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會之湖

来到湖的附近，变化为人型的琳已经在等我们了。

在她的带路下，我们没有绕到木屋，而是直接前往湖边。那里有一名身材修长的美貌女性与丽芙并肩而立，艾莉森伯母则站在稍远处。

「……妈妈！」

枫马上就扑过去抱住母亲，报告刚才发生的事。艾莉森伯母似乎已经听说发生了什么，她温柔地抱住女儿，点头说「太好了呢」。

我看到母女团圆后，接着便往湖的方向走去。

「……琉希安，我们终于见面了呢。」

跟我说话的是银发碧眼的女性。绸缎般的头髮长达腰间，仔细一看，发梢处隐隐带着一点绿色。

这位女性是──

我一直很想见她。如果她是我想的那个人，我本来有好多话想对她说。

可是听见她声音的瞬间，我就像吞了石子一般，发不出声音。

──她就是迪莉……科迪莉亚。

「我是谁，你应该已经想到了吧。」

那张微笑的脸庞，与被说很像母亲的我的容貌相比之后，原本的推测立刻转变为确信。

「琉希安，我一直很想见你。」

身材高䠷的她弯下身，温柔地拥抱我。明明是初次见面，她的气味却让我非常怀念。我遇见琳的时候也有相同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体内流动的血液存有记忆一般。

「外、外婆？真的吗……？」

「对，没错。你会来到这里，我也很惊讶，你受苦了吧，幸好琳有赶上。」

听说是正巧在这世界的科迪莉亚接到连络，说有人趁教皇卧病在床，意图心怀不轨。虽然还不清楚详细情况，不过看来她们与教皇似乎有某种关联。

琳与我们的相遇虽是偶然，却碰巧被捲入相同的案件。

「……感觉比起针对我，那位大主教似乎对琉希安更执着，有点可怕呢。」

枫这么说着，加入我们的对话。她带着母亲，朝我们这里走来。从枫玩笑般的语气听来，她似乎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科迪莉亚闻言，表情笼罩了一层阴霾。她一瞬间与琳交换了眼神，这件事大概只有我发现吧。

「妳就是小枫吧，初次见面，我是科迪莉亚。」

「初次见面，科迪莉亚小姐，这位是我母亲。」

「我是艾莉森，这次小女和琉希安小弟承蒙您关照了。」

但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很快地自我介绍，并且告诉大家，她是我的外婆。虽然她看起来实在很年轻，不像有孙子的年纪，但是从她的外表可以判断她是精灵，所以枫和艾莉森伯母很快就相信了，而且最大的原因也是因为我们容貌很相似。

「……丽芙，抱歉帮不上妳的忙。」

科迪莉亚在和枫她们母女谈话时，我则是稍微弯下腰，跟一直在旁看着我们的湖水少女说话。她原本似乎有点不愉快，但是看到科迪莉亚和我的重逢，她好像非常高兴，脸上稍微露出笑容。

「那不是琉希安的错。再说我退让了这么多，又有琉希安相助，但他们还是背叛了，那就是罪有应得了。」

罪有应得。琳的传话果然不是我听错了。

确实，看到村人们目送我们的态度……或者该说是目送枫的态度，实在看不出他们有悔改。坦白说，村长和村民们那样对待枫，我心中很不满。不过，最后水井应该还是被凈化了。

难道说，那口水井又发生什么事了……？

随即，彷彿读了我的心一般，丽芙笑嘻嘻地摇头说道：

「我什么也没做。对，反而应该说我什么也没做，所以他们是罪有应得。」

正当我要开口说话时，丽芙手臂环过我的肩膀，轻轻亲了我的脸颊。

「琉希安，谢谢你。枫是我守护的一族的后裔，你救了她，我很高兴。」

说完这句话后，丽芙和科迪莉亚说了一两句话，然后便回到湖中。对她而言，地上的事她本来就没什么兴趣，像这次现身如此久的情况反而极为少有。虽然我对她临走前说的话感到在意，不过至少她所守护的艾莉森伯母与她的家人都住在这里，应该不会做出太严重的处置吧……希望如此。

据说精灵或妖精喜怒无常，我是有点担心。

我朝着湖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琳似乎有些受不了地叹了一口气。看到她的反应，艾莉森伯母微微露出苦笑。

「这个村子大概会失去她的加护吧。」

从这次事件可以明白，村民们不怎么畏惧丽芙，也不尊敬她。如今就算是圣地的女神，在真正意义上信仰她们的人也变少了。我们的大陆上，教会已名存实亡，这里也是相同，教会的力量已经衰弱。

然而，不管人类创造的组织变得如何，这里都是有精灵和神的力量存在的世界。

从数百年前开始，以那座水井为首，这一带的水源全都接受着湖水少女的恩惠。但是随着世代交替，已经有人不知道这件事了。毕竟打从自己出生时起，随时有清澈的水已变成理所当然，他们都不觉得会有失去的一天。

「影响迟早会慢慢显现，到时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解决了。」

艾莉森伯母这么说着，无奈似地耸了耸肩。

在那之后，我们换了个地方，来到小木屋。

「外婆，那个……」

艾莉森伯母倒给我们的热茶，在桌上冒着热气。而在我的眼前，这位身为我外婆的绝美女性，正享受着从杯子蒸腾而上的芬芳香气。

「什么事？不用客气，想问什么儘管问。」

「那个、您不回去那边吗？而且还有外公的事……」

她正在吹凉茶水，不知是对我说的话感到惊讶，还是茶水比想像中要烫，她有些慌张地把茶杯放回桌上。她马上就要开口，却又打住念头似地，往上看着天花板，接着有些为难似地露出笑容。

「阿、阿道夫的事……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他有必须守护的家人，而且本来我和他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那说得也没错。我以前见过外公，那时的他已年过七十，外表像是刚迈入老年的人。即使如此，孟福尔的贵族受强力的魔力影响，寿命较长，也长久保持年轻的容貌。但即使与之相比，科迪莉亚的外貌也年轻得惊人，看起来就像是二十几岁的人。

「没错呢，科迪莉亚与他相遇时，年纪就已经老大不小了……啊好痛！」

琳一个接一个地吃着送上来的饼乾，随口插话，结果上臂立刻被捏了一把，她痛得跳了起来。

「多余的话不必多说。」

这种时候一定不能问「您贵庚了？」吧，毕竟外婆的眼神没有在笑。

「而且当时我误入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回去的手段。我遇见琳是经过数年之后的事了……」

这时她才吐露真心话，说出她唯一挂心的事。

「我原本心想，至少要将她带到这里来……可是当我得到跨越世界的手段时，她已经……」

她说的毫无疑问是我的亲生母亲，夏洛特。

她手指轻抚茶杯的边缘，沉默了一会儿。即使如此，当她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複了微笑。

「不过，她留下了你这个宝物。而夏洛特的妹妹则是真心疼爱你，把你养育成这么好的孩子，我实在很感谢她。」

「……两位妈妈对我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母亲。」

「是啊。」外婆开心地笑了。

「琉希安应该不记得了，不过我受迪莉之託过去那边的时候，你曾经和我见过面哦。那时候你被陌生男人像行李一样抱着，正在嚎啕大哭呢。」

这么说来，她在迷宫也说过那样的话。

她说的大概是先前父亲说过的，我在离宫被掳走的事件吧。那么我之所以能够得救，原来是多亏琳的相助啊。

看来是外婆拜託她来查探我们的情况，视情况把我们母子都带回去。可是母亲病重体衰，已经是不适宜移动的状态。结果，母亲把孩子託付给亲人，之后直到她过世为止的几天内，琳一直守护着我们。

「在那之后过了几年呢，你平安长大真是太好了……是九年？还是十年？」

两人看着我，满怀感慨。我有点难为情。

该怎么说呢，我是否成长得符合她们的期待？我不禁想到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也是人，别人对我感到失望，我也是会悲伤。我忍不住注视着自己仍然如小孩般的小手。

随即，外婆好像明白我在想什么似地，脸上露出微笑。

「我虽然也有魔族的血脉，不过女儿夏洛特是精灵，尤其你又受到身为高阶精灵的我影响较重。」

啊……外婆果然是高阶精灵，我猜测我的成长异样缓慢，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样一来就能肯定，我暂时不可能成长了。我原本还期待身高差不多该突飞猛进了，这让我颇受打击。不不，原因已经弄清楚了，我应该要乐观一点，外婆和我那个父亲都是高个子，所以我迟早也……

──嗯！？

「魔族……妳刚才说魔族？」

「对，我说了。真要说的话，我们家是魔族的家系。」

欸欸欸欸──！？有那种事？我怎么都没听说？

「……我还是从头说起比较好吧。」

看到我那么吃惊的模样，外婆微微露出苦笑。她往枫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开始说道。

这么说来，枫也说她是魔族。她的母亲是暗精灵，而在这边，魔族和精灵都不稀奇。这个村子人族较多，也是因为靠近港口的关係。港口和道路沿线相对较热闹，在较开放且交流频繁的土地上，人族通常比较多。

「你知道过去的皇帝娶了七名妻子吧？」

我点头肯定，当然知道。

「七人之中，有一个人是当时魔王的独生女。魔王嫁出女儿，但也提出了条件，第一个出生的男子要成为魔王的继承人。」

因为是独生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那么现在的魔王是英雄王的儿子……啊，不，不是吧，那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事了。」

「对，而且长子似乎很像人族的父亲，在位大约一百年左右。现在的魔王是他的孙子，也就是英雄王的曾孙，那个人就是我的哥哥。」

外婆彷彿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差点让艾莉森伯母打破手上的盘子，她赶紧重新抓稳盘子，枫则是将眼睛睁得更大了。不过佐拉还是一如往常。

我当然也很吃惊，但是我惊讶的点和大家有点不同。

「哥、哥哥？欸？外婆的？不，等一下，您的哥哥是一千年前英雄王的曾孙……？那么外婆您……」

我差点触犯禁忌，忍不住问出「到底几岁？」这个问题。

「我事先声明，身为前代魔王的我父亲是长寿的魔族，而且他晚婚！我又是最小的孩子。」

我赶紧用手遮住嘴，外婆则是像在找借口似地解释，然后匆忙地喝了一口茶。

不过，应该惊讶的是她是魔王的妹妹这件事。但是在这个世界，魔界大概是一个国家，魔王则相当是国王吧。

我是受到前世记忆的影响，所以才会对魔王抱持可怕的印象，以为他是毁灭世界的存在。

似乎是受到英雄王在统一世界大部分区域时，无视种族隔阂娶妻的影响，当时十分盛行不同种族间的婚姻。

之后过了一段时间，当他亡故之后，同种族之间的连结又微妙地增强，便出现各种族单独建立的国家。不过离开森林的精灵则在皇都附近建国，将自己信仰的索蒂纳尔杜教传给人们，为帝国奠定了稳固的基础。

据说原本与人族和精灵敌对的魔族，也透过将女儿嫁给英雄王，与他们产生交流，藉由从人族习得贸易和观光等经商知识，使自己的土地变得富足。于是便不再像过去一样发动战争，掠夺其他种族的土地了。

在那样互相扶持的历史中，特别是人族、精灵族、魔族，曾经也有一段时期，三族彼此的关係逐渐变得稳固。只不过，虽然现在的关係已经不如以往，但是在这个世界，魔族和精灵族的寿命相当，所以两族的婚姻也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

而且他们生下来的孩子与人族或兽人族不同，就魔族或精灵的情况来说，孩子会受父母之一的影响较深，不太有遗传双方特性的情形。唯一的例外是魔族和精灵与人类混血生下的暗精灵，不过这是突然变异产生的特殊进化吧。

──所以枫和艾莉森伯母虽是母女，种族特徵却完全不同。

咦？可是如果是那样，我和枫不就是……

「这次事情的开端，大概是琉希安和小枫无意识中彼此呼应的结果。」

「……不是偶然？」

「对，大概是枫发出的求救信号，琉希安在无意识中接收到了吧。这也可以说是彼此的血脉呼唤。」

我与枫不由得面面相觑。确实依照刚才所说，虽然是相当远的远亲，但我和枫也可以算得上是亲戚。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那个，我还想问艾尔曼殿下的事。」

这是我一直很在意的事。即使对许多事实感到困惑，但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上，心想必须问个清楚。我既想向埃德加报告情况，而且在此之前，我虽感觉得到他的存在，却不曾见过他。

不，正确地说，我似乎在婴儿时期见过他，但是我当然不会记得。

「啊啊，对了，我都忘了，对你来说，他也是兄长呢。他当然很健康，只是现在他受到某人委託，正在探索迷宫。然而却让我们调查无聊的低楼层呢。」

外婆的语气中带有埋怨。看来琳最初脱口而出的「赌」字，是在说她们因为打赌赌输，所以被强迫调查低楼层做为处罚。

「原本他也是因为摸索回到那边世界的方法，所以才遇见我和琳的……总之发生了很多事。不过，我想你们迟早会见面的。」

从她的语气听来，艾尔曼殿下如果真想回去，其实也可以做到，但他却刻意留在这个世界。外婆也说他是受到某人的委託，看来他是自主性地在这里行动。

除此之外，外婆似乎不想多谈他的事，脸上露出「下个问题呢？」的表情。

「还有回去的方法吧？」

「我以为你会先问这个呢。回去的方法很简单，只要和琳一起，你就可以跨越境界。而且琉希安，我想你应该可以独自一人跨越境界了。你也隐约察觉到了吧？」

外婆露出苦笑。

我心中确实有想法，但毕竟从来没控制成功过。我不觉得能靠自己的意志做到……

「好了，没什么要问了吧？那就开始準备吧。」

「与其说没有事情要问……咦？什么準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