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语彙量贫乏得不足以阐述西洋棋这项游戏的深奥之处。
要对不清楚西洋棋魅力的人传达其魅力实在很困难,日本人原本就不怎么熟悉这项游戏,对西洋棋的印象也只有「感觉好时髦」而已。
然而,古往今来,西洋棋这项游戏却深受许多人喜爱,偶尔也会有人从中得到娱乐以上的价值。
「西洋棋是艺术、科学、运动,是所有的这一切。」
甚至有人留下这样的名言。
在仅仅六十四格内勃发的战争,拥有超越游戏框架的无限可能。有时会成为争斗之心的碰撞,有时则会成为美丽的艺术,有时则会成为测试智慧的天秤。
儘管如此,这绝非一个高门槛的游戏。毕竟它本身便如此充满乐趣,所以才会出现一群人试图进行这些玄乎其玄的奥妙研究。
我也很喜欢西洋棋。仅因下错一步棋,甚至能颠覆赢家的胜利,这紧张感往往使人慾罢不能。
「啊啊,等等!那主教给我等等!」
「又来?」
我将直捣对手阵营的主教放回原本的位置。
被喊了那么多次「等等」,该有的紧张感也都蕩然无存了。
「唔唔唔唔,真奇怪、好奇怪啊……你为什么这么强呢,明明只是个小市民……」
「我总是受到一位怪爷爷的磨练,还有别叫我小市民。」
我看向咬着下唇瞪我的艾纳,耸了耸肩。
「就算是那样也很奇怪啊,西洋棋明明就是贵族的游戏,为什么你会……」
艾纳叨叨絮絮地念着,望着盘上的局面。她将手放在嘴边思考的模样比平常都拚命。
前些日子,艾纳对我说要「决斗」的那句话似乎不是玩笑。她早上来到店里,从书包中取出西洋棋盘与棋子。
据她所说,这便是贵族风格的优雅决斗。
「不应该会这样……应该是我教会你规则,然后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从新手身上取得压倒性胜利很优雅吗?」
你这不是找了一个自己稳赢不输的比赛来吗?
艾纳依旧望着棋盘,接着抬头瞪着我道:
「哼,我可不能输了赌上莉娜里亚同学的比赛啊。」
「但结果却是这样呢。」
「你好吵喔。」
排列于棋盘之外的棋子多是艾纳的,我的损失很少。
「咕,唔唔。」
艾纳颤抖着伸出手指,打算抓住棋子,却又默默地收回了手,并试图伸向另一个棋子,但也踌躇不前。
「家教老师称讚我下得不错啊……」
「我也这么觉得。」
「……在这种状况下听你这么说,听起来只像是挖苦呢。」
她瞪着我说道。不过艾纳的棋路的确很美,比起戈尔爷爷显得十分优雅,宛如教科书般严谨。
然而,正因为如此也容易使人猜到下一步,我轻易便能得知艾纳想下的地方、战略。她不会像戈尔爷爷那样设下恶质的陷阱,抑或进行推测对手意图的心理攻防战。
「所有贵族都有西洋棋的家教吗?」
「是的,女性往往仅止于兴趣程度,但男性基本上都会热心钻研西洋棋。」
「原来如此。」
艾纳的棋路并不具实战性便是因为这样啊,若说这是兴趣程度,的确使人觉得合理呢。
「因为西洋棋是谈判的附属品,若想出人头地,就不能只有一般程度。棋艺愈高超,大家愈觉得你很有智慧,且获得信赖。」
「……真没想到它这么重要。」
这就像是政治家透过下将棋或围棋来试探对方一样吧?
再三犹豫后,艾纳这才让皇后后退,採取防御。
「过去也有用西洋棋代替打仗的例子喔。」
我不解地歪着头。
「当时,有两个国家长年因国境问题而有争议。两国国王都是西洋棋的高手,于是展开长达十四天的西洋棋战代替兴起战争,传说是史上最为优雅的战役呢。」
「这样啊,还有这种传说。」
用西洋棋代替实际战争还真是惊人,不过对弈时的紧张感应该也很惊人吧。每一着棋皆与领土问题息息相关,光凭想像都使我觉得胃痛。
我边想着这些,边轻鬆举起骑士攻城掠地。
「请等等。」
「又来?」
「没错,你把骑士放在那里我会很困扰的。」
她柳眉倒竖地这么说道,我只好默默地撤回骑士。
为什么我要在开店前的一大清早就下这种应酬式西洋棋呢?何况肚子也饿了。
我撑着脸颊瞥了一眼用双手揪住贝雷帽,口中念念有词的艾纳,压下打哈欠的冲动。
艾纳用手抵住下巴,呈现一种深思的姿势,这会花很久时间吧。
像这样乾等也很无聊,我便开始寻找话题,也立刻找到一个不错的。
「欸,艾纳你有梦想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想参考一下,我最近很在意寻找梦想这件事。」
「你在意的事情还真奇怪呢。」
艾纳头也不抬一下地盯着棋盘。
「梦想是你们的特权啊,贵族可没有。」
「特权?」
「拥有选择职业的自由、外出旅行的自由、结婚的自由,这些贵族可没有。男子的话,次男、三男还有别的选择,但女子为了家族的领地,命中注定只能嫁个好老公。」
从艾纳这理所当然的口吻中,令我感受到她的决心。这是一种我毫不熟悉的文化。我对贵族甚至没有选择自己人生自由一事,感到诧异与困惑。
艾纳将手指伸向棋子,云淡风轻地继续道:
「像这样能享受自由的时间也只到从学院毕业。若说我有什么梦想,就是像故事里那样去冒冒险,或是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吧。」
见到她的棋子重重地放在棋盘上,我找不到可以回应的话语。这样啊,也有这种人生啊。
我连自己的定位都很暧昧不明,根本看不到什么未来,艾纳却深深理解自己的定位与即将到来的未来,并能够正视这些。
明明是和我相同的年龄,心智却如此不同。她确实地走在人生道路上。
在感到对艾纳的讚歎之时,我同时感到自己的渺小,虽然明知道即使自卑也于事无补,但我不禁会这么想。
「早安啊!」
店门被打开,一道足以将我的烦恼震到九霄云外的开朗嗓音响彻店内。
在肩膀上四处乱翘的橙色髮丝中能见到一双宽大的狗耳朵,斜背着一个大包包的女孩总是露出充满活力的笑容。
「早安啊,希露露,你今天也很开朗呢。」
「啊、是的!今天天气也很开朗呢!」
我不是在说天气,而是你啊。希露露是一个总是露出炫目笑脸,宛如晴天一般的女孩。我不经意地望向艾纳,发现她用手捂着嘴,目瞪口呆地盯着希露露。
「好、好可爱。」
她眼中充满灿烂的火苗。咦?这人是怎么回事……
然而,希露露却不在意这个危险的大人,蹬蹬蹬地小跑步到我的面前。
接着朝艾纳深深一鞠躬道:
「啊、初次见面!早安啊!」
「咦、早、早安。」
艾纳紧紧地压住胸口。
「这孩子是谁啊,会不会太可爱了?」
艾纳认真地对我这么说。我什么都没回答,仅摇了摇头。虽然我完全同意她的想法,但犹豫是否该将之化为话语。
「悠先生,我今天也为您送货来了!请问该放在哪边呢?」
「啊,麻烦你放在后面吧。」
我站起身,希露露愉快地回覆了我,并开心地摇着尾巴跟了过来。
位于吧台后方的小房间是食材保存室兼仓库,佔满墙面的柜子收着备用餐具与乾粮,房间一角也有一个大型冰箱。我们停在宽敞的中央空间附近。
「那就放在这边吧,顺序和放的地方都请随意。」
「好的!」
背后传来令人想拿来当作入学新生範本、充满活力的回应,令人不禁露出笑容并回头一看。
「……你为什么也在啊?」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在意而已。」
艾纳站在希露露背后,装作一副淡然的模样,视线却黏在希露露身上。
希露露将包包放在地板上打了开来,并将双手伸入其中。
「嘿咻。」
她发出可爱的声音,从包包中拿出双臂环抱大小的木箱,这大小当然无法塞入包包内,也无法从包包中拿出。
「唉呀。」
艾纳显得目瞪口呆。
「这是哥本先生给的!」
希露露放下木箱后,再度伸手进包包之中,接着拿出一个细细长长的包裹。
「这是璐璐小姐给的!」
她摇着尾巴,陆续从包包中拿出货物。
「在包包上施展压缩空间的魔术?真是奢侈啊。」
一道感到傻眼与讚歎的声音传来。
「这很稀奇吗?」
「何止稀奇,很少有魔术师能施展压缩空间魔术呢。儘管这是一个小小的包包,价值却跟买下一栋房子差不多了。」
「真的假的!」
我不禁毫不矫饰地表露出最直接的反应。
这样啊,这是那么厉害的东西啊,我本以为只是一种魔法道具而已。
「这是爷爷在年轻时候拜託认识的魔术师做的!在那之后他就一直用这个包包当送货员喔!」
希露露停下拿出货物的动作,自豪地说道。
她是四处运送货物的送货员,这职业平常都是使用马车,但希露露有这个魔法包包,便以自豪的脚程在城中四处送货。她的脚程相当惊人,我称她为「飙速送货员」。
「希露露小姐也会继承家业吗?」
艾纳蹲了下来,笑咪咪地对她说话,态度之好,与跟我说话时差了十万八千里。
「是的!虽然现在还只是实习生,但我很努力喔!」
「这样啊,那我也可以委託你工作吗?」
「好的,当然可以!」
希露露露出一种只能用天真无邪形容的特大号笑容,而近距离看到的艾纳不禁捧着胸口,晕眩地坐倒在地。
……我懂你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