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丧礼承办人、遗族与弔唁者
「等、等一下,奏辅,你要办丧事?你在说什么蠢话啊。虽然看你们刚才好像聊得很熟的样子,但别忘了这些家伙可是恐怖分子、杀人兇手喔!你自己不也差点死在他们手下吗。」
穗风里看到搭档随口就答应艾莉佳的请求,大吃一惊,红褐色的细软捲髮如猫毛般竖了起来。
「妳冷静点,穗风里。我又没有说要免费帮他们。」
「啊?谁在和你说这个啦!」
「放心、放心。对了,艾莉佳妹……不对,第二代头目小小姐。」
奏辅无视于穗风里在一旁瞪大了眼暗,开口叫唤丧主少女。
「什么事?你这家伙老爱乱取称呼,教人听了很不爽耶。」
「哈哈,没啦。要办丧事是可以,不过,我想跟妳谈一下费用。」
贾伯斯听到他的发言,和穗风里一样,惊讶得鬈曲的头髮都竖了起来。
「啥?丧事费用?你要我们付费?」
「什么话,那是当然的啊。我们可不是自愿待在这里的喔,就算是人质,而且性命还掌握在你们手上,但是,我们可是以专家的身分和你们签下对等的『契约』。不然的话,刚才的约定就不算数。」
奏辅语带威胁,由下观察着那名彪形大汉的脸色。
接着——
「好,我付。那么费用……到底是多少?」
「大、大小姐?」
首领艾莉佳瞥了一眼苦着一张脸的副长,当机立断地这么回答。
要请人办理前头目的丧事,却一副惊慌失措、拿不定主意的模样,实在有损无赖集团的尊严。第二代头目艾莉佳的意见十分简洁,贾伯斯自然也明白她的用意,于是合上了张口欲言的嘴巴。
「这个嘛……现在的葬礼已经走向简易与奢豪的极端两极化,我也不好说什么。首先比较中庸的佛教仪式,行情约在两百四十万元上下吧?不过,这次我们也要承担一定的风险。我并不想因为开天价而被杀掉,因此这是底线。祭坛等设置基本费及寝棺费、香与蜡烛等杂费、遗照摄影费、遗体管理费、协寻殡仪馆的手续费,另外诵经就由我来负责,再加上这笔费用的话……经费另计,总共是一千万圆(含税。良心价格)。」
「啥!一、一千万元?」
贾伯斯几秒钟前还在硬充好汉,此刻却以近乎惨叫的声音泣诉着:
「混帐东西,我们这种穷酸组织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么大一笔钱来!」
「少来、少来,我可是一清二楚喔。喏,你看看,这是你们前任老大留下来的遗书。BulletFist其实有类似秘密财产之类的东西吧?」
奏辅晃着那张遗书的複印件。贾伯斯和艾莉佳伸手接了过去,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内文。
「不知道……看不懂。这到底是什么啊?小鬼。虽然的确是前任头目的字迹没错……难道是……真的吗?」
「那当然,我是丧事承办人,又不是职业骗子。」
看到奏辅一脸不以为然地叹气,副长粗壮的脖子一弯,歪着头。
「好,管它是一干万还足一亿,我付就是了。不过,前提是要找到前任头目所说的『宝藏』。现在的我们没有办法实现你的要求。如果这样你也能接受的话,我爱莉佳=萨雷斯就与奏辅=比津木正式签订契约。」
「大大大、大小姐!」
「万岁!不愧是领导者,很明理嘛。」
少女毫不迟疑的决断力令奏辅弹指一响,露出了笑容。
「听到了吗?穗风里。这么一来,要是顺利的话,或许可以製造逃脱的机会喔?搞不好还可以掌握到一攫千金的线索。」
「等一下,奏辅,这么危险……你确定真的没有问题吗?」
眼看搭档笑容满面地朝自己竖起大拇指,穗风里不安地皱起了眉头。
另一方面,恐怖分子那边也是意见相左。
「不可以啊,大小姐,怎么可以随便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外人,我反对。」
「别激动,贾伯斯。我也从没听前头目提起财宝的事。要是找不到就算了,就算真的有,当成葬仪费付给别人,我也不会有怨言的。」
艾莉佳双手环胸说道。总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弔祭亡父。她这么表示着。
「那么这件事,就当作是双方都同意了。艾莉佳,首先就来替妳老爸沾临终之水,準备embalming吧。」
「临终之水?embalming?那是什么,比津木?」
艾莉佳无视于一旁的心腹还有话要说,开口回应着丧事承办人的话。
就在少女歪头思索着陌生辞彙之际,奏辅从置物空间里取出一个黑色大包包,里面装满了各种葬仪用具。
奏辅首先拿出的是宝特瓶、水钵,和不知名的树枝。
「虽然已经超过时间点了,但还是请丧主替妳老爸沾临终之水,用这个白花八角的树枝沾水润湿往生者的嘴唇。」
「润湿嘴唇?你要我用这根树枝……?」
「没错。一般而言,这也是佛教的礼俗,不过『临终之水』的仪式各国都有。就算做了也不会吃亏吧。」
艾莉佳接过树枝后,虽然动作略显僵硬,但还是按照指示,以树枝浸一下钵里的水之后,沾湿亚兰德血淋淋的嘴巴。
「好,OK。这么一来,相信妳老爸一定也会很高兴的。顺带一提,这本来是为了让死者复活而举行的巫术(Shaman)仪式……不过很抱歉,现实并不会那么如意。」
「少在那边掉书袋了,快点进行下一个步骤吧。」
艾莉佳表情不悦的说道,奏辅苦笑着栓上瓶盖。
「那么,接下来是要清洁遗体,也就是进行embalming啰。啊,所谓embalming也就是遗体卫生保全,透过消毒与防腐处理防止遗体腐败以及尸僵。这阵子天气渐渐变热了,要是不好好处理的话,遗体很快就会开始腐败。好了,现在有请穗风里老师。」
「是是是。我知道啦。不要一直催我!」
穗风里八成也厌烦那种提心弔胆的感觉了吧。只见她在奏辅开口之前,就已经在铺在地上的白布周围放置起器材。
接着,她抱起安放在棺材内的亚兰德遗体,身体一沉,準备一个人扛起他。
「唔……你们还愣在那边做什么?没看到女性正在做吃重的工作,你们也体贴点,快去帮忙。」
「啊……是!抱歉,大小姐。」
艾莉佳下达指示后,周围那群男子开始手忙脚乱地朝前首领的遗体伸出手。
但是——
「笨蛋,别碰。尸体上面可是孳生了一大堆肉眼看不见的感染症细菌喔,专门负责这种作业的我们都有在定期接种B型肝炎疫苗,你们这些外行人还是闪一边去啦!」
穗风里咄咄逼人的态度与感染症一词令男子们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接着,她将遗体放在白布上,开始以消毒液擦拭着。
「……喂,小鬼,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置前头目的遗体?」
「简单的说,就是要切开一部分大腿,先从静脉放血,再由动脉注入防腐剂。还有因为遗体损伤的程度相当严重,所以应该会一併做修复处理。等完成之后,你们头目的遗体就会变回和生前一样的面貌了。」
「是、是吗?那真是……求之不得啊。」
听到奏辅自信满满的回答,原本不安地看着作业进行的贾伯斯开心地喃喃发出感叹。在他身旁的艾莉佳则是双手置于胸前,紧抿双唇,綳着一张脸。
「那么,穗风里老师,后续工作就交给妳了。」
「咦咦?等一下,奏辅,我得自己一个人弄完全部吗?从放血、注入固定液到形成处理,全部都是?」
「没错。穗风里在这方面的处理,成绩不是比我还优秀吗?妳不惜跟我选修同一门课程,与我较量,而且最后还赢了不是吗?」
这是事实。就遗体卫生保全这门课而言,穗风里在全十三学园中,成绩是第一名的。虽然在这所要求杀人第一的学园内,学习这类辅助工作的学生本来就不多,不过,她的成绩的确十分出色。
「笨蛋……那、那是因为……人家只是想要多些时间和奏辅在一起……咳、咳!那、那么刚才的契约又是怎么回事?你打算把所有麻烦事情全都丢给我一个人处理吗?」
「才不是,我是想跟这里的人打听一些往生者的事。既然如此,妩耍负责打听吗?那些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恐怖分子喔?」
唔唔唔……穗风里虽然想加以反驳,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无法应付那些人,因此只好乖秀听从奏辅的指示。
接着,又过了三个钟头之后。
「哇噢……头目好帅……」
「真的耶。怎么说呢?我现在好像觉得有点感动耶。」
「唔、唔……的确是很了不起。我和前头目认识这么久,但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他长得这么帅。」
那群恐怖分子再度探头往棺内窥看,眼前是和生前相较毫不逊色的亚兰德。
不对,这遗体比起生前那副满脸落腮鬍的模样可要英挺多了。围绕在一旁的部下各个忍不住发出了讚歎声,就连艾莉佳也因为养父那不为人知的沧桑侧脸而一脸獃滞地张大嘴巴。
「我说你们啊。与其佩服这张死人的脸孔,还不如趁活着的时候洗洗澡吧!这名往生者也一样,不过是帮他洗洗脸、梳个头,再刮个鬍子而已就判若两人啰。应该说是你们太髒了!老实说真的很臭耶,」
咦咦咦咦咦?穗风里那番冲击性的忠告,令在场所有男士为之愕然。接着,他们互相将脸凑近彼此的身体,像狗一样互相闻起对方的味道。
「……不过话说回来,艾莉佳……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吧?妳居然受得了和这帮人混在一起,明明是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孩子。」
「是、是吗?可是,我从来没在意过这种事耶。」
艾莉佳听到人质一脸嫌恶地这么说,很困惑地不时抹抹鼻子。所谓的习以为常真是可怕,无论周遭有多臭,一旦麻痹就再也感觉不到了。
「不过,我总算明白你们的实力了。条禅女士……谢谢妳替我父亲……不对,前头目装扮得这么体面。本人由衷感谢。」
艾莉佳一反先前高傲的口吻,一脸真诚地深深一鞠躬。
「咦?……啊……嗯。其实这也没什么好道谢的啦。还有,拜託妳能不能别叫我女士?直接叫我穗风里就可以了啦。」
穗风里没想到艾莉佳居然会夸讚自己,一时间方寸大乱,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接着,她一脸慌张地将视线从握着自己手的少女脸上移开。
「当然我也很感谢奏辅。能拥有这么优秀的助手,果然是那一行优秀的专业人士。我要再次向你感谢。」
「啊……不可以,艾莉佳!谁说妳可以直呼奏辅名字的!」
「哈哈哈。没关係啦,穗风里,不过是个称呼罢了。这么一来,就算没有冷剂,遗体至少也可以撑个十天左右……只不过,到现在还不晓得往生者究竟信奉什么宗教,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奏辅一边安抚着脱下实验白衣往地上扔的助手、一边喃喃自语地发起牢骚。
总之,处理完第一项课题的丧事承办人要伤脑筋的事情还在后头。BulletFist总计有二十二个人,丧事承办人在问完所有成员后却仍旧问不出任何线索,不禁大失所望。
之前也说过好几次,国际恐怖分子亚兰德至今为止使用过无数个国籍与名字,而那些数据全都是捏造出来的。不只是艾莉佳,就连组织中和他认识最久的副手贾伯斯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分为何。
唯一能当成线索的,就只剩下他的肤色与五官。
从外表来推断,亚兰德是东南亚一带——特别是印尼出身的机率相当高。那里的政局数十年来一直都很不稳定,从事这类反政府运动的人也特别多,由此足以判断那里就是他的祖国。
「那么,那一带国家所信仰的宗教又是什么呢?」
和奏辅一样双手环胸的贾伯斯这么问道。那有如树榦般粗壮的手臂鼓得像是快爆掉一样,绑在上头的红头巾显得异常紧绷。
「嗯……印尼是世界上回教徒最多的国家。我想想喔,大约佔了人口的九成。」
「也就是说,只要按照回教的传统习俗来举行葬礼,前头目也就可以瞑目了吧?」
「这点就很难说了。我之前才看过某个死刑犯的葬礼,『对方外表看来是个标準的欧美人,不过从小就住在真日本,是个只会说江户腔的虔诚佛教徒』。所以,我认为轻易就因猜测而妄下决定是很危险的喔。」
奏辅要雷鬼头先别急着下判断。只见一心想遵照本人遗愿举行丧礼的他抓着一头早已凌乱不堪的头髮。
「怎么,奏辅?你还在为那件事烦恼啊?」
穗风里以无可奈何的语调问看着棺材的奏辅,艾莉佳也趁机开口询问黑制服的烦恼:
「其实……我认为不论以什么方式举办丧事都可以……就像刚才的临终之水一样,各国弔祭死者的方法不是都差不多吗?你认为如何,奏辅?」
「那可不行,艾莉佳。要是不知道的话,就找不到那个『宝藏』了。而且,宗教在丧事上可是非常重要的喔。听好啰,比方说……」
奏辅像是在反驳对方般竖起食指开始作说明:
「就算是在这个小国,就已经有佛教、神道教、基督教这几个主流宗教。而且光是佛教,就可以再细分成天台宗、真言宗、凈土宗、凈土真宗、临济宗、曹洞宗、日莲宗等等各种宗派。」
「唔、嗯……」
「总之,我就来解说一下在真日本占多数派,也是我们丧事承办人最常举行的佛教中。尽具代表性的丧礼的流程。在为死者送终后……啊,抱歉,这次没办法这么做。」
在公开处刑这般异样的形式下,于超过三千人的兴奋观众面前自然不可能举行如此庄严的仪式。关于这点,艾莉佳早就死心了。
「……接着是清理遗体、守灵、家祭、公祭后火葬。之后是七七佛事,然后。一回忌,再来是三回忌、七回忌……像这样按阶段的举行法事。接下来是三十三回忌,等到五十回忌结束之后,追悼法事就此结束,今后不再举行年忌法事……」(译注:一回忌是死后满一周年,以下类推。)
「够了,我知道了,别再说下去。虽然我是第一次听到五十回忌,不过这类佛教仪式,我也约略知道一点。」
「咦?是吗?」
奏辅过于冗长的说明听得艾莉佳忍不住厌烦起来,她挥挥手打断他的话。
「没错,我们组织以前也曾在真日本潜伏了将近一年的时间。那时候在欧洲干了件大案子,为了躲避搜查,便像这次一样秘密潜入这个国家。」
「是喔,……啊,所以,你们的日文才会说得这么溜。」
「哼,我就当作这不是奉承,而是真的在夸奖我吧。不过以国际恐怖组织而言,这是理应具备的技能。英文就不用说了,我还会中文与法文。」
艾莉佳一点也不显骄傲地回答。才十三岁就有这等语言能力,即使表现得再得意一点也不为过,不过,当事人却始终一派冷静的模样。
无论是带着少数人硬闯十三学园的行动力,还是亲眼目睹父亲惨不忍睹遗体也不为所动的胆识,看来身为超S级恐怖分子接班人的她,器量确实不容小觑。
「呵呵。比津木,你是不是在想,这丫头还真是不可爱啊。」
「咦?啊,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这么想……」
艾莉佳冷淡的响应令奏辅感到有点无趣,这时,贾伯斯以一脸快笑出来的表情揶揄他。那张兇悍的脸如今看起来显得格外地亲切。
「你不用那么拘谨,我们不会因为这种事就虐待人质啦。况且,你很快就会知道大小姐真正的为人了……喔。才刚说而已,大小姐的崇拜者就马上出现啰。」
只见壮汉以半开玩笑的门吻说着,拍了拍奏辅的背,目光接着转向某人。
「大小姐、贾伯斯先生,晚餐来了。还有……这是你们的份,拿去。」
那是从众人还在十三学园时就一直跟在艾莉佳身边,名叫拉奇的的僕役。这名大概是这个组织里最低阶的矮个子端着热气蒸腾的小餐盘,扳着一张脸站在奏辅的面前。」