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早上,一名企图入侵新市区、属市长阵营的秘探,被拖到了心情正极度恶劣的霍康面前。
这若是单纯的俘虏,应是不必特别由霍康做逼供。而他之所以想要亲自问话,正是因为这名密探握有重要的情报。
「……我再问你一次。」
在书房中一面四处踱步一面深思的霍康停下脚步,瞄了放在桌上的数封书信一眼。
「首都派来的援军,真的会在明晚抵达吗?」
「…………」
双臂反绑在身后的俘虏仅是跪在霍康的跟前,咬紧嘴唇望向旁边。即使脚趾尖受到站在两旁的士兵敲打,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霍康拿起了书信,再度沉默地读着。
这名俘虏所携带的,是要交给协助叛乱军的人们的密信。信中写着:明天一早亚默德的援军会抵达瑟利巴,届时应会迅速镇压叛乱军,因此希望你们趁现在投降并转作内应。简单来说,就是为了将叛乱军从内部瓦解而指使对方投降的书信。
霍康狠狠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进一步逼问。
「这原本是要送给谁的?还有其他相同的信要给谁的吗?」
「…………」
「虽然我也可以马上拷问你。」
「…………」
「喂!给我识相点──」
将俘虏拖来的士兵们比霍康更先按耐不住烦躁的情绪。
不过霍康上前制止,还用手在胸前轻轻地拍了一下。
「去调查这俘虏的身世。他应该有一两个血亲,或是很亲近的友人是我们这边的人。」
「……!」
一直将脸撇向一边的俘虏,睁大了双眼抬头看着霍康。
「他既然不想说,那也没办法。就只好让他身边的某个人来顶他的罪吧。这实在是──令人万分难过呢。」
「等……等一下!那──」
「喔……果然我这里有你亲近的人啰?」
「呜……!」
「又要装哑巴了?算了,无所谓──把他身边的人给我找出来然后带到中庭去,要在正午之前啊。」
「遵命。」
「慢、慢着!等一下!」
霍康冷冷地俯视再度开口说话的俘虏,一手摸着鬍子。
「……如果在我满意之前,你又随便把嘴巴给闭上了的话,到时候我真的会找出你亲近的人然后绑起来用万箭伺候。浪费时间的事情我实在……实在是很讨厌呢。」
「我、我知道了──」
俘虏冒着冷汗垂下头去。
「……那么我再问一遍,援军的事是真的吗?」
「天、天亮之时,市政厅前来了一个没看过的女人,她说从鲁奥玛派来的援军正前往这里──」
「那女的是什么人?」
「我、我不知道……但是,看市长他的态度那么地谦卑,我想应该是首都哪个大官的侍者之类的吧……」
「嗯──然后呢?」
「然后……双方谈了一阵子。」
「就交给你这特别的任务?」
「没、没错……说一定要把这书信交到蒙特勒伊先生手上──其他好像还有四、五个士兵也被交代相同的任务,可是我不晓得他们是送去哪里……」
「蒙特勒伊……?」
「记得是市长远亲的一名男子。」
在霍康身旁待命的士兵小声地补了一句。
「那男的从以前就和市长处得不是很愉快。他是个有些实力的资本家,为了换得自身的安全,一直提供我们金援。」
「真是个没想法也没理想的小人物呢……既然这样,像那种男人只要眼见苗头不对,就会马上背叛。」
「请问您有何想法?」
「这得好好思考了。」
不管他人说什么,要把这城中可能叛乱、有声望地位的人抓起来处理掉是何等轻鬆。毕竟无论如何,事实上握有力量的人是霍康。
然而,如果叛乱已经完全成功那还没话说,但在此刻还没令市长屈服的阶段下,要是将对我方提供协助的权势之人处刑,就会招来民众的反感。况且要是首都派出的援兵要来了的这种风声传出去,只会令霍康等人的情势恶化。
「我应该还会问他些事情──把他丢进地下仓库,这次可别让人跑啰。」
「是!」
俘虏被强拉起身后,霍康询问近侍的士兵。
「……祖国那边还没有联络吗?」
「是……据说是陛下贵体欠佳──」
「根本是胡说八道的谣言!」
霍康一口否决近侍的话并握紧拳头。
「──只要我在这里举兵,陛下便必定会有所示意!翻过那片山脉,为了将那群吹嘘自己获得神之智慧的家伙们刬除,我等领受玛莉德祝福的军队将会来到此处!在那之前我绝对不会放弃!」
「可、可是──那么请问您有什么想法呢?」
「趁亚默德的援军抵达前,粉碎在市政厅里做困兽之斗的反抗势力。攻下市政厅,把市长和驻防部队的队长抓起来。之后封锁所有的门以巩固防卫,迎击敌方援军。」
「换、换句话说,您是打算封城吗?现在还不知道祖国派出的援军何时会抵达啊──」
「会来!他们一定会来!」
「可、可是……」
「不说这个了,逃走的神巫和纹章官如何了?还没有抓到人吗?」
「在天亮之前,有多名士兵在城西边的森林发现他们,但是受到阻挠……」
「让人逃掉了吗?」
「真、真的非常对不起……不过,纹章官受了很严重的伤,因此属下推测应该没办法真正逃离。而出手阻挠的,八成是市长手下的士兵吧。」
「那么,你意思是神巫他们藏匿在市政厅里?」
「这点属下没有确切证据──」
「……算了。」
无论如何,霍康等人最优先攻击的目标依旧不变。不管明晚从首都派来的援军会抵达的情报是真是假,只要在今天之内攻陷市政厅,就大势扺定了。
「可能还有其他相同的书信也被送到。现在立刻派兵去比较突出的富商和权势者釐清真假……哪怕他们现在对我们言听计从,要是听到援军马上要来,说不定会开始不安畏缩又跑出个背叛者。」
「遵命。」
霍康下命令给士兵们后坐到沙发上。当如此一人独处时,很难不叹气。
虽是因为在军内的权力斗争中败阵下来而被赶出祖国,但霍康好歹曾在无数战场上叱咤过。即使是年过四十的现在,他依旧具备身心皆尚未衰退的自信,也有要把进攻亚默德时算是桥头堡的这座城当作土产,凯旋迴到比盖罗的气概。
然而──儘管霍康也晓得那正是自己的弱点──遗憾的是,霍康能够信任的部下是少之又少。
位于亚默德南端的这个瑟利巴,自古民间就和比盖罗有交流,而许多从山脉另一头移民来的南方人以及与南方人的混血居住在此。只要巧妙地煽动起那些人们内心深处怀抱的疏远感和不信任,要发动叛乱是何等易事。
然而叛乱军虽是以这种手法组织起来,但霍康真正依赖的,只有一同被赶出祖国、流落到这地方的部下们,然而其人数还不到三十人。因为不满中央政府而投靠这方的居民倒还好,但有许多因为周遭情势而不得不投靠过来的居民,这群人要是眼看霍康等人情况不对,肯定会头也不回地投向市长那边吧。
就这角度来说,霍康并不信任自己军队的一切。沉重的叹息便是来自于那苦闷吧。
「……援军一事是真的。」
「梅朵吗?」
霍康坐在沙发上露出笑容。一名浑身漆黑的女性趁霍康独处时忽然出声,但同样的事反覆几遍后,自然也能领会出那时机。
霍康没有回头看梅朵,接着说道:
「你在鲁奥玛有同伙吗?是从哪里得到那情报的?」
「我的伙伴遍布全世界……你似乎让神巫和纹章官逃掉了吧?」
「我没让他们逃走,只是把他们赶进市政厅。」
「你从以前就允许部下使用那种诡辩吗?那么,你会失势也是理所当然了。」
「我也已经习惯你的刻薄了──好了,有什么事?难得你会在大白天出现。」
「不过就是想在离开这里之前,跟你打个招呼罢了。」
「……什么?」
霍康惊讶地看着梅朵。
「别人不说明白就听不懂吗──意思是我已经放弃你们了,明天这场叛乱就会被平定。」
「你都还没看到最后──」
霍康啧了一声站起身子。
然而当他回过头去时,梅朵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蹤。
「……?」
霍康仅是一个人伫立在阳光照射的书房中。
如今想想,梅朵从没出现在霍康以外的人面前,霍康自己也从未告诉心腹部下们梅朵的存在。
忽然间,梅朵这女性的存在彷佛是幻影之类,霍康不禁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只有这双梅朵赠与的护手,诉说她的存在。
◆
驻防部队的马札利队长俯视摊开在桌上的城市地图,沉着一张脸喃喃念道:
「……的确,只要首都派出的援军抵达,要镇压霍康他们叛乱军是轻而易举。可是,这座市政厅要是在那之前被攻下,那就很难了。所以说,问题就在于到援军抵达为止之前能不能撑过敌人的攻击……是吧。」
「这还得请各位撑下去了。」
眼前的女人根本不理会马札利苦恼的表情,平静、简单地说道:
「无论如何援军都不会提早抵达。因此,这就得请队长所率领的驻防部队的大人们努力奋战了。」
「说什么请……」
「要是靠那种话就真能努力奋战的话哪会这么辛苦啊!你……」
双手撑着下巴靠在桌上、略显肥胖的市长用锐利的眼神盯着自称是神巫的侍者的女性。
然而真要说起来,倒是马札利比较想要瞪市长。毕竟这个只想息事宁人的中年男人,一直隐瞒神巫来到这座城市的事情。虽然听到是因为这是项极机密任务后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儘管那样,也不必保密到连对军事负责人的自己也不说吧。
马札利故意做声清喉咙后走向窗边。
「当然,我们也会为了祖国而倾尽全力……可是,援军真的会来吗?」
「会来的。」
这名自称叫缇雅的女性总是惜字如金,而且给人感觉冷漠。彷佛很没意思似的,她总露出不愉快的神情。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混了一些南方人的血统,小麦色的皮肤搭上黑色头髮,还有黑色的双眼。如果是马札利单独赴会,肯定不会相信她是神巫的侍者吧。
马札利悄悄地招手把市长叫过去。
「市长。」
「什、什么事?队长?」
「……我们真的可以相信这个女人吗?她其实是霍康那边的密探的可能性──」
「可是,她的确拿着勒令书,而且还知道昨晚只有我和神巫大人以及纹章官殿下晓得的对话内容喔?这样的话不会是间谍吧。」
「…………」
「而且话说回来,你现在才来讲这些也已经太晚了吧?都已经照她说的派密探出去了──」
「不是我要说……那是您未经我同意所做的事情吧?为什么您完全不告知我一声呢?而且居然让一般百姓伪装成密探,送到对方那里──」
面对丝毫不当一回事的市长,马札利拚命压抑住对他的愤怒,微微地发出颤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