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国王之命调查火灾现场的夏琦菈,首先着手的事情,是禁止非相关人员进入现场。
所幸多亏了夏琦菈迅速的行动,本院的火灾才在还保留建筑物的原形之下被扑灭。夏琦菈派遣从以萨克那里借来的骑士团团员进去建筑物,吩咐他们将没烧毁的文件和书籍一一运往以萨克的私设图书馆。
也指派了刚从帝玛回国的卡琳参与这项作业。
总之,夏琦菈的做法就像是要彻底阻止奥尔薇特参与这项调查,因此瓦蕾莉雅也不得不对以萨克和夏琦菈的判断感到疑惑。
「……会不会只是我没有察觉到,巴贝尔猊下和本院长之间果然存在着强烈的竞争心态吗?」
瓦蕾莉雅嘟起嘴唇,搭着马车一路摇摇晃晃。
「谁知道呢。」
狄米塔尔将身体靠在对面座椅的椅背上,静静地闭目养神,他的反应比平常更加冷淡。对狄米塔尔来说,奥尔薇特当然是他的大恩人,像母亲一样照顾着他;而夏琦菈则是指点他现在当纹章官的生活方式,也是他的大恩人。虽然狄米塔尔没有表现在态度上,但他一定对现在两人对立的状况感到痛心。
──就在瓦蕾莉雅思考着这种事情的时候,狄米塔尔突然睁开眼睛,瞪着她。
「……不管怎么样,你可别不小心在外头说出那种事。要不然会搞砸精心策划的任务。」
「这点小事我懂啦。」
这种再清楚不过的事情,现在还来提醒她。瓦蕾莉雅回瞪狄米塔尔一眼后,便将视线移向小窗子外。
瓦蕾莉雅之所以选在这个时间点离开鲁奥玛,巡视附近的城镇和村庄,是为了在动摇人心的传言流出之前,抢先一步抚慰民众。
虽然魔法院疑似遭人纵火的事实目前还没有传出去,但俗话说,人的嘴巴是管不住的,况且光是在国王陛下的跟前发生大火灾这件事,会感到不安的人就是会感到不安。所以,瓦蕾莉雅才会像这样巡视鲁奥玛的周边,试图将人民的注意力从火灾一事转移,这就是这次国王给予瓦蕾莉雅的任务。
「……可是,交给卡琳去办不是也可以吗?」
「你是指什么事?」
「就是把巡视这一带的工作交给卡琳,让我去帮忙巴贝尔猊下,这样不是也可以吗?」
「我不认为你有能帮忙猊下调查的冷静洞察力……到处去展现笑容比较适合你。」
「就是说啊。」
坐在车夫座握着缰绳的贝琪娜,听见两人的对话,插嘴说道。
「──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太妥当,但卡琳大人不适合做这种工作。佩托菈小姐也说过喔,说卡琳大人不擅常陪笑脸。」
「我的笑容才不是陪笑脸呢!是发自真心绽放出的笑容!」
「哎,也不全是笑容真不真心的问题啦。跟你的纹章官是我,多少也有点影响吧。」
「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瓦蕾莉雅将身体向前倾,询问理由后,狄米塔尔便抚摸着后颈项,眺望窗外的田园景色。
「既然巴贝尔猊下和以萨克殿下想要阻止本院长参与这次的调查,那么排除身为本院长亲人的路奇乌斯和我,也是理所当然的行动吧。但是,若是指派你帮忙调查,无论如何都会跟我牵扯上关係。所以才打从一开始就指派你担任别的工作。」
「是这么回事吗!那么,路奇乌斯大人也──?」
「应该也无法参与这件事。」
「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吧──这样简直像是本院长等人正在做什么坏事一样。」
「我不认为巴贝尔猊下会有那种心思……只是,殿下从以前开始就一直不断指出魔法院势力强大这件事。」
「啊~~我也曾经听过这件事~~」
贝琪娜意外地用她那平常拉长尾音的语气,开始解说微妙地触及到王宫内政治的事情。
「──就是啊,殿下从以前开始就很担心在国内政治方面,魔法院的影响力太大~~」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在帮忙王妃殿下整理庭园时,听到殿下和内务大臣阁下正在谈论许多事~~」
在贝琪娜身边谈论那种话题的以萨克和内务大臣有失周虑,而在这里大嘴巴把这件事说出来的贝琪娜也有问题,不过,狄米塔尔对这个话题十分有兴趣。
「所以殿下在扩大第三工厂的规模时,不让魔法院有所牵连,而是说服军务大臣,让他站在自己这边~~」
「加利德卿不信任魔法,只要向他提出是为了削减魔法院的影响力,想必轻易地就能拉拢他吧。」
「可是,基本上,魔法院的影响力大会导致什么问题呢?」
如果奥尔薇特将在魔法院学习的魔法士当作私兵使用,企图谋反亚默德的话,事情倒是另当别论,但至少就瓦蕾莉雅所知,奥尔薇特并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以萨克等人为了削减奥尔薇特的力量,利用这次的事件策划着许多事,令瓦蕾莉雅不能认同。
「我不知道猊下和殿下对本院长个人有什么想法。但他们两位担忧的,是亚默德魔法院本院长的强大权力。毕竟就任本院长的人并不一定都人品高洁。」
「那是任命者的责任吧。」
「所以啊,殿下才会负起居于上位的为政者的责任,煞费苦心地想要在引发问题前进行制度改革吧。」
「那么,小狄你怎么想呢?」
「……你是指什么事?」
「本院长一直像母亲一样照顾你吧。对于这次本院长的处置──算是殿下的做法吧,你有什么想法?」
「……我认为殿下的观点没有错。」
「咦?你难道不支持本院长吗?」
「先扔掉支持或是对立这种观念吧。重要的是思考什么才是对国家最有利的……至少,现在的制度太过偏颇。」
比方说,虽然统理亚默德军队的人是加利德卿,但也不能让他任意操弄军队所有的事。军务大臣有副大臣这个辅佐兼制止作用的人伴随左右,而且,各地驻防军队的指挥权在国王任命的首长手上,加利德卿无权过问首长的人选。
「……简单来说,即使加利德卿意图谋反,他实际能动用的也只有驻守在首都的一部分兵力。这是为了让国王以外的人无法动用巨大的兵力,再三修改军队相关的法律所产生的结果。不过,关于魔法院这方面的法规还没有那么完善。」
在现在的法律制度下,魔法院的本院长对于任命各地分院长一事有巨大的影响力。说得极端一点,本院长能够将听从自己命令的分院长配置到各地,透过他们支配数量庞大的魔法士。
「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本院长企图使用法律允许的权力来达成野心,只是单纯的结果论。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殿下恐怕从以前开始就挂心这一点吧。再加上之前还发生了罗马里克的那个事件。」
策划让罗马里克州独立的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想到让自己担任魔法院分院长指导过的年轻魔法士来作为对抗亚默德的主要战力。虽说他们没有战斗的经验,但人多势众时的破坏力,甚至能轻易地摧毁一层又一层的骑马军团的突进攻势。
「……本领高超的魔法士集团,即使不隶属于军队,他们的存在也已经能称之为战力。所以,所有的魔法士都由魔法院管理的现在的制度,意味着王族以外的人拥有强大的军事能力。殿下正试图想改变这种危险的现状。」
狄米塔尔环抱双臂,询问瓦蕾莉雅:
「……前几天开会的时候,陛下的态度如何?」
「态度是指?」
「在你的眼里,殿下看起来像是在牵制本院长吧?当时陛下怎么做?有帮哪一边说话吗?」
「这个嘛──算是没有吧。」
瓦蕾莉雅挖掘记忆如此回答后,狄米塔尔便弯下嘴唇点了点头。
「那么,陛下大概也赞成殿下的改革吧。陛下从以前起就很放任本院长,即使头脑明白,还是无法大刀阔斧地整顿。所以殿下才自愿成为众矢之的,对本院长清楚表明王室的意志吧。」
「那么,以后魔法院会一点一点地被缩小规模或什么的喽?」
「可能吧。当然,殿下也会警觉别让军队相对地过于强大。所以应该不会无止境地缩小规模吧。」
以萨克的──应该说王家的理想似乎是,不论是国军还是魔法院的领袖,都无法拥有威胁政府的力量,但是国家的总体却要经常保持强大──这种感觉自相矛盾的情况。
「最近,有传言说要将封印骑士团升格为正式的军队组织,那也是殿下改革的一环吧。只要成为皇太子率领的正式近卫军,规模就能比以往更加庞大,重点是,他们绝对不会背叛王家。即使魔法院或国军得到比预想中更强大的力量,只要有那样的抑止力,就能避免最糟糕的事态。」
「殿下说,最大的问题在于这么做的话,就不能敲大贵族的竹杠,要他们捐款了~~」
「……殿下还真是信任你耶。」
狄米塔尔回头望向背后的小窗子,感到震惊似地呢喃。
「你可不要随便把你看到、听到过的事情,告诉我们以外的人喔。」
「我知道啦~~嘿嘿嘿嘿。」
贝琪娜好像很开心似地,在铠甲中发出含糊的笑声。
「──啊,有一群人在田里工作喔!」
「喂,该你出场了。」
「是是是。」
瓦蕾莉雅打开马车的车顶,从那里探出头来后,假装成偶然经过这一带的样子,向民众们攀谈。
●
以萨克命令路奇乌斯在自家待命。名目上是给予假期,但既然骑士团现在参与的工作是调查魔法院失火的原因,那么就不能让身为奥尔薇特儿子的路奇乌斯涉及这件事吧。
路奇乌斯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这几天都没有出家门,白天在院子里发獃沉思,或是阅读母亲的藏书。自从就任副团长以来,这可说是他第一次得到那么长的休假。
路奇乌斯穿着长袍来到庭院,没做什么,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池子,后来发现缇雅不知不觉地来到他身边,便叹了一口气回头。
「──缇雅。」
「什么事,少爷?要我拿茶过来吗?」
「不,不用了。我有事情想问你。」
「问我吗?」
「对……你比我早从我母亲口中听到真相吧。知道那件事的时候,你没有感到吃惊或迷惘吗?」
「是有感到吃惊,但没有迷惘。因为我就像是为此而受照顾到现在的。」
「是母亲这么说的吗?」
「不是。可是,我是这么理解的。」
「这是我的直觉──你会使用魔法吧?」
「────」
虽然缇雅并没有回答,但她宛如像是肯定这个提问般,静静地垂下眼瞳。
「……我不知道是谁帮你绘製魔纹的,但你应该没有被登录成魔法士,对吧?」
「……应该是。因为奥尔薇特大人吩咐我绝对不要在人前使用魔法。」
「连我跟小狄都不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吧……照理说,如果得知有无登录的魔法士存在,以我的立场必须要通报才对。」
但倘若那个应该通报的对象──缇雅是因魔法院本院长奥尔薇特的指示,才成为无登录的魔法士的话,光是这样就会被判罪。缇雅自然不用说,奥尔薇特会在多重的意义下被问罪吧。
不过,现在路奇乌斯也没心情将这件事通报给皇太子或国王。因为他从母亲那里听来的真相,沉重到令他觉得这点程度的违法行为根本无关紧要。
「……你没有怀疑过我母亲说的话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怀疑。奥尔薇特大人对我来说就像母亲一样,而且我也不认为奥尔薇特大人有必要欺骗我。」
「这样啊……」
「因为人类必须要相信某种事物而生活下去。」
路奇乌斯应该比缇雅年长才对,但不知为何,这个时候他却觉得自己比她年幼。
「例如市井的人们,应该是相信神巫大人或神的爱而度过每一天的吧。相信的对象有时候是国家,有时候是信念,我想每个人都不尽相同。只是我的情况是奥尔薇特大人罢了。」
「这……我明白。」
「您是想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再早一点向您坦白是吗?」
「……对。」
若是早点知道真相──母亲主张为真相的历史的话,或许就不会被这样的心情所束缚了吧。路奇乌斯不否认他有为什么要在现在向他坦白真相的怨恨心情。
「不过,这样就好。」
「什么?」
「奥尔薇特大人认为,对今后的少爷来说,那份苦恼的心情是必要的。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我决定相信母亲大人说的话。不管再怎么烦恼,我最后都打算听从母亲大人的话。没有母亲大人,我就不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这就是我认为的孝道。」
不过──路奇乌斯心想。
「狄米塔尔……恐怕无法像我一样轻易地做出结论吧。正因为小狄觉得我们母子对他有极大的恩惠……不对,与其说是恩惠,不如说他对我们感到愧疚,应该会比我更加痛苦吧。但是我不认为他最后的心境会跟我一样。」
「是这样吗?」
「小狄他……本来是个难以捉摸、自由奔放的人。现在只是被对我们的愧疚这个枷锁所束缚,如果有必要的话,他能够满不在乎地摆脱对祖国的忠诚和社会伦理,这就是小狄的本质吧。」
「就算是这样也没关係啊。」
缇雅若无其事地笑了。
「狄米塔尔大人的这种个性,才能帮到奥尔薇特大人的忙吧……只要少爷去说服他,狄米塔尔大人一定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狄米塔尔大人从以前就老是说路奇乌斯大人是他最重视,而奥尔薇特大人是他第二重视的人啊。」
「……小狄也不会永远都是个孩子。」
路奇乌斯压住被寒风吹动的长髮,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我最害怕的事情,搞不好是看到我不再是小狄最重视的人这个事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