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是水田,左边是早田。
不时还有民家的屋顶·屋顶·屋顶。
同样的风景不断地不断地重覆,彷彿在展示关东平原的精神。载着我们三星学园高级中学二年级九个班级的电车就在这样的风景之中前进。
如果这是东北新干线或是特急某某某的话,那好觉还满帅的,不过这只是普通车,是区间快车。是银色车上配上困脂色线条、大家都很熟悉、上班族的大叔和OL大姊每天早上每天晚上都在搭的代步工具,我们的某私营铁路线。唔,大家搭的主要都是往东京去的车,但我们现在搭的却是远离东京的车,这就是我们之间的不同……
T县鬼川乡离星之谷约两个小时车程。车票不到一千圆,是一个廉价的邻近景点。
因此,穿着运动服的三星同胞们都没有任何干劲。
「啊——我们刚才通过我亲好大叔家的车站啊——」
「那还算好咀。电车刚才通过我家门前呢。」
「景色完全没变,跟星之谷完全一样没变。」
「好好喔,网球社和田径社那些社团要参加什么比赛的人不需要来对吧?」
「我也加入那些社团就好了。」
「你这个笨蛋,我才不要去参加那种锻链身体的社团咧。」
「管弦乐社跟话剧社也是啊。」
「不管是哪个社团,都不能成为幽灵社员的样子啊。」
愤慨和抱怨的声音四处传来。唔,就这个状况而言,我很清楚大家参加的意愿并不高。
「你们在干什么!是个高中生就给我站好!不要给从后面上车的乘客添麻烦!」
怒骂那些瘫在七人座长椅上、或是很没规炬地坐在电车地板上同学的人,不是老师,而是葛城小姐。她的迫力比任何人都还要强大,所以大家都像是坏掉的弹簧人形一样跳了起来,直立在原地目送她离去。
「唉呀,葛城大小姐今天也是状况绝佳啊。」
抱着一台异常巨大相机的三谷笑道。
好觉他那句话里似乎别有深意,我打了一个寒颤。
首先,我们计画坐巴士到露营场。任谁都知道葛城家每天都为了前星女的学生派巴士出来,我想要他们派车过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在葛城小姐仔仔细细地把当地地图看过一遍后……
「那时正值暑假佳境。途中会塞车的可能性很高。」
「就道路宽度而言,大型巴士不可能开到离露营场很近的地方。」
「为了确实达成我们的时间表,电车加上徒步的效率还是比较好。」
……做出这样的答案。
鸟越以比平常还要惹人厌上两倍的语气说什么你家能为星女那群人派车却不愿意为我们派出之类的话,要跟葛城小姐继续抗争下去,但她到最后还是没有点头。除了因为社团因素而不能参加的八十数名学生(其中还包括了我们学生会的山冈小姐)之外,三星学园所有高二生就这样坐上了需要两小时的普通车之旅。
我当下并没有多说什么,不过三谷好像也赞成鸟越意见的样子。唔,如果除了替换衣服和露营道具之外,我还得背个巨大硬铝箱来的话,那我也会想搭巴士就是了……
背后的车门打开,打消了我不小心叹出的那口气。搭乘这班下行列车的客人并不多,他们大部分都是先瞪圆了眼睛看着群众在车内的吵闹运动服军团,然后其中部分的人都会对我行注目礼。
我很清楚,这并不是因为我突然抽高,然后变得像某某演员一样,也不是因为穿着运动服
的我实在太帅,让他们一见锺情。他们并不是因为这种正面的理由才盯着我看的。
那是因为,我现在手上拿着的东西距离「要去露营的高中生」这个记忆相当遥远。
那是因为——
「好热啊——这里真的有开冷气吗?」
在一个篮球大小的金鱼缸中,那个以只有我和四月小姐听得到的声音嘟哝着抱怨。随着电车微微的晃动,它红色的鱼鳍和尾巴也不断拍打出涟漪。
「真是够了,为什么身为星之谷主土地神的余得在这种地方被电车摇来摇去不可啊。这世界上实在有太多不可理解的事也。啊啊,与其余得在这种地方被一群俗气的运动服小鬼包围的话,余还比较想要关在凉爽的电脑室里打电动打到爽啊。夏天的特别装备可是要在今天开始贩卖啊——那可是一件有一条直达腰际的深深深裂缝,是一件性好销魂的盔甲啊。它的耻力大爆发,可是能独佔大家夏天所有视线的喔?」
真是够了。
我真的很庆幸旁边的人听不到弛在说什么。如果他们听得到的话,大家刺向我的眼神会加倍,而且我还会独佔今天晚上每个帐篷内的话题吧。
「什么啊,惠?汝的眼神带着反抗喔?汝不会说汝忘了余为什么得沦落到出现在这种地方吧?」
「我并没有忘记。」
低声的话语显得无力。
要把这个金鱼神带出来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这是理所当然的。
这家伙是个没用的神明,简称没用神。这家伙是个总是在说一些没用的事的神明,简称没用神。要是其他热衷在工作中的神明们看到了这家伙,弛们搞不好会很生气地说「不要把我跟弛相提并论」,但这样的弛好歹也是星之谷的土地神。而我居然要把弛从弛的势力範围里拔出来带走。这也可以算是一种异常事态。
不过,我有一个非要这家伙来不可的理由。
毕竟没有这个神,『向坂水穗』就不会出现。
先对葛城小姐和鸟越恳切愿望做出妥协的,是四月小姐。
「我曾经拜託过鸟越同学一百次、两百次。可是呢,我几乎想不起来他有拜託过我。」
在那小小的池塘边,她的头无力地垂下。
「所以我觉得这对鸟越同学而言,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事。还有,小圆她也是……水穗大人的话好动了她,所以她才决定和星高交好。而他们明明就是相互对立了几百年的两家的小孩。」
接着,她跪了下来。
「所以,水穗大人,我求求您。请您跟我们一起去露营。您不去是不行的。」
四月小姐併拢她那从水手服裙摆边露出来的双膝,不顾自己的头髮会碰上湿润的土壤,深深地朝没用神低头行了一个礼。
我呢,已经看不下了。连看着她这么做的我都快哭了出来。
这是为什么呢,四月小姐?
向坂水穗不是你的情敌吗?这种人一定是不在现场比较好。可是,为什么你愿意这么做?
面对这样的四月小姐,就算四月小姐没有这么做也对她很好的水穗大人也只能点头……当然,弛也没有忘了要加上「在目的地要用的钱都由我们负担」以及「伴手礼要随弛挑」的条件。
即便金鱼下定了决心,我们的困难仍旧存在。
问题点l:弛不能打从一开始就以「向坂水穗」出现。
好歹也是学生会长的我有很多事要做,要是我在去露营的路上连个影子都没出现的话,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问题点2:基本上,化做人型的水穗大人只能在三星校内自由走动。弛也不是不能在其他地方化为人型,但这样负担太大,顶多只能撑个几分钟。如果弛维持金鱼型态的话,就能前往远处,不过只能用鳃呼吸。
结论:我只能用某些方法把金鱼带着走,看準时机变成向坂水穗、或是回到惠来敷衍过去。
所以,金鱼缸就像这样出动了。
面对这个没常识到极点的随身携带品,老师们是理所当然地不满,而且我身边没有半个人露出好脸色。
「这双金鱼得了很难好的病,如果我不照顾它的话,它一定会死的。」
「如你所见,这是一只大于平均尺寸的巨大金鱼,我费了很多工夫才把它养到这么大。要是这家伙死了,我不知道我接下来的人生该如何是好!!」
「就算我想要把它交给我的家人,我的爸妈去旅行、我的姊姊也不在,所以我完全没办法把它交出去。我只能把它带出来。」
我不断重覆着这些连我自己都觉得太扯的藉口。虽然我不太清楚金鱼会生什么病,但如果要我在带着它、一路照顾它和让它在熟悉的水槽中静养这两个方法中选一个的话,不管我再怎么想,我还是觉得后者比较有可能治好它。
然而,要是学生会拒绝我这么做的话,我就得把好歹也是个神的那个装进宝特瓶或水瓶
里,然后把瓶子塞进背包角落里。这或许会对它的生命造成危险。
面对这个拚了命要保住金鱼、要求学生会让我携带金鱼缸同行的我,学生会里所有的成员都用淡淡的冰冷眼神盯着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吶,这有什么关係呢?向坂同学的金鱼好可怜喔。」
是四月小姐帮我做出了掩护射击。她知道所有的内情,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再说,咦咦咦?她的眼睛看起来好像真的要哭出来了?
「向坂同学他一定是很重视、很重视这只金鱼的喔?可是要是他现在弃它于不顾的话,那只金鱼就会死掉。那他们好可怜喔。」
等,啥?你怎么入戏成这样?
难不成这个人把我们事前谈好的这个那个都全部忘光光了吗?
我一方面觉得不可能,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她很有可能会这么做。我的心就有如小船一般,在这两种心情中摇摆。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就算我不演戏,我的表情也显得十分暧昧,态度更显得畏怯。我只能一边退后,一边拚死抱住金鱼缸。
可能是我这样的动作牵动了观众的同情心,终于有一个人愿意点点头。
「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那是我好到最意外的人物。
葛城圆陛下,就是这个人。
「如果是我站在你的立场,我也会觉得很心痛。要是我家里养的那只狗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去世了,或许我这一辈子都会受到后悔的苛责。」
「「就是说啊——」」
我和四月小姐的声音不禁交叠。
您是我合夜的光明,是我地狱的佛祖啊!我绝对要继续坚持下去!
「难不成你要答应他吗?」
流线型的眉毛弹起,鸟越出声发难。
「要是你一一答应这些不合规炬的事,你立下的规矩怎么会有用啊?如果是一般学生也就算了,向坂好歹也是学生会长啊。他在露营的时候也有很多工作要做吧?」
「你一点都不懂——!」
四月小姐的惨叫打断了鸟越那好歹也算是正确理论的话。
「小征你明明也是啊,你小二养的兔子死掉的时候,你哭得好惨好惨,在那之后的一年里,上国语课上到兔子故事的时候你也哭、在电视上看到兔子的时候你也哭、在看到班上同学拿米菲兔铅笔盒的时候你明明也哭了!」
「哇——!」
鸟越拚了命要遮住四月小姐的嘴,但那已经太迟了。摊在阳光下的冲击性事实让葛城小姐瞪大了双眼、让生岛小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一副已经习惯这种事的吉见同学摇了一下头、村田村搭挡耸了耸肩、三谷则足以惊人的气势在敲着手机。我觉得我听到他在说「我又找到一个可以拿来卖的鸟越会长的情报了!」
事情就是这样。
虽然我好不容易拿到携带金鱼的许可,但只要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我的头就愈来愈痛。
接着,果然不出我所料……
「那么,向坂。」
在我们离开星之谷站约一个小时的时候……
一脸紧张的鸟越以极为异常的好觉靠了过来。
2
异常的好觉来自他的脚步。
这家伙完全是同手同脚在走路的喔。光是这样,我就已经百分之一百二十地察觉到他想要找我做什么。
「那个,你、你的堂姊已经到了鬼川乡的车站了对吧?」
被你这么一说,我只觉得非常无力。
「是的。毕竟她的身体那样,要坐这种电车是很辛苦的。」
「我居然邀了那样的人来参加露营……我反倒觉得对不起她啊。」
我好不容易忍下我想要说出「你真的很对不起我,你真的给我添了很多麻烦!」的冲动,微微地点了点头。
「唔,她最近的身体好像还不错,而且她自己也很期待的样子。」
所谓的言不由衷就是在形容我这个样子。我撒的这个大谎让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冷。
然而这个鸟越家的少爷居然在笑。
他一副鬆了一大口气似地,真的只是微微笑了一笑。
那家伙的笑容完全没有他平常那种咄咄逼人的好觉,好觉起来就像是个同年纪的男生。
「那、那就好。呃——那个……」
他那总是滔滔不绝、喋喋不休的嘴明显地压低了声音,拚了命地寻找下一句话。
他这副模样让我想起之前在SSC里的葛城小姐,让我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再加上……四月小姐她正看着这一面……
在宽广车辆的另一端,被同班女生包围住的四月小姐转过她的视线,窥探着我们说话的样子。对别人而言,那一道若无其事的视线并不会被发现,但我却看懂了。看穿了。
然后,我第一次认真地盯着眼前这个男生看。
高挺的鼻樑、锐利的脸部线条、大概什么都没做但却弓得很漂亮的眉毛。他的眼瞳是带着些许褐色的不可思议的色调,最后的致命一击则是他那身为男人却异常润泽的双唇,没错,这家伙的脸的确长得很漂亮!
我想他还小的时候线条一定更圆滑,应该就像个女生一样吧?四月小姐喜欢这张脸吗?还是说,他这个无药可救的天兵牵动了她的母性本能?或者是,她喜欢他这种即便超过十岁也还是会主张『我想站在正义这一方』的没脑好觉?
啊啊,对了。
这家伙是四月小姐的意中人。
我想她大概打从出生的时候就一直待在他身边,拥有我这种人无法想像的众多回忆,然后她总是像那样隔着远远地看着他——然而这个没救的笨蛋却一心惦着向坂水穗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女生。
我心底有个什么东西不断涌上。那个东西既黑暗又沉重,但它却以让人惊异的速度佔据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