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家，對不起

阿尔佛聂亚家坍毁后，几个钟头过去——在天色依然昏暗，天空才刚破晓的时候。

定居在菲杰德中央区的中年男子——赛殷·法兰德一如既往，一丝不苟地穿上套装离开家门后，直接前往工作地点。

他精神抖擞地走在朝雾瀰漫、天色朦胧的菲杰德街上。

「早安，赛殷先生。今天也很早就出门呢。」

「是啊，早安。拉路库先生。」

他和与平时一样早起带狗出门散步的老人在老地方相遇，互道早安。

「每天早上都这么早就出门上班……您真的很了不起呢。」

「啊哈哈，为了服务市民，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赛殷是一名在菲杰德行政厅工作、地位渺小的中间管理职官员。不过他为人诚恳，做事脚踏实地，所以深受同事、长官、部下以及附近居民的信任。

然而，这样的赛殷其实怀有秘密——

（哼……我已经受够陪这些蠢蛋了……）

和老人分开后，赛殷立刻满不在乎地这么想。

他的真实身分，其实是天之智能研究会安插在行政厅的间谍。

（这次的计画进行得非常顺利……一旦事成，我等『激进派』就能比那个愚蠢又温吞散漫的『维持现状派』，为大导师做出更大的贡献了……咯咯咯……）

不久，赛殷抵达了他隐埋真实身分用的工作地点——菲杰德行政厅市府。

菲杰德行政厅是从上午九点开始正式办公。

在这一大清早、大门关得紧紧的行政厅市府内，不只市民，就连一个公务人员也没有。

赛殷利用只有管理职的公务人员才能持有的钥匙，从后门入侵市府。即使他做出这种事情，也没有人会谴责赛殷或者视作问题……赛殷早已建立起了如此强大的信赖和实绩。

「……好。计画终于要启动了。今天也认真进行调整吧……」

赛殷往市府的地下移动。他爬楼梯下楼，前往他透过卓越的认知操作和异界化的魔术，所打造出来的一间没有人会发现、也不怕被人发现的秘密地下室。

不久，赛殷进入位在楼梯尽头的奇妙小房间。

小房间的地板上设置了一个图案诡谲的法阵。

这个由法阵仪式魔术天才赛殷所亲手打造的法阵，从几天前就为了某个邪恶的目的开始运转，现在有惊人的魔力不断循环——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然而……

「……怎么……一回事……！？」

一看到法阵，赛殷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明明前一天法阵还充满庞大的魔力正常运转，如今却……

「有、有没有搞错……怎么可能！我的法阵……『玛那活性供给式』被解除了！？到底是谁！？怎么做到的……！？」

不可能。太不可思议了！

首先，这个地方不可能会被任何人发现，即使被人发现，也需要準备非常複杂的仪式才能解咒。而且赛殷为了保险起见，事先便使出了所有看家绝活，为法阵设定了无数阻碍解咒的保护术式。

只用短短一、两天就想解除是不可能的——除非使用了什么特殊能力。

「可、可恶……！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当赛殷站在失去力量的法阵前，绝望地抱头哀号的时候——

他无意间发现……

「……那是……什么？」

有一颗宝石好端端地放置在法阵的中央。

「我、我不记得自己有放那种东西在法阵上。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赛殷还没有时间思考那个宝石的来历——

喀！

那颗宝石突然放射出强度惊人的光芒和热量，把他的视野染成了白茫茫一片——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连这样的念头也被烧得一乾二净——

——清晨，天未明。

菲杰德中央区传出了天摇地动的爆炸声响——

菲杰德行政厅市府受到不明人物发动的爆炸恐怖攻击，完全被炸毁了。

「……正义执行完毕。」

贾提斯远远地听着市府崩塌的声音，从容不迫地走在巷子里，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愁眉不展的鲁米亚则情绪低落地，跟在贾提斯身后。

有两个天使从左右两边包夹鲁米亚，它们是贾提斯製造出来的人工精灵，所以鲁米亚逃不了。

「……怎么了？鲁米亚。多亏你的力量，菲杰德离安全又更近一步了呢。你应该要表现得更开心一点才对吧？」

贾提斯转头看向鲁米亚，面露笑容。

「……不过……这种手段……」

「可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没办法拯救你最喜欢的菲杰德、魔术学院和朋友了……不是吗？况且你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

「…………」

鲁米亚无言以对。

「别那么闷闷不乐嘛……其实我还挺赏识你的喔？」

「……？」

「毕竟……如果有那个必要，你恐怕会处之泰然地为了重要的人牺牲性命，甚至扼杀自身的真正希望……应该说，这么做才是你真正的心愿吧。」

「——！？」

「纵使那是源自某种罪恶感的负面能量……那个高贵的无私之情仍是毋庸置疑的『正义』……如何？你不觉得我们两个是同类吗？」

听了贾提斯的分析，鲁米亚面色铁青，表情獃滞。那个感觉就像……隐藏在自己内心里的扭曲一面，被人残酷地挖出来一般。

「咯咯咯……我们都是想要实践『正义』的同道中人，好好相处吧……啊哈哈哈哈……」

似乎从鲁米亚的反应获得满足，贾提斯那干硬的笑声在萧瑟的巷子里迴响。

「……阿尔佛聂亚教授……好慢喔……」

西丝蒂娜受不了凝重的沉默，喃喃自语道。

「…………」

葛伦隔着桌子，坐在她的斜对角位子上，始终闷不吭声。

喀、喀、喀……

在煞风景的狭小石造房间内，只有挂在墙上的时钟秒针以一定的规律发出无机质的声响。放在桌上的提灯灯火忽左忽右地摇摆着。

这里是设在阿尔佛聂亚家地下下水道尽头的秘密房间，途中设有魔术机关，必须按照一定的路径行走才能抵达。

这房间是瑟莉卡打造出来，供紧急状况时避难的空间，燃料和保存食品一应俱全，能在这里躲上一个月的时间也不怕被人发现。

「教授会不会是迷路了……所以动作才这么慢……」

西丝蒂娜顾虑板着一张脸沉默不语的葛伦，开口说道。

「不可能。」

可是遭到葛伦斩钉截铁地否定后，西丝蒂娜也无言以对了。

喀、喀、喀……

在这之中，仅有时间不断流逝。

西丝蒂娜抬头看了墙上的时钟。时针显示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五点。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吗……当西丝蒂娜这么想的时候——

「……或许……差不多该面对现实了。」

葛伦突然抬头喃喃说道。

「迟迟不露面。通讯魔术也没有响应。也没有其他联络手段……派老鼠使魔去一探究竟后……屋子所在的地点变成了空蕩蕩的焦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捜索了很久只找到瑟莉卡衣服烧焦的碎片。」

「…………！」

「从状况来看，事实已经很明显了。瑟莉卡她……恐怕已经……」

「不可能！」

西丝蒂娜「铿！」一声撞开椅子站了起来。

「阿尔佛聂亚教授是绝对不可能会被——！」

「以下克上这种事对魔术师来说是很常见的事。实际上以前的我就常这样。」

「…………！？」

「而且你也知道吧？现在的她……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无敌了。」

葛伦耸耸肩起身离座。

「唉，之前还嚣张地对我说教，结果却尸骨无存……反正她也活得够久了……真拿她没办法。我也差不多该行动了……」

「那种说法也太过分了！难道老师你都不担心教——」

西丝蒂娜冲动地反驳，但话才说一半就后悔。

因为她无意间发现，虽然葛伦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可是他那双紧紧握住、隐隐发抖的拳头……依稀渗出了血来。

「啊……对不起……」

「不，你别放在心上……我能勉强保持冷静，也是因为有你在……」

对葛伦而言，瑟莉卡形同他的母亲，也是他的师父和景仰的魔术师。

这样的精神支柱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其实葛伦才是那个最焦虑，心慌意乱、不知所措的人吧。

可是葛伦在西丝蒂娜的面前无法露出那种情绪。所剩不多的大人尊严让他的脑袋勉强保持住平静……现在葛伦就是处于这样的状态。

「贾提斯……天之智慧研究会……为什么他们会突然同时展开行动……无论如何，如果要救鲁米亚……势必得和他们正面冲突。」

葛伦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内心随着浓稠的声音渐渐变得污浊。

虽然那漆黑而阴森可怕……却也是他遗忘许久的怀念感觉。那个感觉就像帮助葛伦唤醒失去力量的触媒——

「……鲁米亚……瑟莉卡……」

于是，葛伦顺应在体内涌现的那股怀念的力量，用镇定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那些该死的混账……绝对无法原谅……我一定要亲手干掉他们……！」

只见葛伦迈步往秘密房间的门口走去——

「不行。」

西丝蒂娜突然冲上前，从葛伦身后抱住了他。

「……你在做什么？白猫。」

「不可以到另一边去。」

「啥？不然要怎么离开这里。」

葛伦语带不耐地回答后，西丝蒂娜用短暂的沉默做为响应。

然后……

「……不用担心。」

西丝蒂娜为留住葛伦用力抱住了他，以坚定的语气说道。

「鲁米亚和阿尔佛聂亚教授……她们两个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哪来的信心？如果从状况来判断——」

「我说不用担心就不用担心。」

虽然葛伦口气恶劣，西丝蒂娜也没有退缩，她以断然的口吻继续说道：

「刚刚……我有种老师又要离我们远去的感觉。你不能到另一边去，老师……拜託你不要走。」

「——！？」

右手被西丝蒂娜拉住，葛伦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紧紧拿着在从军时代所爱用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