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对我而言,从去年四月开始,学校就是我的弱点。我每天早上都重覆着『我不想上学我不想上学』这句话,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上学。
爸妈威胁我说「这是高中喔?也就是说,这不是义务教育喔。这是要花钱的,你知道吗?」,姊姊则嗤笑着说「你不要给我窝在家里不上学喔,那样很碍眼」,所以我的心情打从一早就降到谷底,每天都过得非常黑暗。
然而,我觉得最近终于有些许的光芒照进这片黑暗。
我的意思是……
「早安,向坂同学!」
在我来到离学校约一百公尺的地方时,开朗的声音从后面追了上来。我转过头,看见四月小姐正扬起一个精神十足的笑容。
住在车站附近的她,不是搭乘葛城观光的巴士,而是像这样走路来上学的。
「早、早安。」
「昨天晚上风吹得好大呢。你有睡好吗?」
「托您的福,我睡得还不错?只是我家养的狗好怕好怕,我费了很多功夫才让它睡着。」
「咦,你有养狗喔?真好!你养的是什么狗?」
「西施犬,灰的跟白的。」
「啊啊,西施犬好可爱呢!眼睛和脸都圆圆的,而且还蓬蓬的。」
我们对话的内容虽然无趣、甚至可以说是欧巴桑在说长话短,但有没有这段对话真的差很多。这么一想起来,我那为数仅少的朋友大多住在另一个方向,而且我还得对他们隐瞒那个没用神的事,让我费尽心力、累得要死。
可是,现在……
「然后,昨天水穗大人说的那件事啊。」
「咦咦,是吗?那还真难啊。」
我可以轻鬆地把这些事说出来。
我自己从来也没想过,光是这样的事情就能让我如此感激……仔细一想,的确是这样没错。
光是主张那种非科学?非理性?非现实的生物存在,我就会被别人怀疑我是不是疯了。更何况这三所学校还是因为那家伙而合併,我还得负责维护这其中的和平。如果别人跟我这样说的话,我也会觉得那家伙疯了啊。
只是……
「然后啊,我就思考了一下,该怎样才能让星高和星女的学生感情好起来。」
四月小姐是真的很认真地这么说。
光是这样,我就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我都不知道,原来有个能帮自己分担烦恼的人,是如此如此值得我感激涕零的事!
我带着感动,悄悄地观察四月小姐梢低于我的侧脸。她额上的柔软髮丝、平滑的圆圆脸颊、淡色的双唇总是愉快地在动作。
「我还是觉得有趣的事是最棒的!虽然鸟越同学说不行,可是我实在放不下营火。还有,就是在河边野炊之类的。就算没办法煮得很好吃,那也是青春的其中一页!如果时间再早一点的话,去干本堤赏樱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呃……那个,哈哈哈。」
嗯,唔,应该说她的提案还是有些超乎常识的範畴吗?她的提案果然还是有些脱线。
我和踩着愉悦脚步的她并肩走了一会儿。
「我总觉得四月小姐……是个主张性善说的人。」
这句话突然从我的嘴里流泄出来。
「咦?」
四月小姐圆圆大大的眼睛变得更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说出这句话。我拚了命要找话接续这句我还没整理好心情就说出来的言语。
「那个,应该说你觉得这世界上所有的纷争都可以靠讨论来解决吧。」
是这样吗?虽然我觉得有些不对,但我总不能什么都不说。
「嗯——」
就接续在早安这声招呼后的对话而言,这个话题实在过于沉重。然而,四月小姐像是真的很烦恼的样子。她或许是那种不能把事情置之不理的人。
「是啊,我觉得绝大部分的事都应该可以得到解决。应该说,我们不能不这么做。」
在沉默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她开了口。
「可是,有些事也是没办法得到解决的。的确,是有这样的事。」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困扰的笑。
可是,她圆眼中的真挚色彩,还有那带着些严肃的表情,让我準备好的下一个问题消失在喉咙深处。
譬如说,像是什么时候?之类的;或是你真的有过这种经验吗?之类的。
我想要了解眼前的这个女生。
同时,我也不想了解眼前的这个女生。
奇妙的二律相悖虽然让我觉得尴尬,但我却不可思议地并不讨厌它。
在我们靠近校门时,交杂了三种制服的人潮增加。像是在其中看到朋友的四月小姐表情瞬间亮了起来。
「啊,是理莎。那,向坂同学,我们放学后见罗!」
四月小姐轻轻挥了挥手,便跑了过去。
与她同名月份的一阵风,打乱了水手服的衣摆。
2
然后,在那个放学之后……
我看向今天的资料,然后又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今天的案子是……呃,调整各社团间引发的问题啊……」
在社团活动中,源自统合的混乱也是相当严重。
尤其是出场人数有一定规矩的运动社团间,发生了各式各样的悲喜剧。
当星一棒球社碰上代代皆强的星高棒球社时,就算是星一的菁英兼四号打者也是无法排入星高的先发阵容。星一实力较强的足球部则是发生了完全相反的现象。
文化系的社团比较少有这些摩擦,所以他们得以完成相对和平的合併,这让我多少安了点心。
其中值得大书特书的,应该就是话剧部所展现出的友好了吧。
理所当然的,女校的话剧部里没有男生,男校的话剧部里没有女生。这次的整合让双方得以补足不同的部分,所以两者分别为了能摆脱※宝冢风及歌舞伎风的路线而心怀喜悦。顺道一提,星一的话剧部成员只有两人,所以一切都是致命性地不足。(译注:宝冢歌舞剧禁止男性登台,男役皆由女性演出,而歌舞伎则是相反。)
然而,就连这样的话剧部都提出了陈情。
那是因为每个社团的人数都为之暴增,一口气成了巨大社团的关係。社员塞不进社办、置物柜不够、没有足够的地方可以练习……刚开始完全没注意到,或是就算注意到也不敢说出来的抱怨全都涌到这里爆发了。
每个案子都是迫在眉睫,可是学生会却完全没有在运作……我好想死喔。
鸟越征宏和葛城圆小姐一如往常地坐在同样的位子上,静静看着手上的文件。
「吶,星一。」
率先开口的,果然还是鸟越。我以为他又要叽叽咕咕说些什么。
「这栋西校舍里的空教室指的是什么?」
结果他居然问了一个很普通的问题。
「那是高三的备用教室,以前好像是拿来给急增的文组班级用的。」
「那么,我去跟职员室讲,要他们暂时把这些教室借给我们用吧。我们可以把一部分的文化系社团迁到这边来。这里面……这个嘛,英语社和落语同好会应该不错。对于那些要扛着道具走来走去的社团而言,这样的距离太累人了。」
他接连做出流畅且命中问题红心的指示。咦、咦?
「星一。」
接下来换葛城小姐冷淡地叫住我。
以为又要被绝对零度的言语暴力攻击的我,心里做好迎战的準备。
只是……
「我们的场地不够。再这样下去的话,光是些许的调整是绝对没用的。这附近有市营的运动场吗?」
她眼镜下的睫毛一垂,非常冷静地这么问道。
「没有。市营的运动场要到五公里外的河岸边。不过这附近倒是有一些工厂专用的运动场就是了。」
「私立的运动场吗?公司名称是?啊啊,那间公司应该会答应我们的要求。他们的会长夫人应该是我们的校友。」
这是一段没有攻击性的普通对话。
这两个人的沟通成立了,真是个值得记念的瞬间。
在因为感动而不断颤抖的我身旁,星高和星女的头头正迅速确实地解决了报告书上所写的问题。
这、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和平常完全不一样!难不成是四月小姐做了什么吗?
我的双眼忍不住看向她。我想我的眼睛里应该充满着感激和惊叹吧。像是领悟了我眼神真意的四月小姐激烈地摇着头。我什么都没有做喔?
她的反应是这个意思对吧?
「那么,关于无法调整人数的社团,就交由学生会暂时代管……」
「关于这个案子和这个案子,我们要先把社长叫过来,问个清楚之后再做决定……」
在那之后,这两个人也是争先恐后地解决问题。
难、难不成,难不成之前的会议之所以会一片混乱,是因为学生没有提出具体的问题?如果没有什么「不知怎么地」要培养感情,或是「用某种方式」加油的话,他们和她们或许才会好好工作?
也就是说,我们所需要的只是具体性地解决问题?
只要有个东西能让他们团结一致地投入,或许就能变得稍微友善一点?
就在我抱着这个希望的,那一瞬间……
「等一下,星女。我觉得你那个意见不太对喔?」
「闭嘴,星高。这不是意见,这是决定事项。」
早已看惯的光影就这么你来我往,开始重覆了。
他们从来没有嫌这样过腻的重播,周围的黑弹跟着再次活性化。啊啊,我现在真的能明白在眼前看到※蜘蛛丝被切断的罪人心里有什么样的感觉。(译注:在芥川龙之介的作品「蜘蛛之丝」中,有一个无恶不作的强盗在地狱里饱受折磨。佛陀想起了大盗生前也曾经不忍踩死一只小蜘蛛,于是就轻取一根蜘蛛丝来救他脱离苦海。但是强盗在爬上光明的时候,因为一念之私,把跟他一起上来的恶鬼又踢下去,最后蜘蛛丝断裂,强盗又坠入原来的地狱。)
结果,那天的学生会会议就以进三步退两步的步调结束。
「能前进一步也算是可以了啦,我去跟水穗大人报告吧……」
我忍住想要直接回房大哭的打算,一个人走向后院的池塘。
「向坂同学——」
四月小姐从背后追了上来。
「你要去水穗大人那边吗?我可以一起去吗?我有个东西想给她。」
「可以是可以,可是您要给那个没用神什么?」
「这个这个——」
四月小姐很高兴地从包包里拿出白色的信封。
不,就信封而言,这个尺寸有些奇怪,而且上面还用硃笔写了字。
「……护身符?」
「没错!池子缩水之后,水穗大人也失去了力量,所以她现在应该很辛苦吧?所以我就想说,要是有东西可以补充她的力量就好了。」
「所以,你买了护身符?」
「那个啊,我听说千叶那边有一间很灵验的庙。要是弛能分一点力量给水穗大人就好了。」
「啊,啊。」
要拜託庙分点力量给神,有这种事吗?这不就像是鱼店去跟菜摊借商品一样吗?
看到我那大概变得很微妙的脸色,四月小姐急忙接连拿出一堆东西。
「呃,护身符不行吗?那,这是水天宫的护身符!还有,我也有太宰府天满宫的梅型钥匙圈。另外,我还有日光东照宫的护身符喔。」
安产之神加上学问之神,甚至连征夷大将军都出现了!
「还有这个。这个是我一个亲感送我的礼物,你看它闪亮亮地很漂亮吧?」
我说你啊!这是念珠啊,念珠!这是义大利一等地系的东西啊,你跨越重洋了喔!
「还有,这个。这是我邮购买的,昨天送到的喔!」
纸人!而且上面还清楚明白地写了诅咒两个字啊!这摆明了是背弃神佛系的世界啊!
接连拿出战利品的她散发出有如晨曦般的善意光辉。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回应她的天真。怎么办?这个人的爱完全脱线了。
「您、您好厉害啊,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搜集到这么多东西。」
「因为啊,你看,如果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想做到啊。虽然说没有人能保证事情一定会进行得很顺利,可是这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好吧。」
四月小姐轻鬆愉快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