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课的预备钟响起前。
相对于认真预习功课的鲁米亚,西丝蒂娜用手拄着脸颊,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浮在菲杰德天上的『墨尔卡斯天空城』。
为什么会位在那个地方?什么时候出现在那个地方的?象徵菲杰德的天空城,是一座充满了费解的谜团与不可思议的迷幻之城。上课前抽空远眺那座城堡,让自己驰骋在那个神秘之中,是西丝蒂娜的秘密例行公事。
……
…………
『我可爱的西丝蒂娜,快看。那就是「墨尔卡斯天空城」。』
或许是伟大的爷爷昨天遭无脑的讲师间接侮辱的关係吧。
西丝蒂娜忽然想起怀念的爷爷所说过的话。
『怎么样?很漂亮吧?那座城堡从非常遥远以前,就像那样浮在菲杰德的天空中了。直到经过好几百年……好几千年……很久很久以来始终都在那里……』
还记得每次爷爷谈起天空城的时候,眼睛总是闪闪发光。
『哈哈哈,虽然每个人都夸大其辞地说我是留下了丰功伟业的魔术师……其实我根本没那么伟大。我穷究一生钻研魔术的理由……说穿了只是想亲身踏入那座城堡里面,想近距离观赏那庄严的全貌,哪怕只有一步也好、一眼也好。我想解开数千年来没有人能破解的天空城之谜。就是这么简单。』
即便爷爷的脸爬满了岁月的痕迹,充满威严,但看起来还是像怀抱着梦想的少年一样——
『毕竟,有人说那座城堡是在遥远太古毁灭的超魔法文明所留下的遗迹,或是母之神所创造的神之宝座。根据传说,这个世界的所有智慧就长眠在城堡里面。如果传闻是真的,城堡会是谁创造出来的?又为什么会存在于那个地方……这个世上最不可思议的谜团随时都在我的头顶上。光是想像就能让人雀跃不已的此等浪漫……身为魔术师,怎么可能会不想挑战这个谜团呢。』
西丝蒂娜最喜欢听爷爷谈论,有关天空城的考察和假设以及研究成果。
可是……迈入晚年后下盘无力,身体健康大不如前的爷爷在谈起天空城时,看起来显得有些落寞。
以前很想进去一探究竟、以前很想亲眼一睹丰采——他谈到梦想时全都改成过去式。
没有实体。只能看到幻影浮在那里的虚假城堡。
纵使利用魔术飞过去一探究竟,城堡也会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不见。
正因为它看起来不是那么遥不可及,所以那个梦想更显残酷。
爷爷晚年的时候恐怕也认清事实了吧——他知道这辈子自己不可能解开那座城堡的谜了。
——爷爷,你放弃梦想了吗?
有一次西丝蒂娜禁不住好奇,向爷爷问了这样的问题。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那对爷爷而言是一个很残酷的问题。
『……我也很遗憾,可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尽人意的……无论是我的父亲、爷爷、曾祖父,每个人都一样……甚至没有人能找到破解那座城堡的线索……』
不过,爷爷只是很温柔地摸摸西丝蒂娜的头。
『真的……很遗憾……』
爷爷如此说道。
然后,他彷彿在看什么令人缅怀又耀眼夺目的东西般,重新抬头望向天空城。
这天的天气很晴朗,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普照,半透明的城堡看起来分外美丽。
就在那个时候,灿烂的城堡以及爷爷远眺天空的身影,掳获了西丝蒂娜的灵魂。
因为爷爷那时的背影和眼神,是那么地惆怅——因为那座浮在天空的幻影之城,模样是那么绚丽迷人——所以从那一天的那个时候开始,爷爷的梦想变成了西丝蒂娜的梦想。
——既然如此,梦想由我来实现——
——我要成为比爷爷更优秀的魔术师——
——等着瞧,我一定会代替爷爷解开『墨尔卡斯天空城』的谜团——
…………
……
「喂,白猫。」
忽然,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头上飘下。
西丝蒂娜的背部打了个寒颤,意识从过去回到现实。不必转头看她也知道那个人是谁。不知不觉间出现在自己身旁的,正是那个可恨的约聘讲师。
「喂,有听到我说话吗,白猫?回答我啊。」
「白、白猫?白猫是在叫我吗……?那、那是什么意思啊!」
西丝蒂娜「匡啷」一声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愤愤地瞪着葛伦。
「请不要把人当动物乱叫!我的名字叫西丝蒂娜——」
「吵死了,听我把话说完。昨天的事,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干、干嘛!?你还想继续吵吗!?」
西丝蒂娜摆出紧张的模样,向葛伦投以充满敌意的视线。
「你就那么想把我辩到说不出话来吗!你就那么想把魔术贬得一文不值吗!既然如此,我就——」
葛伦有三寸不烂之舌,跟他打舌战的话恐怕难有胜算。即便如此,也不能逃避面对,因为自己继承了爷爷的梦想。所以西丝蒂娜下定决心要抗战到底,哪怕丑态百出也在所不惜——
「……昨天是我错了。」
「咦?」
西丝蒂娜整个人僵住了,因为这是最出乎她意料的一句话。
「那个,该怎么说……每个人重视的东西各不相同……是吧?虽然我非常痛恨魔术……可是我没有立场对你说三道四,讲那些话真的有点太过火了,不够成熟。总之……呃,反正,怎么说呢,就是那个啦……对不起。」
葛伦板着一张看似尴尬的苦瓜脸,眼睛不敢正视西丝蒂娜,吞吞吐吐地嘟囔着听起来好像是在道歉的话语,虽然有低头,可是角度非常不明显。
难不成他这是在谢罪的意思?
「…………什么?」
西丝蒂娜一脸纳闷,搞不清楚他想做什么。葛伦像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一般掉头转身,往讲台的方向走去。
话说回来,葛伦这么早来这里做什么?现在还不到上课时间。他竟然没有迟到就出现在教室……事有蹊跷。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啊……?」
「吶,凯?那个人今天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葯啊?」
「我、我哪知道……」
班上其他同学的反应也跟西丝蒂娜一样,都很疑惑葛伦怎么会还不到上课时间就出现在教室里。
西丝蒂娜像在说「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似地,露骨地向葛伦投以充满了敌意的视线。但葛伦只是将手环抱胸前,背靠墙壁紧闭双眼,铁了心要无视全班同学的狐疑视线。
不久,预备铃声响起。跌破多数人以为「葛伦只是提早来教室站着睡觉」的眼镜,葛伦睁开双眼,站到了讲台前面。
并且,说出令人不敢置信的话。
「那么,开始上课。」
骚动的漩涡席捲了整间教室。大家面面相觑。
「我看看……这个是咒文学的教科书……来着?」
葛伦打开教科书快速翻页。愈是往下翻,他的脸色愈是难看。半晌,葛伦发出沉重的叹息,合上了教科书。
葛伦在全班好奇目光的注视之下,大摇大摆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去!」
然后把教科书丢到了窗外。
啊啊,果然是以前那个葛伦。瞧葛伦做出已让人见怪不怪的举动,学生们失望地叹了口气,并且各自打开有兴趣的教科书。今天又是自习的一天了。
然而……
「在开始上课之前,有件事我必须明白告诉你们。」
重新站回讲台的葛伦顿了半晌后——
「你们真的是群蠢到无葯可医的家伙。」
竟口不择言地开口骂人。
「到昨天为止总共十一天,我光看你们的上课态度就知道了。你们对魔术根本一~无所知哪。如果你们了解魔术的本质,根本不会提出要我用共通语翻译咒文的蠢问题,也不会自称是在学习魔术,结果却做出照抄魔术式这种蠢蛋才会做的事情来。」
现在手拿羽毛笔翻开教科书,正準备开始抄写魔术式的学生们闻言全都僵硬不动。
「连【休克电流】这么简单的魔术都不会一节咏唱的三流魔术师,凭什么跟我们说教。」
忽然有人开口反呛,教室瞬间噤如寒蝉。
不久,带有轻蔑意味的低笑声,此起彼落地从教室各角落传出。
「老实说,听人这么讲感觉还挺刺耳的。」
葛伦一脸不爽地撇过头,伸出小指掏耳朵。
「很可惜,虽然我是男的,不过无论是魔力操作的感觉,还是简略咒语的天分,我都贫弱到了一个令人想哭的地步。学生时代我还因此吃了不少苦头呢。只不过……我是不知道刚才呛声说【休克电流】很简单的是哪位仁兄啦。很遗憾你真的是獃子。哈哈,你刚刚自己亲口证明了。」
一股火药味瞬间在教室里瀰漫开来。
「算了。乾脆今天就来谈谈那个【休克电流】的咒语吧。刚好很适合你们的程度。」
面对极大的侮辱,全班不禁情绪沸腾。
「有没有搞错,现在才要跟我们说明【休克电流】这种初阶咒语……」
「拜託,【休克电流】我们早就很熟了好不好?」
「好了好了,这就是黑魔【休克电流】的咒语书。各位请看,上面的文章看起来就像思春期的小鬼在写的那种羞羞脸诗句,还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卢恩文字的术式和几何学图形呢,这就叫魔术式。」
葛伦对学生的不平之鸣完全充耳不闻,高举课本开始说明。
「既然你们会这个咒语的一节咏唱,我就当你们也都习得了基础魔力操作和发声术、呼吸法、玛那‧生体节奏调节和精神控制、记忆术等魔术的基本技能吧。也假设你们的魔力容量和意识容量都有一般魔术师的水平。那么,把这套术式完整背下来,然后照设定好的咒语咏唱的话,哇好不可思议,魔术发动了耶。这就是那个,俗称的『习得咒语』。」
然后葛伦朝着墙壁伸出左手手指唱咒。
「《雷精啊‧以紫电的冲击‧击倒敌人》。」
葛伦的手指头爆出紫电,打在墙上。
虽然三节式咏唱引来了轻蔑的视线,不过葛伦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样子。他把刚才咏唱的咒文用卢恩文字写在黑板上。
「这就是【休克电流】的基本咏唱咒语。有操作魔力天分的人,可以用《雷精的紫电》一节就唱完……这个你们应该都很清楚了。那么问题来了。」
葛伦用粉笔替黑板上的咒文断句。
《雷精啊‧以紫电‧的冲击‧击倒敌人》
原本三节的咒文变成了四节。
「如果改成这样唱的话会发生什么事?你们猜猜看。」
全班陷入沉默。
那样的沉默与其说是猜不透会发生什么事,比较像搞不懂为何葛伦要问这种问题。
「咏唱条件的话……好吧,我也不刁难你们,就设定在速度二十四,音程三阶半,张力五十,初期玛那‧生体节奏维持在中立状态这种最基本的咏唱条件吧。有谁知道答案的吗?」
沉默依旧支配着教室。没有人能回答葛伦的问题。
就连有名的资优生西丝蒂娜也不例外,她流了满头大汗,貌似心有不甘地说不出话来。
「太惨啦。该不会全军覆没吧?」
「就算你把我们考倒了,可是哪有咒语会在那种地方断句的!」
其中一名留着双马尾的女学生——温迪忍不住拍桌起身,大声驳斥。
「呀——哈哈哈哈哈哈!不会吧,你是认真的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得到的反应却是低俗无比的嘲笑声。
「那样的咒文不可能正常发动。一定会以某种形式失败。」
在班上成绩仅次于西丝蒂娜的男学生——基伯尔也起立,一边调整眼镜位置一边声援温迪。
「啥?一定会以某种形式失败?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
「我的天,故意把完成的咒语弄成错的,会失败那不是废话吗?我是在问你们,那个失败会透过什么样的形式呈现好吗?」
基伯尔脸上无光似地低头不语。
「谁知道结果会发生什么事啊!结果是随机的啊!」
温迪也不服输地继续大声辩驳。
「随‧机‧的?你、你也行行好,面对这个简单得要死的术式,连条件都帮你们设定得这么详细了,你还觉得结果是随机?你们不是都把这个魔术研究到烂了吗?是不是想笑破我肚皮啊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再说了我笑得好痛苦救救我啊妈咪!」
然而,葛伦像瞧不起人似地不断捧腹大笑。
班上的不满情绪在此刻完全沸腾。
「懒得再问下去了,答案是会往右弯。」
笑到只差没在地上打滚的葛伦唱了断成四节的咒语。一如葛伦的宣言,原本应该往瞄準的地方直线前进的力线拐了个大弯,右转命中墙壁。
「如果继续断句下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