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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八日,中午十二点二十五分,于学生会室。
就算已经过了九月半,残暑的天气依旧像是酷暑一般。不知道星台受到炎热气候所牵引,今天的校内仍是热气奔腾……不对,或者该说是狂气冉冉。
「怎么这样~前阵子提出的申请书到现在还没过喔?」
「原本已经向町内自治会申请借用发电机,现在却突然被拒绝了!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不管怎样都好,拜託帮帮我们吧——!」
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麻烦事会来到学生会室,老实说,当中有很多事情会让人想回一句:「那种事情请自行解决」。
但是,我还是秉持着热情与前来陈情的人们一一磋商。没错,我真的是诚心诚意,试着把事构一一解决掉。反正我愈是忙碌,就愈能够不去想关于四月小姐的事情。
这种干劲的源头,居然是来自于不须直视拚命避着鸟越的四月小姐……真是消极无比的动机。
然后……
终于来到把上次的审查会结果公诸世人的日子了。
我感到心跳加速,将放在学生会室桌子上的纸拿起来。由于这种A2巨大尺寸的纸张根本无法用学生会室的印表机列印出来,最后是由四月小姐在昨天用心丶手写而成的。
摊开纸张一看,一条带状图表紧密地排列出星期六日两天的时间表,十分容易阅读。至于图表的角落处绘有一只圆滚滚的三角龙这点,可以说是注册商标,就不须多做谈论了。
就在我準备小心翼翼地抱着图表走出去时……
「我也一起去。」
突然被一轻出乎意料的人物喊住。好死不死为什么又是他。
「鸟丶鸟越同学,你应该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吧?」
「话是那么说没错……不过我现在刚好有空,就顺便帮你吧。」
「怎么会,明明吉见同学说过今天要去监督美术社的……啊!」
说到一半,我才恍然大悟。
目前美术社为了将校门装饰成文化祭用的模样,正在加紧赶工当中。散落一地的图画用品,还有许多工具以及刚製作完成的装饰品,若是在那种状况下闯进一个超级冒失鬼,会发生什么事?想必只会变成一个无可挽回的阿鼻地狱而已。
美术社成员们的血泪结晶,肯定会在一瞬之间化为乌有。想必吉见同学就是明白这点,才会故意把这家伙丢下的,大概吧。虽然我能体会他想这么做的心情,但还真是个大麻烦。
「怎么?难道我帮向坂会很奇怪吗?虽然说,未来我和你的确会是共同角逐新生学生会龙头的劲敌,但目前不是全校面临空前危机的重要时刻吗?如果不能做到大公无私并且全体总动员,我们三星学园光彩无比的第一届学园祭,恐怕就会在一片遗憾中落幕吧。既然如此,我们不是应该随时都儘可能进行合作?」
「嗯,你说的是没有错。」
如果问我到底欢不欢迎,那么以各种角度而言答案都是否定的。
「既然这样,我就要帮你!了解吗?」
「喔。」
听到对方口气如此强硬,我只能暧昧地点头答应。真的好吗,虽然我有点担心这张好不容易完成的时间表会不会被他撕成两半,但也觉得我愈是拒绝他就愈是要帮。
由学生会主到架着布告栏的正门入口旁,这段路让人感到格外漫长。
或许对方也有相同的感受。他的目光飘移不定,似乎像是在找话题。他那让人感到可憎的细长眼睛,像是在空中寻找某种东西般动来动去,然后,又把那令人生气的长睫毛垂下。他那动作不禁让我觉得好像在哪看过。
啊啊,对了。
在夏天前往露营地点的电车里,我曾经和这家伙单独交谈过。当时鸟越很想向我打听关于向坂水穗的事情,却又好像因为害羞而不知该如何启齿,结果他就一个人陷入如同少女漫画般的状态。
平时伶牙俐齿到让人觉得是从嘴里出生的他,若是突然变得无法开口,肯定就是和向坂水穗有关。就在我又要因为那个话题而头痛的时候,我们已经平安抵达目的地了。
那边似乎有好几个人在待命,引领等待着结果的发表,还屏息注视着我手上的东西。
虽然我已经紧张到快要不小心把纸张弄破,但一看到鸟越正準备从布告栏上拔下图钉的时候,我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快住手!拜託你别碰那个小型兇器!
「鸟丶鸟越同学,不用了啦,我来就行了。你帮我把纸张摊在布告栏上吧!请别太用力,动作轻一点!儘可能轻一点!」
「没关係吧,这种小事我做得到。」
「不用了!因为你的身高比较高!你来摊纸才是人尽其才吧!」
鸟越好像还有意见,他继续动着放在图钉上的手指。唔哇哇哇,拜託你住手!我看得见!我看得见几秒之后鸟越就会因为被图钉刺到手,边流血边泪眼汪汪的模样了!
「喂,鸟越,有空吗?」
这场笼罩在怪异紧张之下的对决,最后是被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的清水老师中断了。
「你来教职员室一趟,我有东西要拿给你。」
「喔。」
「看吧,你现在有事情做罗。快去吧。」
「……好吧。」
既然都已经告诉我说是因为没事做才来帮忙,鸟越现在也无法再坚持下去了。他不情愿地点了头,然后就跟着清水老师走了。途中还回头看了好几次。
「欸,赶快贴出来好不好?」
「我们等很久了耶。」
「啊,真对不起真对不起。」
由于受到催促,我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拿起图钉,迅速将纸张钉在布告栏上。
周围开始响起欢呼及惨叫。
「啊啊,果然~」
「好棒!太好了!太好了!」
「唔唔,也罢,只能接受了。」
有些人因为绝望而失意,有些人绽放着喜悦之情,也有些人努力地保持冷静,试图掌握事情的变化,这里简直像个人生的十字路口。吹奏乐社的林同学或许是因为取得了第二志愿的时间,看起来还算满意。相反的,勉强拿到第三志愿的舞蹈社矢泽等人,则带着快要哭出来的眼神瞪着我。
没错。
学生会成员们在苦思之下历经了多次的协议,最后决定最受观迎的星期六下午一点之后的三十分钟时间由戏剧社担纲,星期日的三十五分钟则给合唱社使用。
理所当然的,看在被安排到其它时间丶或者得到的时间比申请时还要少的社团眼中,相当不是滋味。
「欸,说明一下为什么会把我们排到那个时间吧?」
「为什么我们社团没有拿到第一志愿?」
一群人开始凑过来质问。
每一次被人间到,我就会说明审查会不只评选表演内容,还将表演与闭幕的流畅度,以及会需要多少室内舞台会用到的大小道具等因素列入评比,而且没有拿到第一志愿的社团将能够优先取得校庭内的户外舞台使用权等事项。
当中有些人泪眼汪汪地注视着我,也有些人一副摆出「要是你敢说错一句话,我就马上找碴」的强硬态度,恶狠狠地瞪着我。
人群中我还看到轻音乐社的「AZAZEL」乐团主唱阿良——铃木良一同学。原本以为他也会过来抱怨个几句,但他却只是转身且快步离去。
之后,我继续待在原地说明了至少三十分钟,才总算被释放。
「这丶这样子应该算是让大家都接受了吧……」
所有人都很认真。
无论是失败的人还是成功的人,大家都拚了命地去做。
也就因为我很明白这件事,才感到心痛。
一旦选了谁就会使谁落选,这是我第一次深刻感受到必须为结果扛起责任的压力。毕竟我过去无论是参加考试或学生会的选举,都属于「被选方」,顶多只是对于结果感到不平或抱怨几句罢了,但「选择方」也是有其可畏之处的。
我踩着与出发时原因不同的沉重脚步,摇摇晃晃地朝学生会室前进┄。
「喂。」
突然有人阻挡了我的去路。
那位顶着比公鸡更鲜红的鸡冠头的人,正是混在刚才叹息不止的人群中的铃木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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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地环顾周围……尤其是我背后之后,就一把抓住我的肩膀。那种抓法让人充分感受到不容我逃走的意志力。
「欸,我们乐团怎么可能拿不到最好的演唱条件?」
铃木同学大大吊起了修剪整齐的眉毛,胀红的脸甚至不输给头上的鲜红色。
「无丶无论如何都想要在那段时间表演的话,还可以优先申请户外舞台呀……」
我把刚才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的说明又重複了一次。老实说真的很麻烦。为什么这个人刚才不和其它人一起参加批斗大会呢?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不必再讲一次,而且和大家一起主张不是比较有机会通过吗(虽然还是不会过)?
「在室外根本就没有舞檯灯,没有舞檯灯啊——!我们就是想要被光线照得闪闪发亮啊!」
你是说在星期六目的中午时分,在学校的体育馆吗?
「我认为太阳光应该会比灯光更闪亮不是……」
「要是刚好下雨要怎么办!」
「在雨中唱歌不是更像摇滚吗?那样子既有热情又帅气呢。」
我脑中的印象是父亲年轻时迷过的摇滚乐团,成员们个个梳着飞机头。他们使用自己的姓氏当作第一人称,甩动毛巾的方式简直像是足球球迷。
然而,那对于现代人铃木同学似乎有点古老。
「客人会减少啊——!要是没有人听,那唱歌又有什么用——!」
「说丶说的也是啦。」
更何况歌又那么难听。
我想应该没有多少人好奇心会强烈到在雨中听那种歌。
不知道是不是我心里极其失礼的想法,不小心显露在表情上了,铃木同学更加愤怒地抱怨着。
「总而言之,我不能接受——!根本搞不懂——!你们马上给我收回——!」
我忍不住低头叹息,然后整个人傻住了。铃木同学的脚下在不知不觉当中,居然聚集了大量的黑弹。
「虽丶虽然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但请冷静一点!我们也是经过很认真的讨论才调整成现在这样的!」
「你哪里懂摇滚了——!」
他每开口说出一句话,黑弹就膨胀一点。看起来彷佛像是正在吸取铃木同学对我的敌意,逐渐长大一般。
「虽然我不懂摇滚,但这都是为了让学园祭能更顺畅的努力——!」
「你这小子,难道是要我成为这间烂学校的齿轮吗?我们的灵魂才不会受那种东西的束缚!」
这丶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搞的?
我呆了一阵,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无论是想在学园祭取得最好的表演场地,还是想要引人瞩目及现在的主张,根本就兜不在一起嘛!讲了一堆任性的话,到头来还不是因为事情不如己意就开始生气了!
啪。
我那一向以坚固耐用着称,象徵理性的情绪束带至此终于断裂。
「你说的一点也没有错!各位的摇滚怎么能够变成学园祭的一块齿轮呢!所以这件事就到这里结束吧!」
「你说什么——!」
怒吼声变得更大了。
接着他一把揪起我的前领,并把我拉过去。正当我以极不自由的姿势,準备闪避对方挥下的拳头时……
「你这家伙想干什么——!?」
鸟越从走廊的远端发出慑人的吼声,并且快步沖了过来。若是他的身后披着斗篷,那气势与魄力简直像是能飞上天。
「该死,给我记住——!」
铃木同学一把把我推开,然后撂下了一句十分古典的台词,转身拔腿就跑。
而那群黑弹也像是在跟着他的脚步,快速地远去。
「真抱歉,向坂,你没事吧?」
鸟越伸出手,想扶起难看地跌坐在地上的我。
在我正想问「为什么要道歉」这句话的时候,我才想到。
这家伙……难道他是预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才说想要帮我的吗?为了不让我像那样被人缠上?而现在这句『抱歉』的前头……应该会是『没能保护你』罗?
如果是平常,这个场面我应该感谢他吧。应该对他的体贴表示谢意才对吧。
然而……
我却发现白己开始愤怒。
「……不必对我展现你的骑士道精神。」
带刺的话语就这么溜出喉咙。
「要是有这种閑工夫,你应该先处理和四月小姐的事情吧。」
「什……」
清秀的脸庞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为什么你要扯到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