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后发现,加拿大与日本的时差差了十七个小时。日本晚上十一点是加拿大的早上六点。所以啊,我睡觉时会祈祷你一整天都能平安。」
我说完,他轻轻笑了起来。
「那我也要来祈祷,祈祷你一整天都能平安度过。」
说完后,他像是发现什么似的视线朝着天空,并喃喃道。
「该几点祈祷呢……我到了那边再来查时间吧。」
听到这句话,我也笑了起来。但却立刻流下眼泪。
一想到我们即将分开,便害怕得无以复加。
然而,他却轻轻拥着如此不安的我。
「回日本的话——」
他在耳边所说的话,彷彿魔法般令我的身体僵硬起来。
西园幽子 〈祈祷,超越时间〉摘录于《恋爱学舍》
读完东云一长串的信后,直接拿起送我的《恋爱学舍》这本书。翻开封面,我看着进入本文之前所写的话:
「将这本书,献给我最重要的人。」
并用手摸了好几次。
若那是指我,我会非常开心。然而东云信中对这件事只字不提。总觉得她还是一样狡猾呢。
接着我一页一页像是确认似的,仔细读起本文。
因为看了东云东云的信便晓得,这本并不是长篇小说,但说是短篇小说集又有点不恰当。
或许是我分不清细微的定义,但称作短篇小说系列才是最合适吧。
共五篇的短篇小说,描写的是恋爱中的少女,而她们每个人都是学校里的相关人士。而且这些故事里的模特儿,几乎都是我认识的人。
高中三年级的时候,从各个同学那里听来的恋爱话题,由东云进行改写、升华,形成一篇篇动人的故事。
副岛的故事、喜多川的故事、椎名姐的故事以及远藤的故事。
不仅如此,第三学期还透过副岛,接触到女生之间的恋爱话题。
我一边读着编排在第一篇的〈LOVE•ALL〉,想起当时听到这件事的冲击感,不自觉的苦笑出来。
*
「我有事想跟学长商量……」
起因于即将毕业的时候,二年级的副岛突然出现在班上。
「跟我……」
我一边制止想向副岛的池原一边问道,副岛点点头:
「对啊……不过,可以的话希望东云学姐也能一起来……」
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複杂,于是我带着副岛前往东云的教室。
告诉东云事情经过后,东云也没多问便接受副岛的要求。
刚好从副岛的男朋友那里得到同意,可以将副岛的恋爱故事写成小说,所以想说应该是为了这件事吧。之后问了东云,她似乎也是这么想,才会什么也没多问就跟了过来。
从教室把我们叫出去的副岛,前往的地点竟然是话剧社的教室。
「今天没有人来,所以这里没问题。那么,我就将要和各位商量的当事人带过来。」
我与东云只能愣愣地望着迅速走出教室的副岛。
然后副岛带了一个女学生过来。
「那个,这是我的同班同学,根岸同学。」
低头行礼的是个叫做根岸的女学生,她剪着一头乾净利落的短髮。与一脸就是小文青的副岛比起来,她的感觉比较像是个体育系的。
「其实啊……」
看着不知所措的根岸,副岛开口说:
「之前学长不是说有可能将我的爱情故事写成小说吗?我因为太高兴而不小心跟好姐妹说……根岸同学就是其中一人……」
于是——也是意料之中啦——副岛便开始长篇大论。
总括来说……这个叫根岸的学妹对副岛的话很感兴趣,希望方便的话也能将自己的恋爱故事写成小说。
我皱着眉头看向东云。
早知道是这种事,就应该要副岛封口的。
如同拜託会画图的朋友画自己的人像一样,我没想到真有人会提出这种要求。
东云的确在寻找恋爱小说的题材,但也不是什么故事都可以,虽说得到当事人的同意,但也不表示一定会用在小说上。
或许东云很难开口拒绝,我正想这样对根岸同学解释时——
「我、我喜欢女孩子!」
根岸突然这么宣言道。
我膛目结舌地看着根岸。东云虽然没开口,眼睛却睁得比平常还大,跟我一样注视着根岸。
对她来说,这告白一定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吧,根岸满脸通红。
「那个,我听到……由香的话就非常羡慕。爱上哪个人的故事,以某个形式留下来,真的好棒……」
她接着大大地吸了口气。
「我、我明白,女生喜欢女生有多奇怪……至少现在的我非常喜欢她,虽然希望今后也能一直喜欢她,但说不定无法如愿以偿……我不会变,但说不定对方会改变……一想到这就觉得很痛苦,所以希望能趁现在留下点什么。我现在喜欢她的这种心情也许很奇怪很变态,就算会被人取笑,但那样的心情是很纯粹没有半分虚假的。」
根岸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着。
「所以我拜託您!只要能列入考量就好!就算只是好玩听一听也没关係!若学姐听了我的故事感到有兴趣的话,可以用在小说里吗!」
东云望了一会儿诚挚地深深低头鞠躬的根岸后,终于微微歪着头。
「那个……写成小说会让很多人看到……这样也没关係吗?」
看到根岸点头,东云微笑着。
「那请让我听听你的故事。若有机会——」
话说到一半,东云摇摇头并改口:
「不,我应该……绝对会把你的故事写成小说的。不是因为好玩,而是因为,我很喜欢你刚刚说的话……」
*
果然如东云所言,她真的将根岸的故事写进书中。
她想必很开心吧。现在的我无法确认她是否开心,总觉得有点可惜。
我想着一年前发生的种种,一边读着《恋爱学舍》。
「我先声明,这并不是一本长篇小说。」
东云长长的信里提到这件事。
「我晓得写长篇小说是和你的约定,但我却没实现这个约定,而写出这种形式的小说,在此想先向你道歉。
不过这之中其实有几个原因,也希望你愿意知悉缘由。
一个是,你说要跟我交往时的事。
你还记得曾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你会跟我交往,直到我能写出满意的长篇小说为止。
直到能写出长篇小说为止。你是这么说的。
我想起了这件事,虽然写长篇小说是和你的约定,同时也想到一旦写出长篇小说,那一瞬间会不会一切就全都结束?这样的恐惧一直挥之不去。
虽然你说要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也并非不相信这句话,但我仍然怎么样都无法写出长篇小说。
因为我仍想和你在一起。
至少要等待你回来,所以故意没遵守约定。」
读到这里时,忽然有种被责怪的感觉。
我不经意的一句话,竟然深深束缚着身为作家的东云。
东云又在信中写了另一个理由。
「第二个理由是,我的心境产生了变化。
作家的变化,这样说好像很了不起似的。
以前你曾问我喜欢短篇小说的理由。
我回答说人的一生如同短篇小说。
这样的想法至今仍然没有改变。
然而,我心中确实也觉得以长短篇来区分小说的类型,有点不太妥当。
与你共同相处的时间中,我体验到了各种事物,听到好多的故事,怀抱许多的想法。
透过这样的过程,我强烈意识到一件事,那便是我就只是单纯地热爱小说而已。
所以只偏爱短篇小说、名为西园幽子的作家,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如同我曾担心过的一样,与我交往确实为身为作家的东云带来变化,而东云自己也发现这件事了。
有种害怕的事成了事实的感觉。
不过,一旦读了《恋爱学舍》,就开始认为这样的感觉或许只是我杞人忧天也说不定。
至今从未尝试过系列短篇的形式。
不像以前西园幽子的作品总伴随着独特的氛围,而是极为寻常的题材与文体。
但我绝无贬低的意思。
像景介那种好读艰涩作品的书虫说不定会不太喜欢,但至少像我这样的人来看,比以前的作品还容易理解,甚至还觉得很喜欢这样的故事。
*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姿势完全没有改变,聚精会神地读着小说。
或许是好久没看到日文书的关係吧。
现在都只看英文的书。这是为了习惯英文而故意这么做,但与其说是读书,反而更接近解读的工作,老实说,很辛苦。
之前虽然说要去美国,但我的英文能力根本不足以进美国的大学,几经调查后决定先到加拿大留学。因为以进入美国大学就读为前提的语言学校是在加拿大。
以为我会从此在美国居住的老妈虽然抱怨了几句,但幸好还是替我付了学费。
如今我寄宿在加拿大的某个家庭,一边念语言学校。想到看完东云的书又要再度和英文缠斗,就有点懒洋洋。不过,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这件事支撑着我。
每次翻页,沙沙的纸张摩擦声便在耳边迴响,同时楼下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
想必家人开始準备午餐了吧。在国外生活,饮食真的是件令人担忧的事,但这家的女主人是日本人,所以体贴地配合我来做菜,真的很感谢。
读着第三篇、第四篇的短篇小说,想起一年前发生的那些错综複杂的事,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即使自己的故事曾被写成小说,但读着以身为第三者且多少耳闻及目睹过的这些事做为题材写下来的小说,这样的经验还是第一次。
因为一看到篇名立刻晓得是「我们」的故事。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祈祷,超越时间〉的标题,想起与东云最后的谈话。
*
赴机场送机的东云,一直泫然欲泣的表情。
即使我跟她说话,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我心中也有类似的情感,但看到东云这样子,就希望两个人能够开开心心,开朗地道再见。
「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
东云望着自大阪旅行以来,好几次这么安慰她的我。
「嗯……」
却只是无力地应了一声。
「反正可以写电子邮件啊。虽然要传简讯有点困难,但可以透过电脑联繫,听说我要去的那边有架网路。」
「嗯……」
不管说什么,都是这种反应。
若是因为和我分开才如此悲伤,我当然很开心,但不论原因是什么,东云伤心难过的这个事实,也令我感到痛苦。
「稳定之后,你也可以过来玩喔,我也会固定回日本一段时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