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years after
大和堡垒
1966
声势浩大而无实际效应
虚张声势的样子
雷声大雨点小
1
从十月到来年三月的冬季季风期间,东京湾与北越绝大部分的地区,都笼罩在仅有五百英尺高的厚重云层,以及被称为「春雾」的浓雾跟细雨之下,使得驾驶员对此伤透了脑筋。
在这个季节特有的厚重云层上方——被命名为战斗空域R P 2的天空中,浮现出两架战机的影子。
拥有双引擎高翼的细长机体,稍微朝内侧倾斜的双垂直尾翼,还有像是某种昆虫般向外突起的气泡式座舱盖,这样的机体给人难以忘怀的印象。
若只是半调子的军事迷的话,或许会将其误认为德国空军的H e 219 A 2,不过这种欧洲的猛禽与东南亚季风气候的天空并不相称:更何况在上一场大战中,给予了日英联军的战略轰炸机重创的夜间战斗机,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代的这个地方翱翔天际呢?
那是两架旧型的双引擎螺旋桨战斗轰炸机,型号是三菱A 8 M 7。
其基本设计是在一九四。年时,三菱在试造战机的过程中,败给了川崎Ki45改——后来被称为《屠龙》的二式复座战斗机以后,改为开始设计轰炸机的长程护卫战斗机所产生的。不过由于政府用兵的大方向没有底定,使得设计的规格不断修改。结果又从战术支持用的轻型轰炸机改成俯冲型轰炸机,最后又重新设计为用来对抗极东苏联空军战略轰炸机的拦截机——与其这么说,其实这机型更像是把在欧洲战场所掳获的He219 A 2複製之后量产出来的东西。
在获得制式化的当时,它被称呼为五式双引擎战斗机《苍龙》,而那时正好也是制式纪元的末期。它服了二十年以上的役,可说是站在同类型的战斗轰炸机顶点的着名机种——说起来虽然好听,不过其实只是因为其坚固的机体设计以及运用层面的广泛,因此在战后编组三军时新创立的空军,才会从陆军那里调这种机型来弥补现有军机的不足,同时也做为防卫本土用的支持战斗轰炸机,但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使用退到第二在线的老兵罢了。
至于这样的老兵现在会飞行于北越战斗空域里的原因,是因为受到前年删减了空母派遣数量的影响,使得海军陷入严重的战力不足,因此只好把原本封存保养的预备舰,也就是前次大战中的护卫空母拿出来用,却发现没有可以搭载的飞行部队。因此想要卖海军一个人情的空军,就将改装为舰载机的三个飞行部队借给他们——换句话说,此刻飞在空中的,不过是毫无主见的战争策略与妥协于现状之下的产物罢了。
就像是在战争时配备在第一线的最新型机种,比方说第一次世界大战里法国空军的SPADl 7或Nieuport29那样,军用飞机要是错过了开发量产的时机,就算是再怎么有名的机种也只能埋没于航空史的一角。不过幸好《苍龙》还来得及被当成「足以影响战局的双引擎战斗机」。
要是进入北越空军的米格战机出没的领空里的话,这种机型当然不可能存活下来。然而其重装甲所带来的生还率以及良好的操纵稳定性,反而适合用来执行对十七度线附近的地上目标进行的轰炸任务。
不过即使机体适合执行任务,也不表示马上就会有战果。
从只是报复轰炸的单一任务,扩大成大规模战略型航空会战的《雷轰》作战开始以来,至今已经两年多了——为了破坏南越解放战线的补给线,还有对河内政府施加政治压力而展开的这个作战,却还没有任何显着的成果。
虽然原因是五花八门,不过从参与轰炸任务的驾驶员到参谋本部的将官,所有战场上的军人的共识都集中于「政治过度介入军事」这一点,尤其是现今政权所採用的市场调查一战略。
将战力与战果予以定量化、数据化,一切的军事作战都由政府的专门委员会进行指挥,因此可以弹性对应不断变化的外交策略——如果是坚持文人统治的国家,这会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战略:然而战场上状况的变化,其难以预测的程度远远超过外交,光是在战场上执行就已经相当困难的任务,有时还要加上伴随着更多危险的轰炸效果评估,再加上严格的交战规定以及军法会议的威吓,更有如在机体两翼上加上了重担。禁止轰炸的目标多达几十种——不只是医院、学校等民间设施,还包括可能导致中俄两国介入的海港设施、军事顾问团或国际管理委员会的座机出入的敌方空军基地——驾驶员在投下炸弹后还有确认战果的义务,因此不得不承受被无谓的对空炮火命中的风险。
引述当时的国务大臣的说法,这是「藉由轰炸尝试与北越政府对话」,而「炸弹是讲给敌人听的语言」。
真是胡闹——二号机的驾驶员.醐堂后备中尉如此心想。
投掷炸弹后所可以听到的话语,只会是愤怒的吼骂声,或是因轰炸而家毁人亡的人们所发出的诅咒声。
在前一次大战中,英日联军的确藉由战略轰炸将德国逼上绝境并且使其屈服,然而这只是基于长期存在于欧洲的共同观念——战争的极致就是将对方国家的都市燃烧殆尽,不只是生产力,就连文化都要彻底消灭的共通认知。文化方面姑且先不论,以独立作为唯一目标而奋战了半个世纪的族群,与那些在战时还有余裕放任国内发生反战运动的国家之间,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可以沟通的余地呢?如果像是某位将官失言时所说的,进行一场能够「使世界回到石器时代」的轰炸计画或许还有可能吧。光是重複现在这种像是从二楼窗户向外面小便一样的轰炸行动,是不可能让他们坐上谈判桌的。
不对,醐堂后备中尉再次回到思考。
根本就无须讨论到战术,或者应该说这场战争本身就是一场闹剧。
他非常讨厌那些说话不经大脑的反战人士,不过对于这场战斗毫无意义的这个结论,他倒是抱持着和他们完全相同的看法,只不过彼此在动机上有着明显的不同而已。
他在这场战争中「没有干劲」的最大理由,就是因为这场战争很明显地是一场「赢不了的战争」。
简直就是一场闹剧——他似乎不小心把这句话说溜嘴了。
后座驾驶员金子咳了几声,暗一不他说话要小心一点。
这句话或许已经透过没有关闭通讯的无线电传了出去,不过身为职业军人的编队长并没有加以斥责,只下令进入轰炸行程。「如月1呼叫如月2,在高度两千转换方向至洞八洞。」「收到。」一如往常,编队长沖浦只下了简单的指示。
跟口中总是念念有词的醐堂比起来,沖浦可说是跟他完全相反的类型。
两架飞机缓缓向右方迴旋,穿越阴暗的云层之后降低高度。
降低高度确认目标之后再度爬升,在即将抵达目标之前开始下降,在第一次通过中就将所有炸弹投下。
沖浦的原则就是不回到相同的路径。
依据他在朝鲜半岛的战斗经验,所得到的敦诲就是「不要和高射炮阵地对决」,因为在越南挑战对空炮阵地的笨蛋绝对无法生还。虽然有部队是专门执行这样的任务,不过这些部队正忙于在北方战场——被作战部队称为「大联盟」的河内周边进行空战,不可能拨空来到这局部性的战场支持。
一般西言,从云层上方接近目标是很危险的。
因为会无法迴避穿越云层出现的对空飞弹。
事实上,在进行这场战争的航空作战之前,没有任何日本的驾驶员接受过地对空飞弹的洗礼。
首度遭到地对空飞弹迎击的驾驶员们,大多因为随着「有如蒸气火车穿过隧道的巨大声响」而出现的「喷出橘色火焰往上升的电线杆」在身边垂直通过的奇怪光景,而使得精神与肉体的平衡遭到破坏。然而不久之后就证明了,目击到这些喷火电线杆的人们算是很幸运的。几天之后,于夜间出击来到北越上空的海军驾驶员,目击到正下方有一种急速上升接近的神秘物体——发出橘色光芒的甜甜圈状物体,并且在通报之后就再也没有返航。那个闪耀着橘色的光环其实是火箭推进器发出的火焰,而中央的黑色圆形则是地对空飞弹——S A M—S A 2盖德莱飞弹正面的黑影。前述的人之所以看得见喷火的电线杆,就证明地对空飞弹并没有确实瞄準他的机体——在那之后,驾驶员们就被教育成只要看见「橘色的甜甜圈」,就知道这是最大级的危险即将来临的徵兆。
苏联所提供的S A M—S A 2配置地点,如今也在持续增加当中,并且已经在北方战场击坠了数十架日本籍战斗机:不过当时仍算是贵重武器的地对空飞弹几乎不可能会配置在这个区域。
他们必须要警戒的是秘密配置于各地的小口径对空火炮,尤其是密集配置的盯厘米口径高射机关炮。
37厘米机关炮非常适用于低高度的弹幕式防御。北越士兵自从在奠边府战役完美地阻止了法军的空运作战之后,就相当熟练于此种技术:而且更棘手的是,他们已经藉由这场战争学习到如何综合运用这些从小口径到大口径的不同火炮.若是以低空接近,从正规士兵到民兵都会以A K步枪迎击:稍微拉高则会遭遇到57厘米炮弹的弹幕:即使是为了进行轰炸而硬钻进去,也会被盯厘米的弹幕笼罩,直到降低速度、修正接近路线,并且上升到轰炸高度为止都会被紧咬不放。就算是炸弹投掷完毕,一口气提升高度甩开这些炮火之后,还是会遭受与雷达火控系统相连结的80厘米或120厘米大口径火炮狙击。对于敌方防御态势的管制网之严密,实在是令人不得不佩服。
然而对驾驶员们而言,要进攻敌方阵营的困难之处,除了战术上之外,还包括了另一个层次的问题。
藉由飞机进行的作战,尤其是对敌阵的轰炸任务,总是会伴随着心理上的冲击,就意义上而言,那等于是战时的政治行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希特勒看到因为空袭而惊慌的民众,就一语道破了飞机并不只是一种兵器,更是心理战的道具以及政治的手段,甚至有说法指出第二次世界大战就是各国学习到这个教训之后的产物。不过要是纯粹从军事观点上来看——除了大规模的战略轰炸之外——空袭的本质,往往就存在于其奇袭的性质之上。
然而构成《雷轰》的诸多作战却总是欠缺上述的奇袭性质。
入侵敌方领空的驾驶员们,被迫在相同的时间以相同路线前往轰炸,因此北越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掌握他们前来的时间与方位,还可以配合这种不请自来的造访订立「欢迎」的行程。
拟定这个作战的幕僚,大多是在上一场大战中成为胜战要角的「轰炸大队」将官,依照他们的轰炸行动必须要反覆进行的信念——本质上必须要不断炸到敌方有所反应为止。而为此所衍生的无可避免的损失,对他们而言都是「应该要承担的损耗」,只不过是一堆统计数字罢了。另一方面,在遥远的日本批准这个作战的专门委员会的文官们——文人统治之下的战争指导者也坚信,为了让轰炸发挥作为政治语言的机能,必须要有一种能让世人理解的文法——也就是让轰炸过程制式化,他们对此理论深信不疑。若是真有所谓的文法存在,交战的双方就不会回顾彼此共通的价值观,也就是历史上发生过的事实了。
人类确实拥有优秀的头脑(应该吧),但在相信战争可以藉由轰炸这个手段进行管理时,就变成了愚蠢的生物。这种妄想成为现实的过程,产生出在南方战场派出轰炸机对丛林进行地毯式轰炸:在北方战场却将「由战斗机进行战略轰炸」当成例行公事的异常状况——这么做的结果,使得醐堂等人必须放弃原本所具有的优势,而不得不坐上敌方的欢迎筹备会为他们準备好的位子。
真是胡闹——醐堂再度喃喃说着。此时沖浦的低沉声音透过无线电响起,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进入轰炸行程。通过时全弹投下。」「收到。」他跟着沖浦的飞机侧身降下。
先不管这是不是杜黑(注1)后裔的妄想,他必须驾驶这架在杜黑妄想之下所发明的产物——双引擎重型战机的具现化,也就是这架战斗轰炸机完成任务才行。
在机身前面下方的山间,可以用肉眼确认到与村落明显不同的密集建筑物。醐堂轻握弯曲的操纵桿进行微调,让机身进入最终的轰炸路线。关于今天的轰炸目标,事前上头宣称那是一座燃料储存基地。
这真的是值得轰炸的目标吗?抑或是做给别人看的伪装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必须等到炸弹投掷下去后才能得知。无论如何,既然这是今天飞行任务的总结,就算会受到盛大的欢迎,事到如今也无法偏离航线了。
速度表的指针已经超过了五百英哩,机体发出了些微的摩擦声。
对于醐堂而一言,这是与勇气或义务之类的感情无缘的作业;真要说起来,或许很类似他对于凡事都要求明确的个性。
因此他投掷炸弹的技术相当获得好评。
在确认被称作「二一十五号」的兇器离开沖浦的机体后,他也按下了投掷炸弹的按钮。
两机合计投下了十二发共两百五十公斤的炸弹,还来不及确认是否命中目标,两人就强行将机体拉高。
预期的对空炮火完全不见蹤影——也就是说,这里不可能是什么燃料储存基地,当然也不会有投弹轰炸后的二次引爆。
被炸飞的只有伪装用的空油桶以及大量的土石,这只能说是一个比起将普通炸弹(无诱导型自由落下炸弹》丢进海里报废要来得好一点的任务。
因为编队长是职业军人,所以不会多说什么——醐堂再度思考着。
他只是个后备军人——就如同那些海军的驾驶员所说的,只要完成规定的任务数量就可以返国的「半调子的战争专家」,而他也觉得自己的技术只不过是业余的程度罢了。
既然非得加入这场他无法认同的战争,那么或许他可以演出一场跟那些专业军人不同类型的战争——也就是一场业余的战争。
无论如何,所谓生死,与其说是信念,不如说是属于机率的领域。
虽然这是一种危险的妄想,不过这就跟部分士兵常用的药物一样,只是自我防卫的逃避行为罢了。
问题在于——醐堂后备中尉的驾驶技术与头脑已经(超乎他对自己的评价》特化成对战斗这种特殊行为专用的了。
2
所谓的越战,是证明了日本及日本人不可能在战场上获得胜利的一场战争。
日本人通称为「越战」的战争,正确来说是指连续爆发的三场战争——包括东南亚的独立运动、因共产势力趁隙渗透而勃发的内战,以及日本以阶段性介入军事的总称。也就是说,最初是介入寮国的巴特寮三派,亦即左派、中立派以及右派三大阵营的内战,接着是介入南越民族解放战线引发的内乱,以及总结上述战争的北越空战,最后则是在东埔寨与赤棉政权展开的空战。
在这一切的过程当中——包括最后要从南越全面撤退的整场战争期间,日本政府与国民、军队三方面之间,对于这场战争的意义、目的以及方法都没有基本的共识。这惊人的事实直接显示出日本及日本人对于战争这种行为,究竟拥有何种程度的感情以及应变能力。
对绝大多数的日本人而言,外交只是用来维持日圆币值、确保日本的能源物资可以正常输入、以及维持国内人力僱用的手段而已:不过对于从政者而言,最麻烦的地方在于要是牵扯到外交的最后手段,也就是战争时,日本人常会对于标榜国家利益优先的行径表现出强烈的抵抗。以国家利益为中心的外交有着利己主义的味道——不只是会令人想起在前两次大战中所体验到的欧洲丑陋的外交传统,也是一种面对本国想趁乱占渔翁之利的历史过程时,在潜意识之中做出的抗拒反应。假设民众会得到最符合民情的领导者这句话属实——那么在日本这个国家里,这也是一个相同的真理,同时也是历史上的事实——那些勤勉的从政者们不只要顾虑到必须符合国家利益,同时还要宣示崇高的理念——也就是正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这叫做「反法西斯主义」,而在二次大战之后,于冷战构造下所进行的这场战争中,这叫做「反共产主义」,国内的人民则是将其粉饰之后称为「民主主义」。
这个名为「民主主义」的正义,其实是让从政者们将这场战争误导到最后的咒缚——无论如何,在从政者与国民之间,对于其意义与目的都抱持着共识,至于在方法上——以战争而言,通常只要一直打胜仗就不会遭到批评:只要没有演变成长期战,作为人民的代言人的议会就没有理由插嘴,只会忙于他们所出身的官场或是与地方企业的利益往来。
从政者与民众之间,存在着充满了欺瞒、伪善和有所保留的共识——就算将其称为勾结也不为过。而始终被排斥在这双重契约的範围之外的,就是必须负担起战争实态的军方,以及底下的每一个士兵。
从政者对于军方的态度是无论在任何层面上——包括攻击目标的选择以及执行方法、时期,甚至是作为具体手段的武器指定,他们都认为完全没有交由军方决定的余地。文人统治是这个国家自从开始步向近代化之后,绝对要遵循的国家方针。在战争时期中膨胀的军政组织促进了这种官僚式的管理;加上通讯手段的进步,使得大官们在技术上可以毫无限制地介入军事作战。关于这方面,依照某位现场司令宫的说法是:「由于从韩战到越战的这段期间,通讯线路的效率大幅改善,因此位于指挥系统的所有人都开始认为,必须要巨细靡遗地掌握自己所管理的部队才行。结果随着更多的情报被传达过去,上头也要求缴出更加详细的情报。最上层的司令官觉得自己就像是坐在驾驶舱,或者是站在步兵分队的最前方,连国防部长甚至是首相,都降级成为普通的战斗机驾驶员或是步枪兵。」并且导致了倒因为果的事态:「实时的情报使得他们的管理意欲增强,促使司令部扩增人员的理由正当化。人数增加的幕僚为了做出更细微的分析而要求新的报告,而为了做出能让上层满意的报告,就需要追加更多的情报,然后情报收集作战就这么成立了。」
名为「限定在文人统治下的战争」这种「民主的」从政者所抱持的理想——或许这也包含在冷战构造下,希望避免中国或苏联介入的现实要求——虽然也理所当然地会造成过度统治的结果,导致文官变成(不上战场的)军人,因此经常无法达成预期的政治目标。对于军方「为了避免战争长期化必须扩大介入规模」这种矛盾的要求予以承认,到最后终于出现破绽,使得战争本身的主导权就这么急速地丧失掉了。
国民与军方的关係就无须多说了。
对于在历史上没有经历过「武装市民」的国家人民而言,反军意识是一种他们必须抱持的传统。
在从政者与民众之间签下充满欺瞒与伪善的契约,而且也不信任军方的情形下,他们指导着政治的最终手段——也就是「战争」开始进行时,就各种意义而言,这个国家都不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霸权遍及自太平洋中部横跨至印度洋之间这片辽阔海洋,在亚细亚地区无疑是拥有最强军事能力的日本,竟然在攻打东南亚的一个小国时,造成五万八干人战死并且被迫敞退。而这个事实是如此被说明的:
这跟「人民大众最终的胜利」之类的历史观点毫无关係——这在冷战终结之后就可以用历史来证明——这只是显示出战争中的绝对哲理,也是因为日本以及日本人欠缺战争的资质与能力,因而遭遇到了第一次败北。
也因为如此,这场战争的败北并不只是军事上的败北,也引导日本以及日本人进入了二十世纪最后的「无尽恶梦的战争」之中,直到二十一世纪初「将越南亡灵埋葬于阿拉伯半岛的砂尘中」为止,都将陷于难以痊癒的挫折感之中。
于北越领海外围海面上方所展开的第58任务部队——。
在这个通称《大和堡垒》的巡逻海面上,随时配备着以两艘翔鹤级空母与一艘护卫空母为主,再加上几艘海上补给舰与护卫用驱逐舰所构成的舰队。
醐堂后备中尉返回时降落的护卫空母《龙骧Ⅱ》,与同舰队的两艘正规空母比起来明显逊色了些,不过它跟在上一次大战中沉没于马六甲海峡的前一代空母不同,并非在军事缩减条约之下被迫开发的小型辅助用空母,而是纯种的「护卫用空母」。
与专门负责出征的攻击型空母不同,它原本的用途是领海範围内的警戒以及登陆作战的支持,是近年正在检讨其开发必要之强袭登陆舰的过渡期船舰。不过为了这次的任务,它接受了包括扩张收纳甲板,以及增加战机弹射器性能等相对应的改造。上一代所传承下来的平面甲板,以及把舰桥设置在飞行甲板前端底下,那宛如「载着多层木箱的重型巡洋舰」的外型,被一些海军的飞行员讥讽为「浮在海上的棺材」。不过因为这种複杂奇怪的外型正适合日本人的胃口,因此受到部分船舰狂的热爱。
在龙骧上头所配置的三个战斗飞行队中,有一个小队因为正在进行训练以及休养,必须在后方渡过半年的交替时期,因此可以作战的只剩下两个小队的十六架《苍龙》。配合战机改为喷射引擎的大型化,空母也有逐渐大型化的倾向。不过要两万吨级的护卫空母承载虽然是旧型却也是双引擎的《苍龙》,结果导致空母无法再承载侦查或是救难用的飞行队,包含C A P(战斗空中巡逻)任务的一切事项,都要依靠同舰队的另外两艘空母,因此会被舰队视为拖油瓶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将空军的飞行部队派遣到海军空母的这种运用形态,在较早设立空军的德国或法国已有先例,不过这例子并不存在于日本海军的传统:再加上以舰长为首的船员大都是后备役,因此这艘船可以说是象徵了这场战争的不合常规之处。对于舰上的战机驾驶员面百,日常生活可说是相当不轻鬆。
由于大部分的航空作战不是拂晓出击,就是以夜间作战为主,醐堂等人的生活作息也必须配合任务做调整。不过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出动,位于飞行甲板正下方的起居室天花板上,因为有许多蒸气推进器的管线交错纵横,再加上不断有各种飞机起降,这些闷热与噪音使他们根本无法安眠。
即使是在训练部队中因好睡而闻名的醐堂,自从被编入这支舰队之后,也一直受到慢性的睡眠不足所苦。
至于醐堂后备中尉最关心的三餐问题——令人意外的是食物相当美味,分量上也是无可挑剔。
然而因为伙房要负责两干名以上乘员的饮食,菜色的选择上自然就有所限制,因此醐堂很快就吃腻了。战机驾驶员因为任务的关係,比起一般士兵需要更多的热量,因此驾驶员有专用的菜单:而说到高热量又好消化的东西,无可避免地就会变成以肉类料理为中心。
但醐堂是素食主义者。
要是有特别待遇,真希望有稀饭配咸昆布以及腌茄子这样的菜色。虽然他也曾经这么反应过,不过在被伙房长大骂:「对舰队成员来说,均衡的饮食也是任务之一」后,他就决定以舰内大量製造的豆腐当作主菜,因此得到了「不合群中尉」的称呼。
由于上头准许在没有值勤的日子可以喝酒,因此他总是在吸烟区配着没有受到管制的香烟大口畅饮。即使喝到痛风发作,他也会定期吃降尿酸的药物然后继续喝酒。
而说到娱乐器材,就只剩士宫室里吸满了手汗的围棋与将棋各一套而已了。
虽然每个礼拜会播放两次电影,不过或许是负责娱乐的士官的个人兴趣吧,播放的总是松竹拍的喜剧电影,或是东映拍的侠义电影,因此,喜欢看欧洲前卫电影的醐堂从来没有去看过。
除了战斗任务之外,上述的情形就是醐堂生活的全部。他必须在这副海上的棺材上完成一百次飞行勤务,不然就得要伤亡才能获准回国。虽然身为后备军人的醐堂已经达成了一半以上的目标,不过也可能依据战况的变化而再度被徵召。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战队长三本少校一开口就这么说着。
距离执行驾驶勤务三小时前开的简报会议,不只是驾驶员,包含召开这场会议的战队长以及所有关係人在内,都非常讨厌这一段时间。
说到原因,简单来说就是几乎没有意义——或者说比没意义还要更加不如。
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确认交战规定。但是这些规定总是在更新,对于每个细节都非常唠叨,而且又拐弯抹角地非常难懂,充满了对公文的特有格式的执着:再加上战队长在转述的时候又会发泄自己不满或自虐之类的个人情绪——简单来说,对于醐堂这样的人面言,这些只是愚蠢的废话连篇罢了。
不能飞到这里、不能攻击这个,也不能飞到那里、不準攻击那个。而且更麻烦的是,只要稍微违反这些交战规定的话就会被送军法审判,会议最后总是会以这样的恐吓作为结尾。
因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期待会有什么「好消息」,转述的当事人也早就放弃了想要取信大家的热情。
「请求搭载二式对空飞弹的第三次申请被驳回了。」
二式对空飞弹是一种新型的空对空飞弹,与醐堂等人的五式双引擎战斗机有时会搭载的旧型一式对空飞弹使用的热红外线追蹤方式不同,是以感应器捕捉己机对敌机发出的电波反射来进行追蹤——是一种被称为半主动雷达制导的诱导系统。说到这个系统的用处,就是只要后座以雷达捕捉到敌机时发射飞弹,就有可能在敌方的可视範围之外先发制人。
对于无法以速度抗衡的旧型五式双引擎战斗机而言,这几乎是唯一可以在与敌机对峙时获得优势的对抗手段,也是驾驶员们热切期望可以搭载的武器。
「任何攻击敌机的方式,都只准在目视确认之后才能进行,以现时点来说没有任何根据足以变更这样的规定——上头是这么说的。」
「总之就是不準嘛。」
后座驾驶员金子咯咯笑着,发出像是鸟叫一样的奇怪笑声。
只要没有我的允许,即使是室外厕所也不準破坏——某个国务大臣甚至还如此夸口。即使这是一种对选民的诉求,但依旧是非常傲慢的发言。
是对于什么的傲慢呢?
当然是对于战争这样的行为。
好像是又不小心脱口而出了吧,四周有几个人讶异地看着醐堂的脸,不过一想到这个人的怪癖,就再度将视线移回了空中。
坐在他身旁的编队长沖浦,一如往常闭上眼睛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之中。
「米格也是很忙的呢。」
不过不会像你们的R P 2那么出名的啦——三本说着这种根本称不上是安慰或是藉口的话之后,随即由副官足立上尉代为陈述会议的重点。
足立上尉是最近编组进来的女性军官。空军的僱用规章变得宽鬆,也是随着战况推移所产生的变化之一。
目标与飞行航线、使用武器、投掷炸弹之后的撤退路线——。
由于这都是跟自己性命相关的事情,因此并没有人打瞌睡,不过要说是热衷还差得远——所有人只是专心表现出一副有在集中精神听讲的样子罢了。
若要说有谁会打瞌睡的话,就只有那位三本少校而已。
这似乎是叫做发作性睡病的一种疾病。
这是与当事人的意识毫无关係,随时都会忽然睡着的一种罕见疾病。
这种与时间地点无关会忽然陷入熟睡的癥状,在一天中会发作好几次。比方说像是在雀跃不已或是洋洋得意,这类喜怒哀乐的情绪激烈时会忽然全身无力倒下去,虽然在这段期间里的意识还是可以正常地理解周围的对话,不过刚睡着时会有作恶梦或是四肢僵硬之类的反应。相对于白天会忽然睡着,夜间却会无法熟睡导致生活出现障碍,而且这些癥状都不是在同一时间发作,而是间隔一段时间就有可能发作。
话说前几天在一个全舰将官列席的重要会议上,他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去梦周公,当时他的上司——战队司令看了也免不了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