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4 草苗與冴子的興趣職場生活

每个人多少都有一个不会厌烦的兴趣。至于我——古西早苗来说，那个兴趣就是煮咖啡。

说实话，我偶尔也会怀疑这样到底哪里有趣。

把水装进下壶用酒精灯加热，蒸气便会把水延着漏斗挤进上壶。最后变成咖啡色的液体流回下壶，过程非常单纯。我觉得在旁边观赏这种过程非常有意思，即使每天不断重複，到了今天我还是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所以当我决定要工作时，很自然地踏上经营咖啡厅这条路，结果也证明这个选择非常明智。除此之外，还让我发现另一个不会厌烦的对象。

她是打工的女孩，名叫有马冴子。她目前是高一学生，其他个人资料不详，不过我觉得知道这些已经够了。

我很喜欢这个女孩，包括她那令人难以掌握的奇妙言行——

「……为什么要来这间咖啡厅打工?」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久。

冴子是个非常认真的女孩。她付出的心力远超过我对她的要求。光凭这一点，我就得先对她说声谢谢。她实在足打工人员的好榜样。

不过这么一来，更让我怀疑她为何要选择这闾店。如果真的想工作，应该去找生意更好的地方才对。一般会来我这问店里打工的人，动机不外乎「看起来好像很閑」或是「随随便便就有钱赚」之类的原因。

但是冴子不属于上述两者。她看起来对薪资没有多大的坚持，在面试时甚至连时薪多少都没问。我偶尔也怀疑如果偷偷把她的时薪调降到六OO元，她说不定也不会抗议。不过我当然有好好支付薪水……

关于这件事我始终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才会在我心头萦绕不去。看来今天大概又要跟这些问号苦战。

当然，直接询问本人是最快的解决方法，不过那是最后手段。况且我喜欢在没事时思考这些问题，那大概是我的职业病，甚至可以说是性格的一部分。

若是直接询问，就没有这种乐趣了。所以我打算至少享受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里都不要去问她。

此外，冴子也散发一股「不要过问我的私事」的气氛。她的身世好像不太单纯。虽然我不清楚她的来历，但是那种难以捉摸的言行举止在在透露这一点。

或许她背负什么悲惨的过去吧。但是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当下。冴子在我的店里既认真又勤快，实在没什么好挑剔。

「喔……」

正当我的脑袋想着这些事时，虹吸管发出「啵啵啵!」的声音。这代表沸腾的水开始向上攀升，原本装在下壶的热水也几乎全部不见。我看着最后一点热水进入上壶，觉得这种景象真是百看不腻。

每次我乐在其中时，都会告诉自己这与之前每一次煮的咖啡没什么不同。好吧，或许是有一点不同，但也只是类似今天的天气冷，所以热水上升的速度比较慢而已，不可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改变。即使如此，我依然听着虹吸壶发出声响，看着煮咖啡的景象入神。

我一直望着这幅单纯的光景。热水再度上升。

「……好。」

等我确认热水全部进入上壶，便用竹棒搅拌虹吸壶上半部的热水。这种搅拌的力道需要长时间练习，既不能过头，也不能完全不动。

不过我已经驾轻就熟，只要和平常一样用普通的力道搅拌就行。我十分熟稔这项工作，几乎已成为身体的自然反应。

接着把酒精灯的盖子盖上，熄灭火焰。热水也随着我的动作慢慢流回下壶。

上述的过程依然一如往常，颜色不会因为今天状况比较好而变深，也不会因为心情不好变红。只要是同一种咖啡豆，煮出来的颜色就一样，不然味道也会跟着不对劲。我目不转睛凝神注视发出声响并且慢慢滴落的咖啡。反正也没什么其他事可做。

看着眼前的虹吸壶，突然觉得它和地球很像。咖啡就像从天而降的甘霖，地面的水因为温度而蒸发，又因为降温凝结而落下地面。

这么说来，漏斗就是通往天国的阶梯——当我在幻想这些事时，眼神一定很朦胧吧。

「请问……需要我洗杯子吗?」

冴子的问题让我瞬间回过神来。

「呃……不用了。不然我就没事做了。」

大概是我刚才盯着虹吸壶发獃好一阵子吧。仔细一瞧才发现店里的客人都已离去，不禁有点佩服自己这种无谓的集中力。

「早苗小姐煮咖啡也很忙，那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吧。」

冴子看着我的模样，好像我刚才在进行什么高难度的作业。

「咖啡已经搅拌好了，接下来也没有其他事。我只是因为没事做才会盯着它。」

「不过刚才的神情真的很专注。」

「啊、嗯，你说得没错。这与其说是工作，还不如说是我的兴趣吧，啊哈哈。」

我只能笑着敷衍过去。冴子闻言露出感到好奇的表情。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刚才的表情铁定比工作时还要认真。

「这是……兴趣?」

「我很喜欢煮咖啡。虽说只是液体在虹吸管里上上下下，但是看着这个过程就会感到乐趣无穷。所以我才会一没事就盯着看。」

「……原来是这样。」

冴子仍是一脸不太能理解的表情。

「就是这样。那么接下来是我的工作，冴子只要在一旁等待客人上门就可以了。」

如此说道的我接过杯子準备清洗。

「既然没有其他事情，杯子就……」

但是冴子比我想像得还要固执。

「没关係。餐桌与接待客人的工作交给冴子，柜檯里的工作由我负责——一开始不就是这么分配的吗?」

只是关于这一点，我也不愿妥协。

「可是……」

「如果等一下有客人，就要请冴子接待。如果你只顾着洗杯子就伤脑筋了。」

「话是没错……」

「不过话说回来，反正也没什么客人，就算只顾着洗杯子好像也无妨。」

看到我的笑容，冴子不由得一脸惊讶：

「对不起……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係啦。如果客人上门，总不能对他们说『服务生在洗杯子，请等一下』吧?」

「……是的。」

冴子不太甘愿地接受我的安排。真是个认真的女孩。这让我再度好奇她之所以过来这间店打工的原因。

不过我依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自顾自地用水沖洗杯子。老实说，刚才两人花在争论上的时间已经足够洗好杯子。因为先前也只有一个客人。

洗好杯子的我对着脸色有些黯然的冴子主动开口：

「放心吧。」

「咦?」

冴子似乎对于我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感到不知所措，不过像这样低着头的她，看起来也很有意思。

「哈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总之放心吧。」

「嗯……」

「大可不必担心没有客人，所以领不到薪水。」

「关于那件事……其实我并不担心。」

「还有也不必担心这间店会倒闭。」

「是吗……」

冴子似乎依然无法释怀。

「你不相信吗?」

「不是……只是我觉得这间店好像花了很多钱……」

冴子的眼光还满精準的。

「唉呀，被你发现了?」

「餐桌椅好像都是英国名牌吧?」

「我是不知道这个牌子在日本有不有名……不过花了不少钱倒是真的。」

「果然……」

既然看得出这一点，担心生意清淡也是理所当然。

这间咖啡厅不大，地点也不在显眼之处。况且我也没有打广告，所以大概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这间店。然而虽然是间不起眼的店，内部装潢可都是很花钱的高级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亏钱生意，就算再过十年也无法回本。

「不过你放心吧。嗯。」

「……因为有人赞助吗?」

冴子的这个问题非常有意思，而且还算正确。

「是啊，大概就是这样，只不过赞助者是我自己。」

「呃……」

「这间店是我的兴趣、兴趣。我是为了娱乐自己才开的。」

「兴趣吗……」

「你觉得就兴趣而言，装潢太过豪华了?」

「有、有一点。」

可能是被我猜中心声，冴子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那些钱留着也只是不甘心，所以才会想要花掉。」

「留着也只是不甘心?」

「其实我离过一次婚。」

「离婚……」

「是啊。对方是个有钱的年轻资产家，给我一笔足以逍遥一辈子不用工作的赡养费。」

「……原来是这样。」

「而且我还持有他的公司股票，因为觉得无所谓了，所以一口气卖个精光，户头里因此多了一大笔钱。你猜有多少?」

「……我完全没办法想像。」

「七OOO万、七OOO万喔。那是在他刚创业时就持有的股票，放着不管就变成七OOO万。这种钱怎么能够不花呢?」

「股票真是了不起……」

那笔金额似乎超出冴子的想像能力。既然如此，还是不要告诉她赡养费有多少好了。

「所以说谁还想脚踏实地工作?反正就算什么都没做，只是几个数字变动一下，就会让大笔金钱进进出出。」

「……听起来很恐怖。」

我对冴子的反应很有兴趣。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她对金钱几乎没有任何慾望。

「没错，的确很恐怖。」

「是啊。」

「话虽如此，我还是有好好从事其他的工作。我的钱虽然很多，但总觉得那些不是自己的钱。」

「是这样吗?」

冴子似乎很讶异，眼睛一直盯着我，彷彿在确认我到底有没有说错。

「你的表情代表我每天都待在咖啡厅里，哪里有时间工作，对吧?」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算了，那是很合理的怀疑。实际上我也不用通勤。」

「到底是什么工作呢?」

「可以在自己家中进行的美妙工作。」

「……咦?」

冴子不由得满脸困惑。

「我是作家喔。」

「作家……吗?」

「没错，虽然写不出销售百万部的大作就是了。」

「是在写书店里买得到的书吧?」

「还不到每一家书店都能买到，不过也算不差了。我看起来好像经常发獃，其实都是在思考写作的事。等到晚上回家，我就会一股脑地把白天的想法通通写出来。」

「原来如此。」

「说实话，我靠写作的收入也足以糊口，根本不需要什么赡养费。不过对方坚持要负男人该负的责任，像是为了自己的自尊心，硬是把钱塞给我。」

「……男人就是会有这种毛病。」

冴子的这番话让我怀疑是不是错估她的年纪——这怎么听都不像女高中生会说的话。不过如果要说符合她的个性，倒也没错。

「对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