刚才要求别人不要在走廊奔跑」等等,可是最后还是决定保持沉默。他转而看向稹岛,问道:
「慎,你不要紧吧?」
「……你还敢说哩,也不想想是谁害我变成这样。」
坐回椅子的稹岛,开始出言抱怨。波佐间不禁苦笑了一下。
「那是因为你太没用了吧?不要怪到胜一头上。」
水户野靠到波佐间身上。她的体温很高,似乎到刚刚都在运动。波佐间轻轻推开水户野,收好自己的背包;然后背上背包,问起那个令他在意的问题:
「对了,慎,刚刚那个人姓俵吗?他所说的『排在我下面』是什么意思?」
「啊?」
波佐间的疑问让稹岛瞠大了眼,喃喃问道:「你该不会……」
「你该不会不知道他是谁吧?直到你上次考试得到全学年第一名为止,第一名一直都是他啊。你在那之前都是第二名,所以他才说『排在我下面』啦!我还以为你认识他哩。」
「啊,原来如此。我懂了。」
波佐间理解似地点头。可是稹岛却一阵哑然,水户野则是笑着拍手叫好。
「真好笑。胜一,你太厉害了吧?完全无视于他的存在耶。果然那个噁心枯树男没被你放在眼里。」
「……你这个人真恐怖。」
看了两人的反应后,波佐间转头看向走廊前方。当然,俵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没关係啦,你不必理会那种人。我问你,等一下要不要跟我去卡拉OK啊?我想要去唱歌发泄情绪。」
水户野勾上波佐间的手臂。
「我不去。」
「我又没问你。」
稹岛筋疲力尽地说道,水户野则冷冷地予以回应。波佐间轻轻地拉开她的手,摇头回答:
「我也不去,因为我今天还要去别的地方。就这样吧,慎,明天见。」
「再见。等一下,你明天还要练啊!?」
「不用担心,我会换别的地方练习。」
「呃,问题不在那里啦。」
波佐间不顾稹岛慌张的吐槽,换好鞋子就走到室外。水户野急忙追上他。
「胜一!」
「还有什么问题吗?我接下来有事要去处理……」
「不是的,我是想说……」
水户野很难得地突然说不出话。等了一会儿,她用试探性的眼神看着波佐间,问道:
「你最近是不是认真过度了?就算不练习到这样,你也能轻鬆胜过神庭那家伙啊。」
「……是吗?我并不觉得自己认真过度,我只是努力準备比赛,以求获胜而已。而且这次的比赛对我来说——不,算了,没什么。」
波佐间差点说溜嘴,急忙打住。「再见。」说罢,他转身告别水户野。虽然他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但是因为对方没有追上来,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校门。
波佐间先回家整理行李。虽然今天结束练习的时间比平常早,但是也不到需要刻意消磨时间的地步,因此他直接骑脚踏车前往医院。
他前往一间盖在市中心、佔地面积宽阔的综合医院。波佐间的母亲在此住院。他的母亲从五年前开始就不断反覆住院。他每周固定会去医院两次,带母亲的换洗衣物和想要的东西过去,再将待洗衣物拿回来。
「还不到五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