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经营一国家的政治人,需要多方面且具深度的知识。被收藏到这间书房、数量庞大的书本,支撑着他身为政治家的职业生涯,同时也算是一种证明吧。卡琳虽然为了成为神巫而阅览过为数众多的文献,但如果论个人的藏书量,鲁德贝克家的数量还是远不及瓦利恩堤家。
小时候带着敬畏和羡慕仰望的书架,现在则是从较高的视角以同样的心情仰望,此时卡琳耳里传来门关上的声音,于是她随即转过身。
「……让你久等了,卡琳。」
一边用手指玩弄着红色捲髮一边走进房间的但丁,身穿能显示出现在地位的胭脂色法衣。
「对不起,我明知道你的工作很忙还……」
「不会,没关係。」
「在回国以前,我想找个机会只有我们两个聊一下……」
「回国?已经要回去了?」
但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不是才来三天而已嘛。以前一来就是待半个月或一个月的吧?」
「现在和小时候不同了。就像你背负着次席宰相的头衔,现在的我也被冠上神巫这个称号。」
「这我是知道……但我不想就这样送你回去。」
但丁倚靠在爱用的桌子边,双手环抱胸前。卡琳心想,他的每个动作还真是夸张又像在演戏。
「──之前我跟你说的事情不是开玩笑。」
「抱歉,你是指哪件事情?」
「就是我想要娶你为妻的事情啊。你还是一样,很擅长装傻呢。」
「……这下我倒是想起来了。」
「那就好。」
「我应该说过,那不是能够现在马上回答的问题吧。」
「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呢,卡琳?」
但丁拉开桌子抽屉,拿出一份写着细小字体的文件。
「……这是什么?」
「这是我最近打算要进奏国王陛下的奏书草案。」
但丁说道,接着递给卡琳。
「……我可以看吗?我可是亚默德的人喔。」
「没关係。不如说不给你看过就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既然是但丁要给比拉诺瓦国王的建议,肯定和国家利益有很深的关係。卡琳照着他所说的浏览过。
「……魔法士的培育机构……?」
「没错。」
那奏书提议在这个比拉诺瓦里,应该要设置有如亚默德的魔法院般的机构。举凡所需预算的粗估,到实际能培育出魔法士的时间规划表等,都详细记载在其中。
「──神圣同盟的起源,是协助雷顿特拉封印『魔』的十二名魔法士包围住现在的『封印之丘』而兴起的各个国家。」
对身为神巫的你而言这种事根本不需要多说吧──但丁先讲了这句话,接着对卡琳说道:
「后来成为国王的他们在雷顿特拉长眠后,监视着封印不让它被解开,且为了以防万一、能够再度封印住『魔』,因此在十二个国家各安排一名,总计十二名的神巫。从那之后,儘管会暂时性地出现空缺,但基本上神巫们的人数没有变化,直到今天。」
「……的确是呢。过去有好几次因为意外或病死而必须紧急找人接替,但在我的印象中,至今还没有同时缺三个人以上过。」
「可是,同盟国的数量呢?」
「…………」
卡琳停下翻阅上等纸张的手,眼睛向上瞟向但丁。
「现在,加入同盟的国家只有七个国家──亚默德、帝玛、海德罗塔、米尔左札、比托、皮卡比亚、贾玛尼。至于其他五个国家变成什么样子,你应该也知道吧?」
「……比拉诺瓦目前以准加盟国身分依然健在吧。」
「没错,是个准加盟国。只不过,从留有国家该有的框架来说还算好的吧。不论是对我们比拉诺瓦,或者对贝尔度而言。」
但丁视线朝着挂在墙壁一角的画框游去。在作工精緻的画框中的,并非适合瓦利恩堤家气质的绘画,而是以比拉诺瓦为中心的手绘地图。
「──但是,罗马里克也好、耶梅黎利也好、巴拉甘也好,都不在这个世上了。而且罗马里克和巴拉甘还是被亚默德与海德洛塔并吞才从地图上消失。」
「抱歉……现在的我只能回你『那又怎么了』。」
「我不是要现在才来批判你祖国的行为。我只是想从你身上重新确认,现在的状态和同盟原本应有的模样有很大的落差。」
但丁走向手绘地图同时说道。地图中的比拉诺瓦非常渺小,被亚默德和帝玛各从东西压迫,看起来随时都会被粉碎。
「──光是亚默德和帝玛,就持有同盟国全体近半的国土,且拥有高达五人的神巫,这种现状绝对不能算是好的平衡吧?」
「如果这样子能保持安定,不就是取得好的平衡?」
「我觉得这种神巫集中在一个地方的状况并不好。亚默德的力量会愈来愈强,所以我希望的是,像比拉诺瓦这样的小国也能像过去那样拥有神巫。而且,我也想让亚默德和帝玛认同这点。」
「所以你要我帮忙?」
「不是现在也没关係。」
但丁将卡琳还回来的草案收入抽屉中。
「即使在你结束神巫的工作后也没关係。来比拉诺瓦和我结婚吧。之后,我希望你能在我创立的魔法士培育机构指导晚辈。」
「……你找错人了。」
卡琳虽然和但丁是有血缘的亲戚,但她终究是亚默德的人。放弃亚默德、为了比拉诺瓦而活──这同时也代表捨弃了自己的家庭──可不是易事。
「……我既是神巫也是亚默德的上级监察官,同时也是鲁德贝克家的继承人。」
「是啊,所以那时候我说了吧?只要你能生下两个孩子就会有办法。」
「……不好意思,我就把话说清楚了。」
卡琳把披肩往上拉了一下,对但丁说道:
「我可不认为自己会想替你生孩子……现在不用说,九年后也是一样。」
「这还真是──多少有打击到人呢。」
听了卡琳的话,但丁睁大眼睛拨起不听话的浏海,深呼吸一大口气并缩起肩膀。
「我还真没想到竟然是被你讨厌了。」
「我不是讨厌你,只是不会想选你当未来的丈夫。」
「当工作伙伴也不行?」
「对在亚默德出生长大的我来说,可没有替比拉诺瓦工作的道理,而且──」
平凡的魔法士也就算了,但如果想打造出能当上神巫的天才少女,就必须準备专门的教育机构,并从为数庞大的候选者中挑选出有才能之人,且得从年幼时期就给予彻底的教育。亚默德花费在神巫培育的特别年度预算,足以轻易超越一个小国的军事费用吧。
再加上像比拉诺瓦这种必须从零开始培育魔法士的国家,就需要更多的预算。
「……现在的比拉诺瓦,具备能够将庞大预算投入魔法教育的国力吗?这个国家在经济上的确是很充裕,但是当国民听到军事费用要突然大幅涨为现在的三倍时,他们还会赞成你的想法吗?王室呢?」
「我有办法调来资金,应该也能获得国民理解吧。就算得不到,也能把国民的反感压在檯面下。」
「……抱歉,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再说下去会是和比拉诺瓦的国家利益有关联的机密──不过,如果你能够接受我的提议,那么我会很乐意和你说明白。」
手停止玩浏海并笑着的但丁忽然恢複成认真的表情,多补上了一句话。
「──你其实是很想知道我在想什么的吧?你不就是为了这一点,才特地从亚默德跑来?」
「…………」
卡琳眯起眼睛,挟住套在右手长手套的指尖。魔力静静地注入隐藏在长手套下的魔纹上。
此时,卡琳有生以来头一遭听到佩托菈的惨叫,倒抽了一口气。
◆
但丁的宅邸原本就是位于远离布鲁安的地方,太阳下山便立刻陷入寂静,但瓦利恩堤家的别馆所在的这一带则是更加荒凉。附近没有民宅的灯火,只有偶尔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毫无人气。
深夜偷偷地跑出宅邸,被贝琪娜扛到这里的瓦蕾莉雅从树林仰望山丘顶端,皱起了眉头。
「……如果从这里靠近,直到抵达那栋别馆都会完全暴露身影呢。」
「你也变得稍微会使用脑袋了嘛。」
正在交换贝琪娜背上的弹匣的狄米塔尔讽刺地说道。其实从狄米塔尔的表情来看,他并没有瞧不起瓦蕾莉雅的意思,纯粹是说出事实而已吧。
即使如此,她还是会生气。
「…………」
瓦蕾莉雅将涌上来的怒火用轻轻咳嗽来掩饰,再度望向盖在山丘上的别馆。远眺之下,简直就是扛着星空的黑色剪影。虽然和本馆相比规模是小上许多,但若从只是为了一名老人的安养而盖,可说是很气派的建筑吧。照卡琳所说,若沿着围墙绕那块地的外围一圈,照女性的脚程需要花上二十分钟。看来其中有很宽广的庭园。
「……就算有人在,也是睡觉的时间了吧?」
「听说平常只有一对当僕人的夫妻在,但不晓得是真是假。」
交换好弹匣的狄米塔尔用手摸摸脖子,叹了口气。
「所以说还有其他人?」
「证据是没有,但大概有人吧。」
「谁啊?」
「你跟那个第一天迎接我们的壮汉后来有在哪里遇上吗?」
「咦?」
「就是那个叫萨罗门.普约尔的彪形大汉。虽然他好像因为负责警卫还什么的被调开了。」
「啊啊……这么说来完全没看到他。」
「我也只有在白天的时候看过两三次。太阳下山后就从没看过了。」
「那又怎么样了?」
「那家伙大概是哪里的军人或当过佣兵吧,满有经验。」
「是……是那样喔?」
「看一眼就知道了……你以为有办法三两下就逃离有那种男人看守的屋子吗?我和鲁德贝克猊下调查军方设备的时候也是,进出都轻鬆得让人提不起劲。那是为什么?」
「因为──」
为什么?虽然被这样问,但她也只能回答:我们现在不就是逃出那宅邸了,所以就是可以做得到嘛。
但是,原本想那样回答的瓦蕾莉雅,鼻子被狄米塔尔一把捏住,蛮横地打断她的话。
「噗呣!」
「可能性有三个。那男的偷懒没做好屋子的警卫,或者打一开始就不在屋子里──」
「还有一个是什么啊?」
「你在这里待机。」
狄米塔尔没有说出第三种可能性,只是捲起了右手的袖子。
「──当发生了什么万一,扛着梦想过幸福老年生活的猊下逃走就是你的工作了。」
「那个……我有一点──」
「生理需求就尽量忍耐吧。」
「怎……怎么那样啦……!」
「走啰,猊下。」
狄米塔尔无情地丢下恐怕已在头盔下要哭出来的贝琪娜,早一步踏出去。
「你少在那儿主导啦!要我说几次,上司可是──」
「不要慢吞吞的,上司。」
「气死人了……!」
「吵死人了。」
很快地树林消失,紧接着是坡度和缓的山丘展现眼前。由白色三叶草的绿色覆盖的斜坡上,有无数的白色花朵点缀,即使是在微弱的月光下也能清楚分辨。除此之外几乎没有树,果然当发生事情时没有能藏身的地方。
「──欸。」
瓦蕾莉雅低声问狄米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