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鲁奥玛的城门过了相当久之后,瓦蕾莉雅拉开了覆盖在马车窗户上的窗帘。
「……若要说当上神巫后有什么不方便,就是没办法随意让人看到长相这件事吧。」
万一有人看到马车内部,发现坐在里面的是瓦蕾莉雅和卡琳,那么周边城镇应该会发生一股骚动吧。窗户上之所以拉起丝绒窗帘,就是为了避免那类无谓的麻烦。
将窗户开了个缝隙后,随着混合田园地区特有草香的风,步调规律的马蹄声和车轮声一同流窜进来。
瓦蕾莉雅将手肘撑在窗框上做深呼吸,这时卡琳阖上正在阅读的书,突然询问道:
「不好意思,瓦蕾莉雅……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可以啊……是什么事情啊?」
「他,几岁?」
「呃?」
「他啊。几岁?」
「他是指……里希堤那赫卿吗?」
卡琳静静地点头。
「啊……我记得里希堤那赫大人和瓦蕾莉雅年纪相同喔。对吧?」
坐在卡琳对面、一脸笑嘻嘻的佩托菈回答道。佩托菈虽然担任卡琳的专属纹章官,但她也曾经以当上神巫为目标,因此和瓦蕾莉雅并非互不相识。
「那样的话,就比我小一岁呢。」
卡琳用食指摸过下嘴唇,一边悠悠地念道。
「……印象中,他没有父母对吧?」
「呃?是啊,说是小时候的火灾……」
狄米塔尔之所以没有父母,正确来说并非单纯是火灾的缘故。虽然是有个更凄惨的原因,但瓦蕾莉雅觉得不好由自己将那件事说给卡琳听,因此只是含糊地肯定。
「那么,监护人就是本院长了吧。」
「是这样啊……所以说呢?」
「他有未婚妻吗?」
「啥?」
面对卡琳这过于突然的问题,瓦蕾莉雅做出狼狈的回应。
「什……什么意思啊?」
「就是字面的意思啊。我在问他是不是已经决定结婚对象了。」
「这……这我知道!我知道啦!我想要问的是,你是出于什么用意想要问那种个人资讯……」
「我只是在想,如果还没决定就列入候选人名单……这的确是属于个人资讯,当确定到一定程度后,只要由家父正式向本院长确认意思就好了。」
「你……你该不会是……中意那种家伙吧?」
「不好意思,我倒想反问你,你讨厌他吗?」
「那……那是当然的啊!」
瓦蕾莉雅不小心大声喊出来,于是连忙用手遮住嘴巴。马车内只有瓦蕾莉雅她们三人,车厢内的对话应该不至于被人在马夫座的狄米塔尔他们听到,但她对如此失礼的举动依旧感到很羞耻。
「……因为那男的不只讲话很难听还很骄傲的样子,虽说是因为工作,但是跟他一起行动老是发生一堆教人生气的事喔!」
「啊……直言不讳?那种类型的?」
「才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个性啦!」
瓦蕾莉雅立刻否定佩托菈的比喻后,卡琳冷冷地说道:
「总之,我会把你的意见当成一回事听进去。」
「你啊,是认真想把他列入夫婿候选人名单中?」
「以选择而言并不坏。不如说,也许是优良对象。」
「……是这样的吗?」
瓦蕾莉雅目前无法理解卡琳的想法。光是想像要和狄米塔尔结婚就会全身打颤。哪怕让个一百步,想成只是要扮演表面夫妻,但光是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这点就不可能。
当然,狄米塔尔作为纹章官以及护卫官的实力这方面瓦蕾莉雅是给予肯定,不过那是另外一回事。
然而,卡琳丝毫不改那事不关己似的微笑,搧着羽毛扇回答:
「我究竟是不是中意他,以及能不能接受他那被你批评得一无是处的个性,那些都是以后的事,就目前而言,里希堤那赫卿不是个很好的人选吗?」
「你……你对他评价真高呢,卡琳……」
「因为我还没有接触到他的缺点。不过,既会工作又长得不错,年轻且健康,尤其就他是里希堤那赫家的人这一身分来说,以结婚对象而言是最高级的呢。要说不够的就是个人资产吧?」
「…………」
听过卡琳的分析后,瓦蕾莉雅也冷静下来思考。
的确,只要封印住狄米塔尔的毒舌和自大的态度,撇开偏见客观而论,以男人而言或许可以归纳为很受欢迎的族群中。
但是,瓦蕾莉雅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他的缺点,更何况她曾经因此落得很惨的下场,因此无法坦然地认同卡琳的意见。
不知卡琳是否从瓦蕾莉雅彆扭的表情中看出她的心思,只见她俐落地收起扇子,弯起珍珠粉红色的嘴唇。
「说不定那样的身分对你来说正好呢。光是和你抢首席的位子就已经够了。」
瓦蕾莉雅和卡琳最初并不认识也不是朋友,而是在为了成为神巫的严苛角逐下相遇的竞争对手。最后是以瓦蕾莉雅成为首席,而卡琳成为次席此结果,实现了两人成为神巫的梦想,但也许她们曾是敌视彼此的关係。
瓦蕾莉雅看向窗外,叹了口气。
「根本就不用担心那种事──说起来,我最讨厌像那样用身家或财产决定结婚对象了。」
瓦蕾莉雅想起了前几天爆发在父亲身上的焦躁感,变得有些更不高兴。
◆
当天午后,皇太子杰弗伦.以萨克在透明温室内叫来内务大臣卡穆尼亚斯并问道:
「听说父皇有传信来?里面写了什么?」
「是的……说是大约再过五天就会由塔洛玛返国……」
「我说啊,那个所谓再过五天,」
以萨克令花剪髮出喀嚓喀嚓的声音,抬起原本面对蔷薇的脸。
「──是从什么时候起的五天后?是父皇写信的那天?还是从信送到你那里的时候算起?」
「我想应该是从陛下写那封信当天起的五天后──」
「哦……他还是那么从容呢。」
「诚如您所言……」
卡穆尼亚斯用手帕擦汗,往地面看去。
「那么,只有那样?」
「啊?」
「我说啊,只是为了告诉人什么时候会从情妇那里回来的话,不可能让快马带信回来吧?应该还有另外写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那……那个──」
「拿出来给我看。你应该带着那封信吧?」
以萨克取下手套,对卡穆尼亚斯伸出了手。
这名年轻人看来是个热衷蔷薇的享乐主义者,但其实相当敏锐。卡穆尼亚斯眼珠子往上吊看了皇太子一眼,接着战战兢兢地从怀中拿出一封信。
「……哦~」
读着父亲写给重臣的信,皇太子弯起了他那漂亮端正的嘴唇。
「还真是难得会称讚我呢。我本以为擅自决定免除瑟利巴的课税会不会惹他生气呢──这是?」
皇太子原本追逐着文字的目光忽然停在一处。
「……里面写着父皇不在的期间内,国务全部都交给我喔?没关係吗?」
「是……这是陛下的意思……」
「哦~」
「不……不过,那终究只是要您和重臣们彼此商量……」
「不是我要说,我也从没想过光靠这一张纸,自己就能成为这国家的独裁者喔。话说回来,独裁者其实颇麻烦的耶!因为必须所有事情都自己决定。」
在亚默德,国王是立点于政治体系顶端的存在,同时也是统领国内神教徒的宗教领袖。国王的话是绝对的,即使是任职于宫廷内的重臣们,他们的工作顶多是辅佐国王。决定国家所有事情的是国王,那项原则也是不容颠覆。
「……不过,也因为这样,父皇才会有时用这种事情来令自己放鬆呢。」
「诚如您所言……」
面对皇太子那无论如何都教人难以同意的发言,卡穆尼亚斯发出难以认定为回话还是叹息的模糊声音。
「──话说回来,你知道母后什么时候会从离宫回来吗?」
「那……那件事……不,还没有提到……」
「那可就不好了呢。」
皇太子将信还给卡穆尼亚斯,露出完全不觉得有哪里不好了的浅浅笑容,接着再度戴上手套、拿起花剪。
「──要是母后结束疗养回来时,被她知道父皇跑到情妇那里去,说不定她的健康又会恶化了呢。或者,最糟糕的情况,是发展成离婚问题呢。」
「可……可是,那该如何──」
「我会写信给母后。跟她说瑟利巴叛乱的后续处理还没上轨道,因此请她在离宫再休养一阵子。」
「这真是妙计──」
「再来就是只要快点解决掉比拉诺瓦那边的问题就好──话说,卡穆尼亚斯卿。」
「臣……臣在?」
「你能不能去请卡帕罗斯卿来一趟,跟他确认预算?」
「您是指──预算吗?」
「还有也把巴尔札利卿带来这里。」
卡帕罗斯和巴尔札利分别是担任财务大臣与外务大臣的重臣,和内务大臣卡穆尼亚斯以及军务大臣加利德,被称为亚默德的四元老。
「为……为什么需要传唤那两位呢?」
「骑士团的演习应该需要相当的预算吧?」
「演……演习!为什么挑这个时候?」
「就因为是这个时候啊……还有,如果真发生什么事情,说不定必须去跟比拉诺瓦政府打个招呼,所以我想要先和巴尔札利卿商量好。」
「殿下……!请问您……您究竟想做什么事?」
「好啦好啦。」
皇太子剪下一支白蔷薇塞给卡穆尼亚斯,一面哼着歌一面回头埋首照顾蔷薇。
身为他父亲的国王,算是认为拓展亚默德的版图以及与蛮教徒打仗是自己的工作的男人──说得好听是豪爽,说得难听是粗鲁──对于国内的事情不太会有详细的意见。
然而,作为他儿子的皇太子则乍看之下游手好闲,事实上是个聪明伶俐又精打细算的人,简单来说,就是令人看不出他脑袋里在思考些什么。
因此在这当下,卡穆尼亚斯无法参透皇太子究竟打算採取什么行动。
若是这名聪颖的青年,应该不会做出损及国家利益的胡乱行为吧,然而另一方面,会不会做出令人想像不到的事──皇太子即是具备这种会令人担忧的特质。
◆
途中在大型的宿驿停留一晚,隔天瓦蕾莉雅等人便抵达比拉诺瓦的首都,布鲁安。
自古以来便互为友好国家的亚默德和比拉诺瓦之间,没有会妨碍人们来往的关所。更进一步说,布鲁安甚至没有保护首都的坚固城墙。
坡度平缓的山丘顶上耸立着以灰泥涂白的美丽城堡,街道以该城堡为中心向四方延伸。没有被城墙划分区域的布鲁安,是一座不论昼夜都能让人和物品自由进出的经济大城。
「哦──」
从马车窗户探出头的瓦蕾莉雅按住头上的帽子欣赏城堡。
「虽然是座漂亮的城堡,但警戒度有些不够呢。在这么开放的土地而且又没有城墙,当发生事情时会守不住首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